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
-
“箸染箸染
映照着的影子是舞衣
漂浮的舞步在月夜
鸟野边神社之路
一去不复返
左右摇晃垂吊着的长发
映照着 不祥之箸”
钉子敲下，发出了如同在撞击竹子一般碎裂的声音。
铛铛铛。
三声。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就如同人偶一般不声不响。
“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凝视良久，绫辻行人突然皱起眉，他下意识伸出手将那副身体推到一边去，手法堪称粗暴。
江户川乱步从他的动作里察觉出了异常，也凑近看。
然后，他讶异地睁开了双眼。
在「人偶」的身体下面，压着一个黑色的绒布盒，没有任何机关，盖子轻轻往上一推便推开了——里面装着一个小U盘。
两个人的神色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就能处理的事情了。”
绫辻行人缓缓得出结论。
“啊，看起来不像是陷阱。”
江户川乱步完全认同这个观点。
“必须和社长汇报这件事。”
他回头望了一眼，面露疑惑。
“但是，那家伙，那个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太过关心多余的事情是会走错路的。”
绫辻行人却并不对此抱有好奇心，他只是用力地收起下巴，冷声说道。
“侦探要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真相。”
他一直期待着，那困扰他多年的，如同梦魇一般的谜题会有揭晓的那一天。在这件事情达成之前，绫辻行人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罢了。
“看来，不离开不行啊。”
女孩儿低垂着头，这样呢喃着。
“你要走了吗？”
太宰治看着那逐渐透明的身体，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女孩儿抬起脸，那一瞬间，她面无表情，眼睛如同琉璃一般，只清晰地映照着呈现于她眼前的世界。
“是啊，已经无法留存于此地了。”
但下一秒，她又天真烂漫地笑着向他歪了歪头。
“要走了啊，不如说，一定会走的。”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她的身影逐渐消失，从下到上，似乎有闪着淡淡光芒的鳞粉洒落在地上，而后随着光芒的熄灭，那些粉末也一同消失。
最后，她不复存在。
“骗过了吗……不，大概没骗过。”
太宰治收起了那副难过到要哭的表情，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不过，线索都已经送过去了，可以开始收网了。”
他按了按桌角的铃铛，芥川银从外面开门而入。
“首领。”
她微微低下头。
“把中也叫过来吧，有个很重要的海外任务要交给他。”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把中原中也支走是必要的。
“还没结束，但是，是啊，也快要结束了。”
望着芥川银离去的背影，太宰治喃喃自语。
“无论是哪条路，都有可以解决的方法。”
他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扬起淡淡的笑容。
“是啊，因为你说过，我的脑子很好用。”
“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
津岛美知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堆东西拨到一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后绫辻行人头也没抬，抬起筷子就把她挪开的东西又推回原地。
被发现了。
“不要挑食。”
并且被如此批评。
“我、没有挑食。”
津岛美知子绷着一张脸，认真严肃且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所以不挑食的美知子，把胡萝卜吃掉。”
绫辻行人对此不为所动，只是拿筷子又指了指旁边堆成小山的胡萝卜。
“切，被发现了吗。”
津岛美知子撇了撇嘴，一边抱怨地说道，一边“咯吱咯吱”地咬着嘴里的胡萝卜，每嚼一口都好像快要哭了一样看一眼绫辻行人。
但绫辻行人仍然巍然不动，他甚至在火上浇油。
“只要有眼睛就会发现，下次记得把我的眼睛蒙上再做这种事。”
“呜额……营养餐里有胡萝卜，就像在医院里装病人一样离谱。”
这是一个有点离谱，又不太离谱的一个比喻。
这个比喻让绫辻行人终于肯抬起头看一眼津岛美知子，而后叹了口气。
“让你装病人确实很离谱，但是营养餐里有胡萝卜一点也不离谱。”
他之前一直埋头苦读也并不是在钻研什么世界十大未解之谜，而是在检查来自山崎要的学习笔记质量如何。
别看他好像天天就是忙着探案，绫辻行人最起码也是正经完成了自己学业的，更何况他还有那简直要到达过目不忘程度的记忆力兜底，作为津岛美知子的家教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绰绰有余了。
“看起来没什么纰漏，而且他还给你带了更换的咒具，就勉强加点儿分好了。”
绫辻行人瞥了一眼放在床头的小盒子。
“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再怎么说，在医院里假扮病人也太离谱了，怎么可能瞒的过医生呢？”
津岛美知子没有在意绫辻行人的视线，只是苦大仇深地将嘴里的胡萝卜咽下去，然后无精打采地靠在绫辻行人身上。
