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家 ...
-
再睁开眼，我看见天空变成了白色。
阿库诺洛基亚呢？
侧头往旁边看，我看见熟悉的窗子，但窗帘没有了，怔忡地想了半天，我才想起来，这是我房间里的窗。这时再抬头往上看，我才判断出，我误以为是白色的天空的，其实是天花板。
从躺着的床上坐起身来，我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整个房间里的家具只有床和衣柜。
低头看床，床上没有被单，而是罩着厚实的白布。
因为我向神龙许愿了，所以我被送回了家
可是这个家……
我站起来，走向窗口看向外面，外面是普通的街道，对面是单元楼，楼下有个买了菜的大婶走在路上。半空中的电线上，停着麻雀。
这里不是想象中的旅行者大陆。
但是为什么呢？眼前的景象又如此熟悉，哪怕房间里少了很多东西，我也能辨认出，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房间。连天花板一角因为楼上漏水而颜色变深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一时间，我感觉无比混乱，走出房间时都感觉自己是到了一个异度空间。家里静悄悄的，除大件家具外，其他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所有东西都蒙着白布，白布上落了一层灰，仿佛许久无人来过的样子。
彷徨无措地在家里转了一圈，我在客厅直愣愣地站着，明明身处熟悉的环境，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安全感，甚至有点害怕。
因为害怕，我不敢靠近光线暗的地方，就到了阳台，阳台上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箱子。我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多出来的箱子，用手去掀最上面的一个纸箱盖。掀开盖子，里面装着的是客厅里消失的那些东西，比如原本挂在墙上的钟、茶几上的黑色长颈花瓶、水果盘和饼干盒。
看到这些东西还在，我暗自松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我打算看看下面那个箱子里有什么。结果上面的箱子刚抱起来，下面的间隙中就窜出个黑影来。
我被这突然的黑影吓了个踉跄，手上的箱子没抱稳，就这样松手摔了下去，一声短促的“啊！”之后，掉下的箱子直接砸到了我的脚背。
刚才那黑影是一只小老鼠，它窜出来后就往客厅跑，直接钻到沙发底下躲起来了。
我目送小老鼠消失在沙发底，然后低头看被埋在乱七八糟东西里的脚，蹲下身把其他东西挪开，憋着气等最痛的一段时间过去了，才抬起脚，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痛得感觉像是流血了，但其实也只是砸红了一块而已。我把倒在地上的箱子扶正，然后把掉出来的东西塞回去。
黑色的花瓶因为掉在地上摔成了三段，饼干盒装着的贝壳掉得七零八落。在最上面的挂钟倒是没摔坏，甚至还在哒哒地走，就是不知道时间准不准，我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将近十二点了。
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但家里除了我，谁都不在。
箱子被我收拾好了，挺意外的是，我还在箱子里找到了妈妈的卡林巴。琴盒里结了蜘蛛网，我疑惑地看着它，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它没有待在衣柜的琴包里，也没有待在床头像一本厚实的书，而是被这样随意地扔在一堆杂物里，表面全是灰尘。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妈妈很爱惜乐器的，家里所有的乐器都被妥善地安置好，从来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哪怕早已察觉了不对劲，我还是极力催眠自己，甚至捞过了满是灰尘的卡林巴在手上把玩，转移注意力。
卡林巴的声音就像水滴滴落，传说它所演奏的音乐能驱邪、祈雨，旅行者会在旅行时带上它，在黄昏时的火堆边弹奏并且演唱。
我拿着它，乱拨了一会儿，弹了一首《小星星》。
和我不一样，妈妈能用它弹出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家里的莱雅琴也是，妈妈特别喜欢那种便于长途旅行携带的乐器，她时不时会拿来弹一弹，我觉得她弹琴的样子，就像一个吟游诗人。
要我说，妈妈才是真正渴望远方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过我，她小时候的愿望是成为一名旅行者。
“那妈妈你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名旅行者呢？”我当时是这样问的。
“因为长大以后我就发现，电视上的旅行者不是真正的旅行者，那是演员，旅途上所有的遭遇都是导演安排好的。真实去旅行，不会动不动就遇到神奇有趣的事。”
妈妈当时说的话，我并不能理解。我只是知道，妈妈最终没有成为旅行者，她成了一名童话作家。
她说，比起旅行，她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为孩子们编织梦想。
因为妈妈是童话作家的缘故，我小时候也看了不少童话。想到这一茬，我跑到阳台的箱子里翻起了书。
蹲下身翻开箱子，翻到最下面，我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书——《绿野仙踪》
我蹲在地上，把这本书放在膝盖上，打算随便翻翻回忆下童年。但等我翻开书的扉页，却感觉到了哭笑不得。
扉页被蜡笔画了个乱七八糟，但依稀能辨认出作画者大概是想画个向日葵。能在这本书上画画，还画成这样，想也不用想，画画的就是我本人了。
翻开第二面，这一面盖满了红色的印章，章子上是正楷的三个字“施小恩”。
“施小恩。”我念起这个名字，感觉怪怪的。这的确是我原来的名字，但因为太久没人这么叫我了，我都感觉到一丝陌生。
妈妈告诉过我，给我取这个名字意味着“你是上天赐给妈妈的恩典，是妈妈的小狮子。”
那为什么......我总是记不起自己的姓呢......
