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洛丹

4、长恨浮生欢乐少(2)

　　还没有完，已经有不少的船走了，再热闹再繁华也终有沉寂的时候。
　　三更天时，两个一大一小瞪着熊猫眼划回了岸边。
　　雨书感到疲惫不已，说了一通客套话以后打算倒头睡觉。
　　翠翠却拉住他的衣角，低低的说：
　　“实话告诉你，我十岁那年认识安酒。”
　　雨书顿了顿，说：“安酒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我不喜欢跟他来往。”
　　“嗯，”翠翠从包中拿出一根卷烟，没有点，发愣，“当时我很迷恋他，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那段日子真像做梦一样，”她淡淡道，说得很快，仿佛是别人的故事，“我逃出出云峰，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跟他一起出去玩。去赌坊、去酒楼，甚至妓院……”
　　“……”
　　“他带着我走遍大江南北，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事务，见识到了很多社会的阴暗面，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抛弃了师父师哥，一心想我一生就跟着这个男人，就这样，然后成亲，生孩子，可惜，”她无奈的摊手，“我十一岁的时候他就喜欢上别的女人，把我甩了。他跟我在一起，从来不问我的年龄，就是在一起玩得开心就好。有一次我穿着新买的衣服经过临安一个小巷的时候，居然有老太婆喊我夫人，我是不是太衰了点。”
　　“然后我老老实实回到出云峰，我说好重新开始忘了那羞人的往事，我很专注地干事情，但是没有办法不想他，唉，”她苦笑，“出云峰的规矩好严，有时候真的受不了，磨着药我就想跑出去烧根烟，或者半夜爬起来出去玩，连师哥都管不了。”
　　“翠翠……”雨书叹了口气，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又说，“翠翠。”
　　“我懂，我不是爱他，充其量是迷恋，我懂，”她说的很快，很平静，“而且十一岁能懂什么，却是那是我什么观念看法形成的时期，他的行为习惯影响了我。回到出云峰，真是坐也想他，站也想他，脑子里都是那个男的。有时候看着那些师妹跟师哥们一些小暧昧，我就觉得他妈的我这辈子都毁在那男的手里。所以师兄妹都说我有时想事情挺闷的，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
　　“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一些事，比这件更痛苦，松下清斋的人杀了我爹娘……”
　　“——什么？”雨书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松下清斋，嗯，一定是松下清斋，”翠翠眼睛闪过凶光，“我爹娘被我伤透了心，也很少管我，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爱着我的。我回来以后觉得很丢脸，一直不敢跟他们多说话，等到他们死了却再也说不成了。”
　　“所以你逃了出来，就是为了报仇？”
　　“是，不管是谁，都不可以阻拦我！”
　　“你爹是谁？”
　　“阮旷，你认识吧，嗯，‘贱人天下谁人不识’。”她有些骄傲的扬嘴角，大喊雨书的外号。
　　“认识，他是我的师父。”
　　“竟然有这么一层。”
　　“可惜后来阮琴师要走，我才换了老师，但是对弹琴一直没有当初的感觉了，”雨书怀念的微笑，“阮师傅讲得很好，也很严格，但是刀子嘴豆腐心，嗯……有点惧内是真的。不过他的琴声可以用一个字形容，‘雅’，风雅的雅，很符合古人标准。”
　　翠翠也笑，这略带忧郁的甜美持续了一会儿，她又继续平静的说，雨书也很安静的听。
　　“……总之，后来就遇到你，谢谢，”她迟疑了好一会才说，“谢谢你今天给我的惊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翠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雨书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往事忘了，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说是那么说……”她迟疑，又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浪费你的感情，快睡。”
　　“那你好歹要表现得像一点啊，笑一个……”
　　“我……”她刚想还嘴，却突然哭了。真的是哭，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掉在地上特别响。这件多年来她不屑去做的事今天却觉得特别的爽，于是一直没有停，泪水似乎心中所有的阴暗都冲刷出来，哭出了声，最后哽咽了。
　　“是的，我没自信……我对……我的人生没自信，我对我的……身体也没自信……你……看不……起我好了！我……笑不……出来！”
　　雨书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于是轻轻地抱住了她。
　　翠翠抓住他的衣角，像个委屈的小孩一样大哭，特放肆、特狼狈。
　　然而，即使是哭声，在寒冷的月夜里也是压抑和弱小的。
　　就像小小的人生，和大大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