她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到底是什么事情，是我只能以患者的身份才能看到的吗？不过很遗憾，我现在已经明白一半的真相了，只差动机还没有找出来。”
说到这里，津岛美知子停顿了一下。
“大概明后天就能解决掉，如果到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明白桧山先生想传递给我的是什么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
有时候就是要舍弃一些事情，才能更好地前进。
“没什么，是很简单的事情。”
有的时候简单的事情更容易会被忽略，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大多数事情都是刻在本能里的，哪怕不能第一时间想起来，下意识的行为也不会违背这些规律。
所以绫辻行人真心觉得这种行为属实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想想，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干涉津岛美知子了，因为有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
所以他对此一言不发。
津岛美知子也没有期望他能回复，毫无停顿地开启了下个话题。
“对了，行人，我一直没有问你。”
她保持着依靠的姿势低声说道。
“你——那个时候是从哪里找到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柔，没有听出任何痛苦的感觉。
绫辻行人愣了一下，握着女孩儿肩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了两秒，他微微偏头看向她。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一定要问为什么的话，很简单，只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她将手附上绫辻行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那个时候，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津岛美知子也被重力所迷惑，以为自己即将回归于虚无。
于是在那一瞬间，津岛美知子的脑中产生了很多疑问。
为什么京极夏彦执着于自己。
为什么会是自己被选中承受这种事。
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她又为何会出生。
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不甘。
要还没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
还没有好好地感谢新堂先生。
陪九条先生的时间还不够久。
最后，津岛美知子竟然感受到了恐惧。
杰和悟该怎么办。
豪先生该怎么办。
行人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不想带着这些遗憾死去，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走向末路。
正因如此——
“因为想要做的事情、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想活下去，我想要这样做。”
她微微抬起脸，望着绫辻行人。
想知道，好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一起活下去。
她举起手臂，紧紧地拥抱住绫辻行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绫辻行人仔细地打量着津岛美知子的脸，她依然闭着眼睛，将身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脸上依然是那副没有任何波动表情。
【美知子……】
绫辻行人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难道……】
「你会回到人间吗？」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绫辻行人的心底就突然涌出一种热意。
“那是……轰动一时的荒霸吐爆炸，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废墟里。”
小女孩儿睁大了双眼，似乎在瞪着灰茫茫的天空，但是绫辻行人靠近了就明白了，那双眼睛就如同天空一样，什么也映不出来，里面什么也不存在。
她的眼底没有世界。
“这么一说，你就明白了吧。”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希望。
“原来如此……”
在听到熟悉的名词的时候，津岛美知子睁开了眼睛。
“七年前，我奉命去擂钵街调查荒霸吐相关事宜，最先选中的地点就是爆炸的中心，但是那里除了因为灾难而形成的大坑，基本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很难用侧写还原出原本的模样。”
津岛美知子收回了手臂，然后绫辻行人揽着她往后靠去，抬眼望向半空中回忆道。
