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45、第 45 章

　　他们之间有浩瀚未知的数十年，他在北方出身自一个体制内的家庭，她生于江南小城自小颠沛流离，他习惯高高在上，她擅长独来独往。他们都经历过家庭的破碎，也都对待世界有过自闭，他们没有太多相同的优点，却有不少一样的弱点。她想命运最终让他们走到一起，或许只是两只刺猬的相互取暖。可是即便最终分崩离析，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他们曾经努力在一起相拥，尽力想给与对方温暖。

　　苏迭对他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段话，我曾经以为那是两个爱人之间最坏的结局，它说终有一日，你我各结亲，一妻二妾三四子女，五六年间，沧海桑田，历历过往七八皆成旧梦，剩余二三不过年少轻狂，老年相忆空作笑谈。
　　可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阿燊，比起没有能够努力在一起，比起连真正在一起的回忆都没有，便生离死别，这些已经很好了。

　　罗燊用自己的嘴唇代替了他的回答。

　　十月，第二次招标结果公布，一家叫做泛海国际的公司成为了最大赢家。他们作为C公司的推荐代理，拿下了22个亿的设备合同，并且又作为辉煌的唯一集成商拿下了5000万的服务合同。
　　所有的流程都经过辉煌内部的审计，在突破性的业绩面前，同样有缜密的条款保障了公司可能遇到的质量和售后服务风险。
　　苏迭新接手团队的第一次亮相，给出了历史性的突破，均价21%的下降，为公司采购成本节省10亿不止。无论是比例还是数额，都已经创造了记录。

　　苏迭为此受到商务副总裁的接见。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单独沟通过，他欣慰的看着她：嘉宁没有看错人。
　　苏迭疑惑。
　　他问她：你不知道公司的老A计划？
　　等确信苏迭毫不知情，他亦不再多说，只是进入例行的激励，并且声称要在董事长面前为她的团队请功。

　　苏迭一战成名。成为整个商务合作部炙手可热的未来之星，连带HENRY HOU都又单独邀请她一起吃了晚餐。他向苏迭解释了之前的误会，认为都是马天华的误导，并且向苏迭抛出了橄榄枝，邀请她和他从此之间亲密无间精诚合作。
　　苏迭但笑不语。

　　她去找了韩青。告诉我什么是老A计划？
　　韩青挑眉：你知道了？

　　这是辉煌两年前的一次HR新举措，旨在为公司挑选最有潜力的未来领导人，每个部门总监有资格推荐一名候选人，然后全公司汇总的名单要再经过所有VP及以上高管的审议，最终整个公司挑选出了30人。这30人分布在不同的团队，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受到了精准的关注，这个项目的内部代号叫老A。HR和他们的直接主管为他们定制了未来的成长路径，老A的训练目标是让这些有活力和潜力的年轻人至少3年升两级。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顺利走到最后，成长为公司的中坚力量。也有很多人中途被主动或被动的放弃。老A计划是彼时新上任的HR VP的扛鼎之作，而韩青是他最信任的助手。
　　苏迭是何嘉宁推荐的那个人选。

　　事已至此苏迭再次回忆他临走前参加的那个会议，那个突兀的和技术部代表PK的评标，想起电梯合上前他带有深意的眼神，他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
　　她觉得内心百感交集：所以你们把我当成了棋子，并且制造了各种挫折来考验我？

　　她差一点就被Henry劝退。她过程中的无助和绝望，乃至最终灰心的放弃腾达，原来只是一部被写好的电影？
　　韩青鄙视她：你觉得我们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整个老A计划除了核心层的高管和最终被通知提名已被接纳的总监，其他人一无所知，包括当事人。他们只能设计成长的方向，给与支持，却控制不了形势的走向。
　　Henry自己的推荐人选早就被PK掉，他也要在最后组织结构宣布前几天才知道苏迭原来是其中的成员。这也是最终他只能与韩青妥协的原因。在他不能逼迫苏迭自己放弃离开后，他便只能看着她成功的晋升，主管了他座下的半壁江山。

　　苏迭已经无从分辨，只能问他：那我的下一步剧情是什么？
　　韩青看着她：你下一步的目标在那里。但是谁也不知道你怎么才能走过去，除了你自己。这个过程中我只会看着你，我也只能看着你。苏迭，记得我上一次对你说的话吗？这个世界殊途同归，但没有智慧和韧劲的人，走不到最后。
　　你过去遇到的事情仍然还会发生，你曾经幸运的遇到了一个赏识的上司，也靠着你自己的正直和信念最终走完了第一步。但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你要继续怎么走，谁也不能替你预测。
　　祝你好运。他正式的同她握手，他想作为一名中立的考官，他说的其实太多了。

