《[HP]随遇而安》物是人非shine

11、第 11 章

　　到霍格莫德度周末那天清晨，漫天漫山都被罩上了几张蓝色的薄纱，一层冒着寒气的水汽吸附在城堡的外墙上、玻璃上。莉莉穿着晨衣打开窗的时候，以极快速度漫进室内的粘湿冷气直往衣领里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脑袋里残留的困倦和睡意也被一并冻结。她又急忙关窗赶下旋梯，公共休息室里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还在趁着周末，在微凉的早晨里多睡一会。
　　她不假思索地走上了通往男生寝室的旋梯，发现雨果寝室的门半掩着，她屏住呼吸在门上敲了三下，戴里克顶着刚睡醒的独特发型出现在门缝间，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揉着眼睛，在看清莉莉的脸的那一霎那被吓了一跳，“嘿，你来干什么？”紧接着，他便躲到门后整理他那衣衫不整的仪表，扒拉自己蓬松而凌乱不堪的头发，才闪身走出寝室，并将门轻轻关上，眯着眼问，“怎么了？”
　　“我来找雨果，他还在睡吗？”莉莉说。
　　“雨果？他已经走了，”戴里克皱起眉，话里有着浓重的不解成分，“他起床的时候还吵醒了我，怎么了？”
　　“……没事了，”莉莉掩饰着话里的失望，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把你美好的懒觉给打搅了，我很抱歉。”
　　戴里克笑了，“不碍事，倒是有一件我和维吉尔都想不通的事想问你——你知道雨果最近怎么了吗？很容易被惹毛的样子。”
　　莉莉诧异于从戴里克嘴里得到的消息，眼睛在不觉间睁大了，“我和他在火车上吵了一架，他最近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戴里克抱起双臂，一副不相信他们会冷战的表情。
　　“不，不是，”莉莉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这是不应该的，一切明明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我们闹翻很久了。”
　　戴里克张开嘴，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就闭上了，他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侧过身盯着地板，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莉莉第一次看到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戴里克摆出这一副表情。过了漫长的一分钟，他才谨慎地对她说，“我可以试着和雨果谈谈，但是不保证管用。”
　　莉莉如释重负地笑了，刚刚按着沉闷节奏跳动的心脏像获得重生一般，用奔涌的新鲜血液冲散了堵积在大动脉里的沉郁情绪，她高兴地一步上前用力搂了戴里克的脖子一下，“非常谢谢你，那么真的拜托你了！”
　　“咳咳，顺水人情是我常做的，习惯就好。”戴里克冲她眨眨眼。
　　莉莉向他告别后，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寝室，脚底轻飘飘的，眼前熟悉的旋梯也变得不真实，她心里的希望之火越烧越旺了。
　　整个上午，莉莉连雨果的影子都没找到，她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与艾丽斯挽着手，有说有笑在霍格莫德逛了一天，离开前照例去蜂蜜公爵点一杯热巧克力。莉莉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与艾丽斯讨论着今天的趣事，直到她无意间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沾满雾气的玻璃窗外推门而入——她突然被刚入口的饮料呛得不轻。
　　“你怎么了，需要纸巾吗？”艾丽斯关切地问，从手边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莉莉抢过纸巾捂住嘴，撇过脸去剧烈地咳嗽着，但是那位新来的客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在买下一包糖果后，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嗨，真巧，本来以为今天碰不到了。”
　　艾丽斯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把目光定在了他毛衣的标志上，绿底，上面一条银蛇。紧接着，她又把疑惑地目光投向莉莉。气氛尴尬到极点，莉莉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手也紧张地无处安放，她难堪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出去再说。”
　　她撇下未喝完的热巧克力，匆忙地与艾丽斯道歉，带头走了出去，准确地说，更像是逃了出去，西德尼·诺特最后看了艾丽斯一眼，大步跟在莉莉后面出了店门。
　　“咳咳，有什么事吗？”莉莉回头看着留在店里的艾丽斯，示意她稍等，随后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鼻尖，故意逃避西德尼的目光。
　　然而，还未等到西德尼作出任何回应，一阵大声地嘲笑就不合时宜地响起，“嘿，看来你跟这个格兰芬多，啊原来是莉莉·波特，玩得非常投缘嘛！”杰瑞德·弗利用满是优越感的语气慢慢说道，“西德尼，看不出来你——”