“没错，从爆炸发生之后，关于那件事的资料都被封上了，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那里应该是一个欧方秘密军事基地实验室，没错，并且从当时还能找到的遗留文件残骸里很轻松就能得出一个结论——那里进行着一个极为荒谬的实验。”
那就是——
——「人造神明实验」
“我当时就猜测过，所谓的荒霸吐其实只是人造异能体，所以我才……但我没有想到，其实我的体内……也有某个这种存在吗？”
这样才猜测完，津岛美知子就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不对，我们其实不一样。”
津岛美知子身体里的异能力是生身母亲留给她的，除此之外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的能量。而中原中也除了重力异能以外，还有污浊形态。正因如此，津岛美知子才完全没有想到这点。
绫辻行人依然盯着天花板，只是从鼻子里露出一丝气音来回应。然后，津岛美知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以一种低沉但是不缓慢的语气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中也体内不寻常的能量流动，但他并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就像普通人一样，而且他也有对应的「污浊」形态。”
虽然不愿意去回想，但津岛美知子还是在努力地回忆着。
“我们能互相感应，现在看来这能证明我们确实都是从那个实验室里面出来的，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这种时候，津岛美知子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望向绫辻行人，语气缓慢而有力。
——中原中也体内的存在被命名为「荒霸吐」。
“告诉我，在我身体里的，叫什么？”
“是「常世神」。”
仿佛在参加一个问答节目一样，绫辻行人缓缓开口。
“那么，行人，告诉我——”
津岛美知子直视着绫辻行人的眼睛。
“在我身体里的，是人造的异能体，还是，真正的神？其实我并不是被诅咒了，而是变成了容器，对吗？”
这并非异能力。
所以只有咒术师才能压制。
绫辻行人垂下眼睛，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终于还是问到这件事了啊。
这个被他隐藏了多年的真相。
只是张开嘴，都感觉无比沉重，耳朵也变得无比灵敏，连睫毛划过空气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没错，你身体里的是真正的常世神，你被带走变成了降神的容器，祂无时无刻不在吸取你的生命力，你死掉的话，常世神就会复活。”
但绫辻行人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张开手掌，捧住津岛美知子的半边脸。
尽管此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
要让绫辻行人如何对津岛美知子说，说她可能命不久矣，说她甚至可能活不过二十岁，说她也许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寿命。
“我……”
无法说出口。
只是稍微想想，痛苦就像绳索一样紧紧缠绕住绫辻行人的脖子，眼前立刻一片模糊，让他无法挣脱。如果祈祷有用，他当然会诚心祈祷。可是这个世界总是对他们如此残忍，神从未眷顾于他。
美知子，我要怎么留住你？你不在的话，我也没有真正活着的勇气。这份感情，你能明白吗？
可是，既然已经开口，就不该有所隐瞒，这是已经约好的事情。
是他的错。
如果当时能守住尚且年幼的津岛美知子，让她不会被趁乱带走，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够了。”
唇边一阵冰冷，有柔软滑腻的触感。
绫辻行人慢半拍地意识到，是津岛美知子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就在这一刻，那些苦痛与沉重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这件事，我会再问问悟那边的，或者，我也可以问问舅舅。”
要不是腿上被打了石膏，也不必如此费力了。
津岛美知子深呼吸了一下，抬起脸，一只手握住绫辻行人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这大概算是现学现卖。
“行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这都不是你的错。”
无名的咒灵被指尖凝聚出来的子弹射穿飞到了病房的墙上。
啊啊，这可真是……
“光靠行人一个肯定是不够的，我一个人也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要一起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津岛美知子反过来捧住绫辻行人的脸，缓缓地重复道。
“无论是去找舅舅也好，还是去找悟帮忙，谁都可以，我都会去找的。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相信我，也相信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你自己。”
良久，绫辻行人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是我没办法触及的领域，所以，要看你们了。”