翻着童话书，我终于愿意回忆起来。那是因为妈妈生病后，爸爸就抛弃了我们。于是那天我大声宣布，爸爸是叛徒，我不要姓了。
所以不是施小恩，是莱恩，没有姓。
记忆的闸门打开，一件件不愿想起的事被我记起，我终于无法逃避的回想起了最关键的事。
我打开了妈妈房间的门。走到床头柜那里蹲下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装着一些药盒、红色的塑料梳子和几根粉色的绸带皮筋。
我拿起药盒，这是利鲁唑片，妈妈吃的药中的一种。
妈妈得的是一种名为“渐冻症”的病。她告诉我，渐冻症就是从脚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上，直到全身都不能动了，像被冻住了一样。得这个病不会痛，只会变成睡美人。
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变成睡美人是哄我的，一旦全身被冻住了，就会死。
在我九岁到十岁的一年里，妈妈的病情不断恶化。虽然家人尽力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我也并非无知无觉。我能发现，家里少了不少东西，妈妈有时去医院检查，我经常要一个人呆在家里。
妈妈变成睡美人之后，爸爸不愿意抚养我，我就被交给了舅舅舅妈，带去了日本。
对这个家感到陌生正是因为，我已经足有两年没有回来过了。
关上柜子，我走向客厅，坐在沙发上拿起了那本《绿野仙踪》。
妈妈问过我:“你最喜欢哪本书啊？”
小时候的我拿着那本《绿野仙踪》告诉妈妈:“这本!”
“为什么最喜欢这本书？”
“因为里面有狮子。”大人们叫我小狮子叫多了，我就认为狮子就是我，所以我最喜欢有狮子的故事。
《绿野仙踪》里的狮子是只胆小的狮子，它在旅途的过程中，逐渐获得了勇气。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同时又觉得有点遗憾。于是我就对妈妈说:“我不想看胆小的狮子的故事，我想看勇敢的狮子的故事。”
于是《猫猫恩的旅行》就诞生了。
十二岁那年，我在日本，收到了回国的舅舅带来的一本书。那是妈妈的遗作，她手指能动的时候最后在笔记本电脑上写的书。两年前，舅舅收拾遗物的时候看到了这本未完成的童话书的电子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把书稿投给了出版社。
于是过去了两年，我才终于收到了已经出版成书的《猫猫恩的旅行》。
书的扉页写着:
献给我的女儿，我的恩典，我的小狮子。
很久以前，我就问过妈妈，为什么她没有成为一名旅行者。妈妈告诉我，她想做更有意义的事，那就是为孩子们编织梦想。
所以，哪怕躺在床上，身体都不能动的时候，她也依旧在为我编织着童话，独属于猫猫恩的旅行。
猫猫恩虽然名字里有猫猫两个字，但它其实是一只小狮子。它生活在旅行者大陆上，那是一块神奇的大陆，拥有各种各样的神奇景点。某一天醒来之后，猫猫恩发现自己的妈妈不见了，左等右等，它始终没有等到妈妈回来，于是它决定自己去找妈妈。
就这样，猫猫恩开始了在旅行者大陆的奇妙冒险!