　　“你不是应该跟在马尔福的屁股后面吗？”西德尼迅速抛出这句话，成功地堵住了弗利的嘴。
　　莉莉转过头，在她眼里臭味相投的两个斯莱特林男生，就在她耳边唇齿相讥，只要是听力没有问题的人，都能听出他们语气里的对峙意味。
　　“看来我打扰你约会了，跟波特家的‘漂亮’小妞？”弗利的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把脸偏向莉莉凑了过来，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以远离他浑身散发着的、惹人厌恶的骄横气息。
　　“你想多了，我可不想跟一个格兰芬多有太多交集，你怎么用上‘约会’这个愚蠢的词汇了。”西德尼装作没注意到莉莉不满的眼光，用手指了指刚从飞天扫帚商店里走出来的斯科皮，“看在梅林的份上，马尔福在那呢，快跟上吧。”
　　弗利挺起胸膛，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用可笑的小眼睛瞪着西德尼，似乎在搜肠刮肚想找些难听的粗话反驳他——更可笑地是，他真的一扭头，大步往斯科皮的方向去了。
　　西德尼不屑地看了弗利的背影一眼，耸耸肩，“可悲的纯血家族出来的——墙头草，跟他保持着朋友的关系，我也很无奈。”
　　“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人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的‘朋友’说话。”莉莉觉得从蜂蜜公爵出来还不到十分钟，她和西德尼就再次产生了严重分歧。是的，她的朋友不多，韦斯莱家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就占了一大半，但是她把他们看得比什么都重。
　　西德尼无所谓地摇摇头，轻声说，“斯莱特林某些人之间就是这样的，杰瑞德也没少讽刺我。他们这类人好像……天生就会挖苦别人。”
　　说得好像你没学会似的，莉莉在心里默默地说道。这时，艾丽斯却从店里出来了，还将莉莉剩下那杯热巧克力递给了她，说，“没关系，你们去吧，绿蒂在村口等我，我要跟她回去了。”
　　“对不起，艾丽斯。”莉莉不情愿地跟艾丽斯拥抱道别，目送她离开后，莉莉才转向西德尼，“算了，我们也走回学校吧……弗利为什么要跟着马尔福？难道马尔福家族有势力？别开玩笑了，那是战争之前的历史。”
　　“你动动脑筋思考一下，”西德尼皱起眉，一副“怎么会想不通”的表情，仿佛答案就是那样显而易见地摆在他们面前，“马尔福家族的势力的确大不如前，但是家里依然有大把的金币，跟着他们甜头还是有的，你明白吗？杰瑞德是从十一岁起就学会了趋炎附势的人。”
　　莉莉有些不寒而栗，却不再说话。两个人又默默地走了几分钟。初夏暖和的风拂面而过，晴朗的纯蓝色天空在他们的头顶铺展开，在霍格莫德上空和这里的特色建筑融成一幅赏心悦目的油画。这些却都丝毫不能缓解莉莉紧张的心情，她不由得焦灼地左看右看，担心有人发现她和斯莱特林的诺特走在一起……
　　走进校门口，莉莉发现西德尼没有跟上来，她疑惑地回头，顺着他震惊的眼光看去，视野里是一群拉文克劳的叽叽喳喳的女生，而在她们中间的那个女孩，笑容正在古怪而尴尬地变得僵硬，并故意撇过脸去，怕被认出来却已经太晚了——她的眼睛是和西德尼一模一样的蓝色，她棕色的披肩长发和西德尼一样稍显蓬松、发尾微微打着卷。莉莉清晰地听到西德尼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西维亚。”
　　莉莉觉得那个女孩很面熟，她的眼睛、她的长发、还有她那条拉文克劳的围巾渐渐在脑海里拼接成完整的影像——没错，她就是那天在课后的人群中匆忙穿行，然后一头撞上绿蒂肩膀的小女生。那时，她那双眼睛里满是对绿蒂的嫌恶，那时，她是孤身一人低着头匆匆地小跑前进；今天，她或许在几个女生中间讲着笑话，其他人围着她笑得无比愉快，而现在，恐怕这个笑话被打断了。
　　那个女孩开始掉头就走，其余的几个女伴先是面面相觑，然后慌忙转过身，喊出的话隔着一片草地传到了莉莉耳朵里，声源显得很遥远，“西维亚，你去哪？”
　　西德尼冲动地追出几步，又像石化一般停在原地看着女孩越走越远。莉莉很想知道，那个拉文克劳女孩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莉莉不想问，她为什么要管他的事情？
　　“咳咳，”西德尼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用手揩了揩鼻尖，想借咳嗽打破僵硬尴尬的局面，“咳咳，没事。”接着，他习惯性地把手放进长袍口袋里，那一瞬间，他佯装出来的表情凝结了，被不安的神情取代，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糖果——他刚刚在蜂蜜公爵买下的。

　　莉莉的手里小心地握着一个素净的纸袋，担心自己太用力会使里面的糖果融化，小跑着朝那群拉文克劳女孩所在的方向追了上去。已经没有时间容她制定任何计划或组织任何语言了，莉莉装作与那个叫“西维亚”的女孩偶遇，然后像锁定了她为目标一般笑盈盈地向她走去。
　　“嗨。”莉莉衷心希望这个招呼打得并不太突兀，衷心希望自己的笑容不要太僵硬。面对着这个矮自己半个头的女孩，她居然感到了紧张在从内而外地渗透出来。有什么忐忑的，只是一个女孩……就算事情砸了也没关系，也不想想自己帮的是谁。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试图否定在胃里翻腾的情绪。
　　“亲爱的，你介意收下这包糖果吗？”莉莉拢了拢自己长发，把快要遮住脸颊的碎发收到耳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好一些，可光是维持脸上的笑容就耗费了大部分精力，她的脸部肌肉都酸疼了。