两个人谁也没移开目光，半晌，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两个人都笑出了声，笑声掩去了刚才空气里的沉重气氛。
“你竟然真的认输了啊，真意外。”
津岛美知子微微弯起嘴角，身体后倾了一下。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得到的，除了认输还能怎么办。”
绫辻行人轻哼了一声，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互相蹭了蹭对方，而后他又开口道。
“美知子，我保证，我会抓紧时间追上你的。”
绫辻行人是被突发案子叫走的，走的时候不情不愿，低气压直接压在了来接人的辻村深月身上，让她瘦弱的肩膀再一次承受对于她来说过于沉重的压力。
但津岛美知子能怎么办呢，她只能笑着向两人挥挥手送别他们，在心里为可怜的加班族默哀。
“真是感人，真是感人啊。”
京极夏彦的声音突然响起。
“体贴的你也很棒，美知子。”
津岛美知子没有抬头，她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低头敲着键盘。
京极夏彦也并不觉得尴尬。
“听说，我没有给病人及时制定康复规划，导致病人自己擅自去做康复训练了。”
有人站在门口如此说道，口吻颇有些冷淡。
津岛美知子刚把编辑好的短信发了出去，然后合上手机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顾左右而言他。
“怎么样，我临时编出来的理由还不错吧？”
“是啊，真不错，让我现想也就是这样吧，不过刚结束完一场急救就被人这么问，真是心情复杂。”
新堂清志随手合上门，借着病房里开着的窗户吹了吹风，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人还是桐岛送过来的，戏剧性充足。”
“真是辛苦你了，各种意义上的。”
津岛美知子将手机放到一边。
“医生这一职业真是不容易，查房辛苦了。”
现在即将到了熄灯的时候，所以很明显新堂清志是来查房的，尽管他才结束急救手术没有多长时间。
“市叶医生可真是负责，连第一次见面的病人都会关心。”
“没什么，毕竟拿了这份钱，而且到你这里也就是最后一间了……所以这一天你有什么收获吗？”
新堂清志松开领口，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仍然一抽一抽的。
他完全不了解市叶医生，所以这部分他并没有发表感想的意思。
“既然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那就在这里坐坐，陪我说说话吧。”
津岛美知子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我从由井先生那里得知，这所医院之前发生过死亡意外，最后造成原先的主经营方抽手，然后才由桧山集团接受管理，大概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这样吗，我是桧山集团雇来的，所以没太了解以前的事情，不过确实也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新堂清志也直接在津岛美知子让出来的地方坐下，思索着回忆道。
“然后……难道这场事故和市叶医生有关系吗？”
他挑了挑眉。
“在医疗事故的隔年，市叶医生就被转到安宁病房大楼，不再接触手术了，该说是意料之中，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之前所待的部门就是在手术中引发死亡意外的部门。”
说完这句话，病房里的灯突然就熄灭了。
“哎呀，到睡觉的时间了，对不起，清志先生，耽误你休息了。”
津岛美知子将被子拉到自己眼睛下面，十分乖巧地说道，不过那双眼睛里可没什么歉意。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你还真是会断句。”
新堂清志叹气，抬手仿佛要给她一个脑瓜崩，但是最后也只是把她身上的被子好好整理了一下，然后直起身。
“那么，晚安。”
“……晚安。”
津岛美知子看着他的身影，低声说道。
深夜，医院走廊。
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喀喀”声格外清晰，来人以一种平稳的速度缓慢地前进着，大衣的衣摆随着动作幅度轻轻上扬，带着一股微风吹进了病房。
比起正常看护师的步速，这个步伐的速度出奇得慢。
最可疑的是，那个人并没有查看其他病房，直接站到了最里面的病房门前。
“喀啦——”
房门被轻轻打开，来人最终站到了床前，床上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似乎是床上的人把被拉到了自己的头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里。
——这样会呼吸困难，这样想着的他准备至少将覆盖到脸上的被子拉下来，然而就在伸出手的时候——
“——桧山先生。”
声音是从他背后传出来的，桧山贵臣愕然回头，就看到一道白光从门后闪过。
“以后可不要随随便便吓人啊，不然不一定哪一天就被人在哪里捅了一刀了。”
津岛美知子轻轻关上门，将手里的水果刀随手塞回柜子里。
那样的话，多可怜呀。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真的在替桧山贵臣后怕一样。
“咦？原来我刚才是有生命危险的啊。”
桧山贵臣只是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美知子，真是锋利啊。”
