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和你见面》西空龄

11、安眠药吃多了

　　韩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在他眼里慢慢清晰。
　　这是哪？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韩初醒了，旁边的顾清也也动了动，慢慢的睁开眼睛，他已经守了韩初一夜了，昨天从抢救室出来之后，晚上的时候顾清也就叫周七回去了。
　　周七本来不愿意的，也要在这里守着韩初，但是因为他本来就有点生病了，可能会熬不住，最后在顾清也的劝阻下就回家了。
　　顾清也说：“你醒了？”
　　然后立马去叫来了护士，韩初整个人还是懵的...
　　但他已经知道了他在医院。
　　护士立马过来了，检查了一下，然后说：“没什么事了，明天再挂两瓶水就可以出院了。”
　　顾清也低头看着护士递过来的报告，点点头：“好。”
　　顾清也把报告单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在韩初旁边坐下，韩初说：“我怎么会在这？”
　　“安眠药吃多了。”顾清也说。
　　说到这里，韩初想起来了，确实他脑子里最后一帧画面就是吃完安眠药之后就没有意识了，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当时他很烦躁，再加上房间里很黑，他也忘了他吃了多少，反正吃完就这样了。
　　顾清也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是韩初毕竟是他的病人，而且安眠药也是他给韩初开的，自己的病人用自己开的安眠药自杀，这真的是。
　　顾清也看了看韩初，开了口：“你要死也别选择这种方式啊。”
　　韩初彻底懵了，他没想过死啊，确实他觉得很烦，很压抑，但是还没有要到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这次真的是不小心的，但是估计他这状态，他说不小心的顾清也也不会信。
　　但是他还是说了：“我没想死。”
　　“那你干嘛这样？”顾清也反问。
　　韩初觉得莫名其妙，顾清也干嘛在这质问他啊？顾清也一向什么都分得清，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清楚的很，怎么今天吃错药了？
　　韩初说：“不小心吃多了。”
　　“这也能不小心？”顾清也问。
　　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韩初皱了皱眉，他今天怎么了？
　　韩初沉默，顾清也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他和韩初不过只是算认识的人，他在这里这样逼问别人算怎么回事？
　　顾清也说：“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我有过患者，是我刚实习的时候，在我这治疗了一年多，最后还是自杀了，所以我比较敏感。”
　　那时候顾清也才二十出头，第一次直面死亡，而且对面的还是在自己这里治疗了一年多的人，那个人对他无话不说，他原以为好像慢慢的把他拉出来了，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个人永远的退出了人间。
　　那件事当时对他的打击很大....
　　韩初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憋了好半天韩初才说出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饿了吗？”顾清也问。
　　“啊？”什么鬼？韩初疑惑。
　　顾清也又反复了一遍：“饿了吗？”
　　“啊。”
　　“那我下午买，你要吃什么。”顾清也说。
　　“都行。”韩初说。
　　顾清也出去后，病房就只剩下韩初一个人了，这个时候他才能仔细的看看这个病房，这个病房里有三张床，他是睡在门口的这张床上的，中间和最里边的床上没人，但是中间的床头柜上有东西，所以说他的病房里不止他一个病人。
　　三个床中间都有一个小帘子隔开。最里边那个床也是在门口，但是那个门打开通向的是阳台，最近下雨多，外面灰蒙蒙的。
　　过来一会，顾清也提着两袋子东西回来了，顾清也考虑到韩初刚刚洗胃，特地买了粥，皮蛋瘦肉粥，很巧，韩初是真的喜欢吃皮蛋瘦肉粥。
　　然后买了一些水果什么的。
　　顾清也把床头可以移动的小桌子移到了韩初腰那里，然后又把病床摇了起来。
　　又贴心的把粥打开，把勺子放在了韩初手上。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如此细致照顾他的人....
　　韩初吃了一口粥，不烫口也不凉刚刚好，真的是很细心了。
　　韩初问：“你不吃么？”
　　顾清也说：“我等会。”
　　韩初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吃粥了，可能是因为确实长时间没进食，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并且觉得，这碗皮蛋瘦肉粥绝对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
　　吃完之后，顾清也递过来一张卫生纸，这太体贴了，感动....
　　韩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跟你非亲非故的，不过就是见了几次面，聊了几次天，还不是很愉快的那种，就要在这里照顾你，并且人家好像因为照顾没有去上班....
　　韩初突然意识道便问：“你不用上班吗？”
　　顾清也准备把韩初吃完的碗收拾一下，韩初连忙按住了他，好巧不巧，刚好按在了顾清也的手背上，韩初都懵了，立马撒手：“我来吧。”
　　顾清也也愣了愣说：“我那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上不上班都一样。”
　　手僵在了桌子上，他没动，韩初也没动。
　　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手吗？干嘛反应那么大！
　　顾清也先反应过来，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下去，然后把桌子推开了，韩初也回过神了说：“谢谢。”
　　多少也是有点尴尬了....