　　“不需要。”西维亚把莉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却在她的头顶上多停留了几秒钟，便淡淡地抛下这句话，牵起其中一个一直盯着莉莉看的女同伴，准备绕过莉莉离开。
　　“等等，”莉莉很快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怒气，迅速向右跨过半步，不大礼貌地挡住了西维亚的去路，重新把糖果递到她眼前，“请你收下，我和我的朋友们每次去霍格莫德都喜欢帮忙宣传蜂蜜公爵的促销活动……赚点外快，给霍格沃茨低年级学生派送免费糖果是其中一项内容……你们不是要等到三年级才能去霍格莫德吗，这个你们肯定没吃过！可好吃了！”
　　一套谎话在脑里迅速成形，并被流利地说了出来，莉莉不禁感到窃喜。为了让这番话更真实，她拍了拍自己斜跨在腰间的皮包，里面传出糖果碰撞的声音——实际上，那是她为罗丝、罗克珊和绿蒂准备的礼物。她不知何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各式店铺中，看到自己某位好友可能会喜欢的小礼物，就想象着他们收礼物时惊喜的表情，满怀欢欣地买下。
　　“我说过了，不需要。”西维亚皱了皱眉，话语里多了一份冰冷，棕色的眼里流露出不耐烦，然而她的目光总是往莉莉的额头和肩膀上飘。莉莉猛然注意到这一点后，气氛更平添了一笔浓浓的尴尬，她现在只想快点完成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收下吧，你的朋友们肯定想吃！”莉莉环视了其他女孩一圈，她们无一例外地用发亮的眼睛看着糖果，又看看西维亚，脸上明明白白地表明了希望她收下的愿望。
　　“西维亚，收下吧，”其中一个身材清瘦的漂亮女孩说话了，“只是一包糖，还是蜂蜜公爵的……收下又不是什么坏事！”说到最后一句时，女孩明显着急了，语速急促，手在胸前攥成了拳头，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
　　西维亚看了同伴一眼，表情柔和了一些——她可能是很容易被同伴说动的人。她开始端详糖果的包装袋：一颗圆头圆脑的奶糖生出火柴般的又细又长的身体和手脚，跳着滑稽欢乐的舞蹈，一双大眼睛眨巴着。
　　“好吧，我会收下。”西维亚牵动嘴唇，犹豫着伸手将那包糖果接了过去，她身旁那群女孩兴奋地叽叽喳喳，笑得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争先恐后地向莉莉道谢，仿佛收到糖果的是她们一般。
　　莉莉最后以一个灿烂的笑容送走了她们，“谢谢你们的配合，以后霍格莫德见噢。”
　　看着她们簇拥着往城堡走去，莉莉才大大舒了一口气，用冰凉的手揉揉脸颊，以减轻那奇怪的酸痛，抬腿慢慢地往回走。周围有三三两两的男孩或女孩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地与她擦肩而过，也不打扰她回想起西德尼请她帮忙时的神情和言语：
　　“把这个转交给那个女孩，中间那个棕色长发，蓝色眼睛，眼睛下面有几粒雀斑的女孩，她叫西维亚，拜托了！”那时西德尼急促、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将他刚从口袋中掏出来的糖果塞到莉莉手里，“这本来就是我专门为她买的，但是我没办法亲自给她。”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莉莉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请你把这个转交给她，不论用什么办法，拜托了！”
　　“我——”
　　“拜托了，你不会连这个都办不成！”
　　看着西德尼焦急的表情，莉莉没有多想，尽管心里不耐烦，却有一股更强烈的冲动劲头让她直接接过糖果，转身大步离开。
　　此刻西德尼在一棵树后小心地探出头，看着莉莉两手空空地、悠闲地踱步回来，确定西维亚已经回城堡了，他才放心地走出树荫，“谢谢你，真的。”
　　莉莉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没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怎么不问她是谁？”西德尼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莉莉先是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她是你的妹妹，对吗？”
　　“啊，你真的非常聪明，”西德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是我的妹妹，喜欢糖果，尤其是蜂蜜公爵的滋滋蜜蜂糖，所以我特地给她带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给她？”滋滋蜜蜂糖这种东西对于莉莉来说太熟悉了，就是这样的一颗小小的糖果，唤醒了她体内的魔法能力。
　　“她讨厌我，还有我们的家人，”西德尼像说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所以她做出了非常大胆的决定，一个事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料到的决定——告诉分院帽她不要去斯莱特林，不要见到我。爸爸很生气，认为她‘有辱家族荣誉’，甚至想把她赶出家门。起初妈妈还护她，但现在又不是了，无论我一个人再怎么试图关心她……她都不领情。”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话语间的若无其事显然是装出来的。