“只是凑巧这个时候醒了，所以才提前听到了奇怪的脚步声，做了点准备而已，不然我大概只会在你开门的时候醒过来。”
她呼出一口气，拖着右腿一下子坐在床上。为了保证逼真，石膏是加了重量来平衡身体的，所以行动起来基本上真的和骨折的人一样，一言蔽之就是行动起来真的会累的要死。
“比起由井先生，你的脚步声那么缓慢，又没有查看别的病房，我不躲起来才怪。”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津岛美知子才借着视觉死角躲到门后面浅浅埋伏一下。
“这样啊……我本来想向你和大家看齐，试着表现得像个正派医生，但是没想到光是脚步声就让病患如此警惕，看来我离真的医生还差得很远呢。”
桧山贵臣略显沮丧地叹了口气。
“……正派医生，指的是……？”
津岛美知子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担心美知子你的身体状况，本想说若是你已经就寝了就不要吵醒你了，没想到造成反效果了。”
他浅笑着解释道。
“桧山先生，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不会有医生大半夜只是来巡逻一个单脚打着石膏的病人吧。”
因为知道现在这种能见度对方大概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津岛美知子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笑。
“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太想见到你的缘故，所以原谅我吧。”
桧山贵臣真诚地说道。
“可是，我的原谅与否对桧山先生来说明明无关痛痒。”
津岛美知子并不吃这套，她不甚在意地说道。
“所以请别在意这点小事，今天这件事是我莽撞了。”
“不，你有点太小看你对我的影响力了，美知子，还是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我本来以为全权交给由井和新堂就能完全放心下来的，不过……”
随着他的话语行动的是俯下身越来越接近的桧山贵臣本人，津岛美知子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面露诧异地制止住他的靠近。
这是在干什么？
“若有什么挂心的事情请直接跟我说吧，因为这次的委托人是我。”
他是这样说的。
是我。
津岛美知子整理了一下现在脑子里没有答案的疑问。
「必须以患者的身份才能看到的事情」
以及……
【为什么这件事一定要拜托给我呢？】
全权交给麻取部才是最正常不过的决定才对，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打定主意让她加入这件事，津岛美知子实在不明白这点。
“我认为，以我的能力，加上你自己搜集的资料，就算没有麻取部的协助也根本不需要一周的时间，与其让我在这里假扮骨折浪费资源，不如就以真正的伤势入案，快点解决事态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不是吗？”
津岛美知子顺着他的胸膛将手移动到他的右肩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左边，一个翻身将桧山贵臣压到了病床上，别看她现在绑着石膏，但在这种事情上仍然还是她有优势。
更何况桧山贵臣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如果我想的话，明天就可以把这件事解决，但是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所以，桧山先生，请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正如我早上所说，这是以你的的身体健康状况为优先而做出的安排，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这个解释吗？”
桧山贵臣脸上没有任何的变色迹象，只是缓缓地说着。
“不，这个理由，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桧山先生你在这种地方确实很人道。”
津岛美知子在黑暗中盯着桧山贵臣紧抿住唇的脸，一边抬起压在他左肩上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太阳穴上，一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正因为我相信，我才会这样直接开口询问你，桧山先生，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桧山贵臣在这所医院花费的心力只是今天粗略地观光都能可见一斑，正因如此，津岛美知子才更想不辜负他没有说出口的期望。
桧山贵臣终于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透露的些许月光，他凝视着津岛美知子那张越朦胧越魔性的脸，平静地笑了笑。
“这样啊，那我就告诉你吧，美知子。”
他没有推开津岛美知子，就维持着这样一个在别人看来略显暧昧的姿势说道。
“我，无法理解别人的感受。”
听见这话，津岛美知子缓缓凝眉。
“怎么，吓到你了吗？”
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桧山贵臣并不是在道歉，正相反，他在仔细观察着津岛美知子的表情变化。
“浮现于脸上的表现很容易就能看懂，然而，「情」就另当别论了。”