旅行中，不知不觉间，它越走越远，交到的朋友越来越多，学会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整本书的最后，写到了猫猫恩遇见了一个迷路的孩子，为了帮助这个孩子回家，它们决定离开旅行者大陆，渡海寻找新大陆。
这本书是未写完的，所以到最后，故事里面也没说，它们有没有找到新大陆，那个迷路的孩子有没有回到家，猫猫恩有没有找到狮子妈妈。
故事外，我知道结局。
“长大后的它终于明白，妈妈已经不在了，而它已经成长为了能独立面对风雨的大狮子。”
我就是那只小狮子。
妈妈在生病的时候估计就已经猜到了她的生命不多了，于是她在生命的最后的时间里，为我写下了这个故事。她希望未来的我，在没有她的陪伴下，也能像童话里的小狮子一样，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遇到各种各样的朋友，最后成为能独立面对风雨的大狮子。
在日本的两年，我过得很压抑，失去了妈妈。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耳边都是听不懂的语言，我根本不敢出门。
在最灰暗的时光，舅舅给我带回了妈妈的书——《猫猫恩的旅行》
我很羡慕书里的猫猫恩，它能无所顾忌的在外面旅行。于是我开始设想，我其实是住在旅行者大陆上的莱恩。
旅行者大陆的传统，任何人都可以选择成为一名旅行者，去世界各地寻找旅行王的宝藏。
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走出家门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实现妈妈曾经的梦想，成为一名旅行者。代替睡着了的妈妈，看到各种各样神奇的风景，成为妈妈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陷入自我设定里后，我剪掉了自己的长发，在镜子面前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你就是旅行者大陆的莱恩了!”
在机缘巧合下，我越走越远，虽然旅途中经历了诸多困难，但我还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美丽风景。
没想到还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一天，我重新回到了我认可是家的地方，把那些被选择性遗忘的东西重新记起。
我坐在沙发上，放下了手上的《绿野仙踪》，再次拿起了妈妈的卡林巴。
妈妈虽然教过我弹卡林巴和莱雅琴，可我以前只想着玩，没认真学过，以致于现在只会弹《小星星》。
在安静的环境中，我用指尖拨动卡林巴的钢片，一个音一个音慢慢回忆，妈妈最喜欢的一首歌——《昨日重现》。可是旋律根本不成调，我连前奏都弹不出来。
无法继续下去的弹奏，我只能哼着调子。
熟悉的旋律，它说这样的幸福时光早已远去，但现在，他们像是失散的朋友再次回来。
小时候，我觉得这首歌很欢乐，特别是它的高潮部分，我唱得最开心，转着圈圈无忧无虑的大声喊：“沙啦啦！”
多好玩啊！听起来一点也不悲伤。
泪水模糊一阵，视线又清晰起来。
在阳台的杂物里面，我找到了一把剪刀，然后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把过长的头发剪掉了，回归短短的毛茸茸的样子。像我最初出发时一样。
镜子里的我，有着和妈妈一样琥珀色的眼睛，和被时间魔法染成白色的头发。
虽然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旅行者大陆，但我永远是无惧无畏的小狮子莱恩。
我打开门走出门外，轻轻关上门。走下楼后，我抬头往上看家里黑色的窗口。
“我把家带走了，晚安，妈妈。”
每次我受伤的时候，只要屏住气，憋过痛，就不会喊痛了。看来想流泪也是如此，屏住气，一直往前走，不回头，就不会哭。
埋头前进的路上，我忽然回想起，在吉恩格鲁村，我打的那通电话，其实根本没有接通。
那时候，我看着窗外，大家围成一个圈把悟空像英雄一般架起来，扔上天，接住，再扔上天。我受到气氛的感染，笑着对话筒那边说:“妈妈，我现在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如果说，最开始旅行，我是因为想成为妈妈童话故事里的小狮子，但在那个时候，我的想法已经变了。我决定不再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去远行。
对着根本没有接通的电话，我认真的说:“我不想退缩了。”
“被火烧很痛、脚摔伤很痛、手指断掉很痛、下巴摔断很痛……但如果不是这些，我也不会遇到这些愿意帮助我的好人。我还看到了别人这辈子都可能无缘见到的风景，这样一想，我真是好幸运啊！”
“我的腿还没断呢，还能去到更多的地方，见到更多的风景，我想继续我的冒险。”
明明至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在我的记忆里，电话的最后，我仿佛听到妈妈叹了口气说:“妈妈的小狮子，你真是长大了呢。”
她的语气那么骄傲，我都能想象出她露出微笑的表情。
这个，也是我的臆想吗？还是说，那通电话其实真的通向了天国呢？
比起前者的真相，我更愿意相信后者。我想，我之所以能有幸去到那么多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来自天国的妈妈的祝福。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