　　莉莉张开嘴又闭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最不缺的便是兄弟姐妹，但是她从未想象过如果他们是一副讨厌自己、逃避自己的样子，日子该有多么让人不安，与在荒郊无烟之地睡在匈牙利树蜂龙的窝边无异。
　　“忘了补充一点，她喜欢红头发，曾经闹着要染，然后被我父亲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天，直到她安静下来，”西德尼勉强牵动嘴唇作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比如盯着你的头发看。”
　　“原来如此，”莉莉拍了拍胸脯，终于放松了最后一口气，“我还以为她有盯着女生看的奇怪习惯。”
　　西德尼也笑了，“如果有一天你再遇见她，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常人无法理解，你可以来问问我，我清楚她身上的一切。”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了解她？”莉莉露出古怪的微笑，“因为只有你关心她？”
　　“怎么会问这么浅显的问题，我当然关心她，她是我的妹妹，无论她做了什么，这个事实无法改变。”西德尼淡淡地说。
　　莉莉不笑了，她的心脏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紧缩着，让她一阵难受，胸口有一堆五味杂陈的情感开始翻腾，其中便有一道莫名的感动：我当然关心她，她是我的妹妹，无论她做了什么，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尽管这句话出自这个在很多人眼里并不讨喜的男孩，莉莉仍然觉得话的分量分毫不减，她突然希望那个站在城堡另一边的女孩能够看着这个方向，隔过古老的城墙与走廊，尝试接受这一份只属于她的手足之情。
　　也许其他人都不了解他。

　　在城堡门口他们迎面碰上了雨果。
　　西德尼拉住莉莉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身后，脸上对雨果的出现没有任何表示。她的心脏突然跳到了嗓子眼，一时间脑子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像慢镜头一般一点点地放映，却不足以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直到雨果用不可置信的眼光轮流看了他们几次，用极缓慢地速度后退两步，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莉莉觉得肺里的空气被抽空了，如梦初醒般冲雨果的背影大喊他的名字，同时用力甩开了西德尼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她看着西德尼委屈地快要哭出来，随后便扭头迈开腿追了上去。
　　莉莉锲而不舍地紧紧咬住雨果愈加愈快的步伐，直到前面的黑色背影骤然停驻，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心脏在她的胸腔内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难受的疼痛，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愈加稀薄的氧气，弯下腰用酸软的手撑住膝盖，才让自己站稳。
　　经过一段时间的奔跑，雨果微微喘着气，沿路途中的空气也好、坚硬的柏油路也罢，都在无形中给他的身体注入摊牌的决心，这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复杂情感，却使他异常平静地叫出了那个曾叫过无数遍的名字，“莉莉。”
　　莉莉轻轻揉捏大腿的动作凝结了，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得笔直的雨果，而他低头看着她，她都觉得那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动作里含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们一直一起玩，是吗？”雨果淡淡地说，就像在讨论天气，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看看她，又看看地面，而莉莉能闻到话里掩不住的火药味。
　　终于来了，躲也躲不掉。她屏住呼吸，完全不知所措，她甚至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的反应能力会这么弱。她不明白雨果需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她不出所料地搪塞，哑口无言。心脏仍然在她的胸腔内突突地、毫无节奏地跳着，让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在她体内肆虐。
　　“大人们常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傻瓜。”雨果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词时近乎耳语，莉莉听起来却觉得惊心动魄。
　　“需要我把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吗？”莉莉倔强地说，“他向我道了歉，他也爱他的家人，他并没有对我说过分的话、做过分的事——补充一点，我认为在与他拉开距离这件事上我下的工夫足够多了，今天只是偶遇，你不能先听我解释吗？”