「情」，是个很广泛的定义，可以是人情，也可以是感情，应对着桧山贵臣的话来思考，那大概指的是……
“特别是与做生意有关的事情，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办法，羽鸟也经常因此而调侃我——「明明实际在工作的是为情所动的人类，那怎么可以轻视情呢」——他是这样说的。”
原来如此。
津岛美知子逐渐明白了，然而，正因如此，她的表情才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因为倒卖医/用/麻/药的背后，有某种「情」掺擦在其中，金钱，威胁，亦或是其他欲望……你，不理解其中的动机，是吗？”
最后，她如此总结道。
“嗯，我确实无法理解。”
他坦然承认了。
“无论如何，这是我身为经营者管理不周而造成的后果，一方面是纯粹因为没办法把时间花费在这件事上，另一方面，是我希望你能以完全的患者身份来面对这所医院，这所医院怎么样——我想从你那里得到没有任何偏倚的，公正的答案。”
而这其中有多少不能说出口的私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并不重要。
“这件事——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在这里多进行观察，然后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津岛美知子松开了抓着他肩的手，从他身上直起腰坐回旁边的位置，不仅是因为话题告一段落，也是因为再这么下去她的右腿会因为长时间悬空压迫而充血麻痹。
她没有承诺时间，因为她果然不想在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为了表示感谢，我把这个情报托付给你吧。”
桧山贵臣直起身，随后津岛美知子的手机传来了简讯的声音。
“打开看看吧，这是神乐和槙准备的关于那件医疗事故的来龙去脉，我想你现在正需要，我很好奇，在看完整件事情的全貌之后，你会怎样思量他的「情」。”
“看来我猜得没错，那起手术的直接承责人，就是他。”
津岛美知子打开那份文件。
“嗯，为不熟悉的手术执刀，而导致患者死亡的那个人，正是市叶医生。”
尽管桧山贵臣是这么说的，但是从那份资料里分析出来的细节，无论是院方的处理方式，还是苛刻的环境加上人力不足的制度，还有其他一同参与的医护人员……
津岛美知子猛然怔住。
【校方只能无条件接取任务的处理方式，苛刻而腐朽的上层环境，咒术师被迫能者多劳的制度，还有无法时刻关注到心理问题的同僚……】
“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那绝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然而，负责执刀导致医疗事故的人终究还是他。”
「然而，最后叛逃掀起风浪，是他自己的决定。」
“美知子？”
桧山贵臣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心地探过身来。
“是身体突然不舒服了吗？”
“没什么，我有一个猜想，有六成、不，七成的概率是正确的，但关于动机，我果然还不太确定……”
津岛美知子才注意到自己刚才闭上了眼睛，那些画面只是在她脑海里又一次回想了一遍罢了，然而清晰得仿佛自己又重新亲身经历了一样。
“我要亲自去见证，不仅是为了更好地观察这所医院，也是为了更好地……”
她缓缓睁开眼睛，握住手机。
“坚定自己的决心。”
首先，就从救下这个人开始。
“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意，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
桧山贵臣眨了眨眼，站起身。
“桧山先生，我不觉得你不理解「情」，如果你不理解，就不会因为这件事找上我了。”
津岛美知子偏过头，看向已经站在门口的桧山贵臣，突然这样说道。
“那么，自称不通人情的桧山先生，我给你一个忠告吧。”
她在唇前竖起了食指，微微扬了扬嘴角。
“要小心，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要让身边的人因为「情」而走向无法回头的末路。”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所烦恼的那件事吗？”
桧山贵臣再次借着月光去看津岛美知子的脸，然而她似乎早有预料地将头转了回去，月光下那张五官端正的侧脸面无表情，仿佛一座立于教堂中央的女神雕塑。
“是又或者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桧山贵臣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尽管津岛美知子没有看他，但他还是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忠告，那么……好好休息。”
他轻轻带上了门。
常世神，日本宗教神道教中的神灵之一.是日本大化改新时期颇受欢迎的神,《日本书记》中传说她可以使老者还童,贫者致富，她的御神体是虫/常世虫，也就是黑色的蝶。
可以想象，她未分化之前大抵是蚕蛹或者毛毛虫之类的样子。
绫辻行人将头靠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质感让他一晚上都在运转的大脑稍稍感到松泛了些。
“老师，这次也是辛苦你了。”
辻村深月并不是个迟钝的人，所以她很清楚地感受到了绫辻行人外露出来的不快心情，和平时对生活挑这挑那的态度不一样，导致这种不同的原因辻村深月也只能想到那一个了。