　　顾清也把垃圾收拾好，准备出去丢垃圾，韩初又说了一句：“谢谢。”
　　今天谢不完了？不管了，反正总之就是谢谢...
　　丢完垃圾回来之后，顾清也已经恢复如常了，韩初也尽量平静了下来，但是刚刚手上的触感还是一阵一阵的，顾清也的手还挺暖的。
　　去去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韩初说：“你今晚不用在这陪我了，我一个人也能行。”
　　“嗯，好。”顾清也说。
　　卧槽。
　　韩初没料到顾清也会答应的那么爽快，怎么不得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推辞一下，一个人要陪床，一个人叫他回去睡觉。
　　这事情的发展怎么不一样？？？
　　本来心中已经安排好了一场大戏，这一下直接全剧终....
　　顾清也又坐了一会就走了，走之前跟韩初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你按床头上面的铃就行，就会有护士过来。”
　　“好。”韩初说。
　　顾清也走后，病房里又只剩韩初一个人了，突然觉得安静的可怕，整栋住院部都没有什么声音，甚至能听到外面护士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尽管此刻被子里挺暖和的，但是还是觉得这里很冰冷。
　　任何东西都没有温暖，没有感情。
　　韩初动了动，门被打开了。
　　是中间那个床的人回来了，那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左右的父母，脸上还带着氧气瓶。
　　她看了韩初一眼，就回到床上去了，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病气，生病的人都是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韩初这才注意到，这里是呼吸科...
　　他为什么会被安排到呼吸科？？
　　这医院的正规程度遭到了怀疑....
　　本来之前还觉得这个县城里面的医院还蛮好的，现在觉得，都是假象，这个小破县城还是一样的...
　　韩初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阳台上的灯还亮着，外面下起了小雨，静的能听见雨的声音，隔壁床上的病人翻来覆去的，大概是极度不安。
　　韩初躺在上面也睡不着，感觉的这个地方的环境很压抑，一种无形的窒息感。
　　韩初这才理解到，只有当你躺在这个病房上面你才知道为什么有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生命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刚刚顾清也在的时候没感觉到，现在真真切切的觉得，原来他离死亡那么近。
　　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换了无数种姿势，侧着，躺着，从床头换到床尾，就是睡不着。
　　已经很晚了，韩初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一点了，他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医院安静的可怕..
　　突然响起了医生急切的声音，就在韩初的隔壁病房，那边的声音隔着两堵墙都听的真真切切，是医生在叫病人：“你吸啊！你吸啊！”一句比一句急切，那应该是一个老人，在急切的呼吸。
　　你听过八十岁的老人想急切的呼吸吗？你听过医生大声的呼喊吗？还有那些事不关己的目光和来来往往的人。
　　如果此刻可以选择一个地方，这辈子都不去，那韩初一定会选择这里，什么忘不掉的爱情海，为了一个人此生不路过一座城，在这栋建筑面前都如同尘埃。
　　第一次，那么真真切切的感受生命。
　　夜晚的每一次翻身都是一次呼救，快要窒息。
　　对于那些昏昏欲睡的人，你不是同情，是害怕，原来那么多病人在一起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佩服那些护士医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这里。
　　没直面过死亡，但是看到了死神，也看到了虚伪的自己，看得见的颤抖是愤怒，还有许多看不见的百转千回是恐惧。
　　恐惧自己，也恐惧一切。
　　韩初突然特别急切的想要呼救，真的快要喘不过来气了，突然急切的想要求生....
　　想要把那些禁锢自己的话全部说出来，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他现在就想要立刻给顾清也打电话，是立刻。
　　韩初拿出手机，现在是凌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顾清也的电话号码。
　　但是他加了顾清也的微信....
　　要是此刻他用微信打过去，那不就全部暴露了，而且他还说了那么多那么傻逼的话，并且那个相亲，那个女装的自己...