　　雨果静静地听完后，却用了一个冷笑来回应，“我刚刚也已经说了，你根本就是个傻瓜。他在十一岁的时候侮辱我们，十一岁，他在刚上学的年龄就做出这样的事，你说，在他上学前十年里养成的恶习，说改就能改吗？顺便看看他那几个斯莱特林‘朋友’，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能改吗？”
　　“这是学院歧视，你怎么可以如此片面地看待一个人？怎么可以根据一个人在哪个学院就定位他的性格？”莉莉理直气壮地抬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很好，那么你再想想去年，他变本加厉，在一年级新生身上开着过分的玩笑、搞毫无意义、损人不利己的恶作剧、在背后说让人不舒服的话……这些你都知道！请你告诉我，有什么人可以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做出像你说的那种——这么大的改变吗？照他现在的环境来看，他没有——根本没有必要做出改变。”
　　“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还有一点，”雨果举起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对你我不冷不热，他现在显然是在故意接近你啊，你怎么不想想他是不是别有目的？”
　　“我——”
　　“波特小姐，”雨果弯下腰，好凑近莉莉的脸，看清她的表情，她也准确无误地扑捉到他湛蓝色眼睛里的不屑。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那种语气，却是她从未听过的，饱含着失望。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他？”
　　紧接着，他直起腰，越过莉莉朝四周扫了一眼，假装对她失去聚焦的双眼视而不见，不客气地撇下还未摆脱震惊的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他很有把握，这一次，她不会再追上来。

　　“我听说，你和莉莉吵架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一个月过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绿蒂从肖像口风风火火地钻进来，径直在雨果身边坐下，显然非要等待他的答复。他被她看得后颈直发毛。
　　“是，”雨果又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没错，戴里克告诉你的？”
　　“我有很多渠道可以了解这件事，”绿蒂的眼神愈发严厉，这和平时的她太不一样了，“但是——”
　　“你该不会是想劝我吧？”雨果把怀疑的目光投到她脸上，“大可不必，戴里克已经尝试过了。”
　　“他就是个白痴，”绿蒂干脆地抛出了这句话，“他不明白这件事的本质是怎么样的。”
　　雨果的身体里迸出了几星感兴趣的火花，他直起身子说，“好，那你说说，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
　　“因为你们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闹得这么僵，所以不知道怎么解决，其实心里都想着和好如初，是不是？”绿蒂肯定地说。
　　雨果突然无言以对，一种莫名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他当然希望和解，应该说非常希望，可是他不愿意承认。有很多次，他试图劝劝自己，放下面子，去找莉莉谈谈，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让步，他明白活着不能以自己为中心。但是，随着时间愈久，事情愈沉淀，战线愈拉愈长，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迈出那关键的第一步竟然愈来愈难。
　　“在我面前也不能坦诚一点吗？”绿蒂看起来像是生气了，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尖尖的鼻子和嘴巴都微微上翘。
　　“好，”雨果坐正了身子，“你的确说对了一部分，但是，放下面子这种事，旁人看起来很容易，自己做起来有多难啊。”
　　“你可是男孩！在适当的时候放下——噢好吧——面子，会让你显得绅士一些，不要再闹幼稚的把戏了！”绿蒂快速地说道，眉眼间都透着焦急。
　　雨果眼看就快要败下阵来，便开始匆忙而蹩脚地转移话题，“你也不看看她在和什么人做朋友。”
　　“与什么人交朋友，在某些情况下，和自己本身无关，你应该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莉莉身上，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善良、开朗、真诚。你为什么不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呢？莫名其妙和那个斯莱特林扯上关系，已经再一次让一些不好听的话爬到她身上了！”
　　雨果仍然不依不挠地反驳，“一个人的择友标准同样也能反应这个人的——”
　　“既然你讨厌诺特，就更不应该因为他和莉莉闹脾气！你不是自诩很聪明吗？雨果·韦斯莱，你变得不可理喻了！”她失望地撇下这句话，忽得起身，大步离开，只留给雨果一个很快就会消失在旋梯之上的、有着蓬乱金色卷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