“那个……总之最危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老师和美知子酱还是有很多见面的机会的。”
因为是还算放松的状态，所以辻村深月对津岛美知子的称呼也就带上了昵称。
不过说回来，明明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了也只是变得不是一直都待在一起了而已，普通人进入社会工作了以后也会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分开，再怎么说也不会到这种像戒/断/反/应一样的程度才对，不然已经变为成年人步入社会的各位每天先花两个小时哭一场算了。
绫辻行人对辻村深月的话没什么反应，硬要说的话，就是冷哼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看起来像是副作用更重了的样子。
不过虽然绫辻行人的精神状态糟糕到好像是摄入了不/良药物，但那也只是看上去会让人误会成这样罢了，这一点辻村深月可以保证。
像连体婴一样亲密，这种特点也只有绫辻行人和津岛美知子两个人之间能这样存在了。
某种程度上也是特有的羁绊就是了。
想到这里，辻村深月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快点结婚啊真是的别扭侦探！
绫辻行人确实是不高兴，但不只是为了好不容易办完案子去找津岛美知子但是又不得不提前离开去加班这件事。
当然这件事的确是够让人感到糟心就是了。
[《皇极天皇三年(□□四)七月》秋七月、东国不尽河辺人大生部多。勧祭虫於村里之人曰。此者常世神也。祭此神者。到富与寿。巫觋等遂诈托於神语曰。祭常世神者。贫人到富。老人还少。由是加勧舍民家财宝、陈酒陈菜??六畜於路侧。而使呼曰。新富入来。都鄙之人取常世虫置於清座。歌舞求福。弃舍珍财。都无所益、损费极甚。於是。葛野秦造河胜、悪民所惑。打大生部多。其巫觋等恐休其勧祭。时人便作歌曰:"纵闻此为神中神，太秦打惩常世神"。
此虫者常生於橘树、或生於曼椒。其长四寸余。其大如头指许。其色绿而有黑点。其貌全似养蚕。]
这是《日本书纪》上的原话，关于知道这些事到底都是托谁的福绫辻行人不想再多做赘述。
按这段话的意思来说，常世虫也许是黑凤蝶的幼虫。
“哎呀哎呀，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厚着脸皮自己出来鞠个躬呢。”
京极夏彦坐在另一侧的座椅上桀桀地笑着。
“不过就是富士川沿岸橘树上的一种像蚕的绿色毛毛虫罢了。”
绫辻行人低声抱怨道，正巧辻村深月将车加速，没有听到这句话，也就省得了之后无用(绫辻行人语)的追问。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时富士川沿岸老百姓都认为祭祀这种毛毛虫就能返老还童、一夜暴富，一时间整个流域的老百姓都不种田了，纷纷跑去崇拜该虫子，更有甚者还让虫子寄生在自己身上以求能长期获得常世神的庇护。后来又衍生出了一些可以让人不死的水源之类的，真的是影响巨大呢。”
后来这种祭祀的规模越来越大，最终引起了当地封建领主的注意，而当地的封建领主正是号称岛国吕不韦的秦河胜，此人所在的秦氏一族大约是公元3世纪左右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的渡来人后裔，并且自称是秦始皇后裔，而秦河胜本人更是在公元7世纪的时候作为秦氏一族的族长靠着大量财富支持圣德太子而成为大贵族。
秦河胜发现这种封建迷信严重影响了农民种地，于是乎花了大力气铲除了这个诡异的常世神崇拜，甚至把方圆几十里的橘树都砍伐殆尽。
“因此得到了不小的赞誉呢，不过这种粗糙的手法怎么可能真的杀死一位神呢。”
京极夏彦十分打抱不平地摇了摇头，大声说道。
“神是不灭的，所以哪怕常世神后来被视为邪神铲除了，她的神格仍然没有消失，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人类还存在，人类之间如同疾病一样传染的恶意就能承载着她流传至今，百年前平安京时代有芦屋道满献祭自己的徒弟与女儿喂养常世神，如今也有那孩子以人类之躯将这份恶传承下去，而老夫想为这份传承加一把火，让她能永永远远地存活于此，让这里、这个世界成为恶的「乐园」！”
说到激动的地方，京极夏彦振臂高呼。
喂喂，你什么时候成了常世神的忠实信徒，不要脸的老家伙。
绫辻行人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嘲讽道。
但是，他确实从这段话里得到了新的线索——比如芦屋道满。
有人将常世神的化身寄生在自己的身上以乞求长久的庇护，然后常世神的寄生并不会带来任何持有者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无尽的生命还是财富，她只会将她所附身的一切都蚕食殆尽，因为她本身就是贪欲的化身。
他终究没能告诉她“你已经不久人世了”，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做到。
但如果到最后的关头不得不说的时候，他也只能选择和她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他绝不会放任她一个人不管。
所以说那是最后的时候，因为他们已经约好了，要一起活下去。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两人落到那个地步，现在，绫辻行人该去着手调查芦屋道满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