　　苏迭在那个下班的晚上，还是自己开车绕着辉煌大厦和腾达大厦缓缓的兜了一圈。她不断的压抑自己想点开何嘉宁头像的冲动，她觉得自己有太多话想说，可是却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
　　是表达感谢吗？不可否认在她最初的起头，只是凭借一腔孤勇往前走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具象的目标。在那些离开了所有至亲至爱人的年月里，只是因为需要有一个谋生的场所，只是需要有一段可以投入的境况，只是需要可以在一个又遥远又陌生，又热闹又忙碌的时空，就让自己这样假装沉浸的走下去而已。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可以与这个真实的世界相处，找到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勇气和意义。
　　可是当何嘉宁出现后，她觉得自己内心隐约有了一丝丝对于未来具象的描述，她希望成为一个像何嘉宁这样的人。像他那样工作，像他那样晋升，像他那样在这个残酷职场赢得真切的属于自己的回报和认可。
　　这些念头，她从来没有像何嘉宁说过。但是原来他懂得。他不仅懂得，他也认可她，信任她，将她放在了成为他的唯一候选人的位置上。虽然他也一样，从来什么都没有跟她说过。

　　这一份知遇之恩，师徒之情，原来不是苏迭的一厢情愿。它是切实在某个时刻，可能是在无数个时刻，彼此交付过的确认。
　　但是它又不可以常情推论。何嘉宁把这个机会给了她，却也从来并没有打算带她走什么捷径。但过去这一段跌宕起伏的过程中，苏迭不知道是否属于何嘉宁可预见的范畴，但他也确实从来没有直接或间接的为她做过任何铺垫或辅导，他只是看似无情无辜又无动于衷的去任由她体会，去经历，甚至也会任由她被打败，任由她放弃。

　　何嘉宁教给了她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你可以成为我。第二便是：但你一切只能靠自己。
　　苏迭将车停在路边，打上双闪，尝试让大脑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她轻轻的笑了，是了，或许这就是何嘉宁想教给她的职场真谛。鼓万物，而不与万物同悲。苏迭似乎开始渐渐明了，或许这样才是对的。
　　何嘉宁或许也正是践行着这样的真谛，才真正成为了值得她追随的偶像。
　　可是她扪心自问，自己却做不到。她对何嘉宁的感激是真的，可是那些曾经破灭的期待，绝望时的落寞也是真的。这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坚强的人，打算成为神祗的人，可以高高在上洞穿滚滚红尘来以因果教化世人，心中无所挂碍。
　　可是对她而言，她更想要的，真的可能就是很多时刻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已。

　　或许这是她和何嘉宁真正的区别，因此可能她这一生，在职场上永远不太可能有太高的建树。苏迭笑过，轻轻的叹气。
　　她正打算合上手机，突然看到有号码拨进来，是陈青晏。

　　苏迭。陈青晏在这个晚上似乎有一点点失态，周围很安静，但他的口齿却有些含糊。
　　陈青晏，你喝酒了吗？
　　苏迭，我们是朋友是吗？他只是问。
　　当然是啊。你喝酒了吗？苏迭接着问。
　　嗯。他回答。
　　那司机在吗？喝的多吗？需要有人去接你吗？

　　苏迭，如果我说需要，你会来接我吗？陈青晏在电话那边的语气突然低下去。
　　如果司机和其他人都不方便，我可以。
　　呵呵，陈青晏因为她措辞的严谨笑出来。
　　苏迭，我想我可能欠自己一个交代，我从来没有真正的问过你这个问题，苏迭，如果我可以恢复单身，如果我可以处理好和秦星的关系，如果我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去一个好地方安安静静的重新开始，你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陈青晏。。。你知道我和阿燊。。
　　如果在那之前呢？如果在你对我开口说对不起之前呢？如果在那个时间我愿意这么去说愿意这么去做呢？苏迭，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陈青晏。。
　　苏迭，我求你。
　　或许，我当时，会愿意。苏迭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回答，可是她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曾经有一晚的内心起伏不存在，正是因为她不是逃避，而是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因此她才能够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但是陈青晏，时间是不会重来的。我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苏迭，但是我后悔了。苏迭，如果我现在就这么做，我现在可以很快把这一切都处理好，我们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吗？那头的陈青晏语气似乎有哽咽。

　　陈青晏，你喝多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我们只能是朋友呀。陈青晏，晚安。
　　不等他回复，苏迭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