　　不行不行。
　　顾清也翻着通讯录，翻到了杨柳的电话。
　　对啊！杨柳应该有顾清也的电话啊！
　　韩初顾不得那么多了，打了过去，过了四十多秒杨柳才接，迷迷糊糊的“喂？”
　　“把顾医生的电话号码给我。”韩初说。
　　杨柳皱着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韩初？？
　　那么晚给她打电话居然是要顾清也的电话，抽什么风。
　　杨柳说：“有什么事吗？”
　　“你发给我就是了。”韩初说。
　　杨柳觉得莫名其妙，韩初又补了一句“急事。”
　　杨柳正困着呢，便不想再多问了，挂了之后把电话号码发过去。
　　韩初收到之后，下了床，走了出去，走到了安全通道那里，拨通了顾清也的电话。
　　顾清也的睡眠很浅，没响几声就接了“喂。”熟悉的声音。
　　没由来的觉得安心
　　“是我。”韩初说。
　　“怎么了。”又是这句话，差点把人击溃。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韩初说。
　　“好，你说。”顾清也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暖，就算是隔着屏幕，也还是这样。
　　韩初伸手想去掏烟，然后又意识到，这是病号服，不是他自己的衣服，没有烟，又作罢。
　　靠在楼梯的角落里，声音不大，缓缓的，没有听出什么情绪，可是他却说：“我是孤儿，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死了，我妈也改嫁了，就改嫁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被我爸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姑姑收养了。”
　　顾清也在那头安静的听着，呼吸声都不敢太大。
　　韩初接着说：“从小我叫我姑姑和姑父就是叫爸爸妈妈，但是呢，全家都姓钱，就我和我姑姑姓韩，我姑姑当时解释说，是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名，我当时没有怀疑，后来想到这段话，我就在想，如果你刚开始就准备骗了，怎么不骗一辈子呢？所以直到后来那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去给我亲生父亲烧香磕头的时候我都很茫然，我觉得面前的人都很陌生，他们是谁啊？我对于我自己亲生父亲的唯一印象就是他的一张照片。唯一的。”
　　韩初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其实当叫我清明节去给他扫墓的时候我是很抗拒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为什么要我去给他烧香，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一点痕迹，但是跟他相关的人却一个一个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是那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过这个人的存在，但是这个人就是存在过，就是有许多和他息息相关的人，就是那种你听别人说他就像在看一张照片。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无论别人把他说的多生动，我的脑子里永远想象他就只有一张照片。但是我对那张照片没有看法，我甚至都不觉得他是那个人。”
　　“怪不得从小姑父家的奶奶就不喜欢我，怪不得总是有人跟我说那些奇怪的话，说假如我不听话我爸爸妈妈就不要我了。”韩初说。
　　顾清也想象不到，这句话对当时一个那么小的小孩打击有多大。
　　“其实小时候还好，越长大越明白不同，还有以前的班主任当过全班同学的面问我，为什么不和我爸一个姓，甚至到后来越来越清楚真相之后，学籍上我都不知道该填谁的名字，我还记得初一的时候学校要我们做一个全家的情况简介，上面要写爸爸妈妈的姓名电话，从事的职业，身体情况什么的，我不知道写什么，那个是我刚进入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所以我在上面写了我亲生父亲的名字，然后身体状况那一栏写的是挺好。”韩初苦涩的笑了笑，不过都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顾清也还是没有吭声，这件事韩初一直需要的只是倾听者，不是同情，更不是安慰。
　　韩初说：“后来和家里的关系越来越不好了，因为明白了亲生的和非亲生的之间的不同了，我姑姑，应该是我的养母张秀惠，在后面一次很激烈的吵架中甚至说出就当这么多年没养过我，从此之后恩断义绝，还有我的养父，说的那些，真的是造孽，当初怎么就同意养你了呢，真的是欠的债，还有很多很伤害人的话，我不想回忆，后来的程序就是，我的养母把我爸留下来的遗产给我了，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然后就租了那个房子，然后就这样了。”
　　顾清也简直不敢想韩初那时候经历了什么，怪不得后面会说去，谁都可以把我捡起来谁都可以把我丢下这种话。
　　从小就被自己的亲身母亲抛弃，在流言蜚语里面长大，最后发现这些传言都是真的，还被迫去给自己从未见过面的亲身父亲上香磕头，养父母的家里人都不喜欢他，最后还被区别对待了，然后恶言相向，赶出家门，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吧。
　　韩初说：“但是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也可以，结果我的养母还来学校找我，在我不小心误使了很多安眠药之前，就是因为在学校门口又看见她了，为什么这一切就不能放过我呢，我明明已经离开了，已经远离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了，我一个人来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走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揪着我不放？难道非要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一切才能结束吗？”
　　怪不得，怪不得韩初会不小心吃那么多安眠药...
　　顾清也看着窗外的月色，现在已经很晚了，月亮很亮，就算拉了窗帘还是能照进来一点浑白色的光，顾清也说：“从小到大，二十五年半，没有任何人的出现让我想要活着，但是如果你跟我说你想要死，我还是想告诉你活着很好。”
　　韩初心里一顿，顾清也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抬抬腿，这都是一种进步你知道吗，你不应该被拖在这里的，我其实是一个不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你让我觉得你一定要走出去。”
　　没有人跟韩初说过他一定要怎么样，顾清也不特别不喜欢说一定要别人怎么样，别人怎么活着是他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多颓废多怎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跟打了鸡血一样，但是韩初值得，从他第一次看到韩初的时候就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在这里，就是有这种相信，韩初是不一样的。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小破城市的时候很不适应，很抗拒，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奇怪，很封建很落后的一个地方。
　　永远都不干净的桌子，擦不掉的油渍，满大街的脏话，都让人无法接受。
　　但是他那个时候只想逃，逃离家里，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朋友，每一件都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