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系少年的自我修养》壹壹贰壹

1、被遗忘的地方

　　【窗外枝桠遮过了阳光，无人打理。
　　他想，有个人在那外面等着他。】

　　今年算得上是格外的多灾又多难，注定会成为不少人年迈时回忆里的一段经典。
　　这座南方小城一如既往的阴雨连绵。
　　潮湿的衣裤挂在晾衣杆上已经隐隐发臭。
　　几乎每个人都在盼望着太阳。

　　小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一片杂草丛生的半废弃小区。
　　几年前因为有被征收的消息，这里的大多数住户都选择了举家搬迁。
　　剩下的几户，要么是住了很多年不想搬了，要么是想守在这等着拆迁的时候再捞点钱，要么就是实在没地方去了。
　　晏清就是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他一家属于那“实在没地方去了”的。
　　就在这个夏天，他已经从高中毕业了，但是他还是穿着高中的校服——校服还能穿，也能省一笔衣服的钱。
　　对男生来说有些过长的头发被他用妹妹粉嫩嫩的发圈束在脑后。
　　他漆黑的眸子扫过被拆到一半的残墙。

　　墙上的“拆”字已经淡到模糊了，就好像在告诉这里的人:你们已经被遗忘了。
　　墙边是一个绿皮的垃圾箱，正值夏日，无数苍蝇蚊子之类的昆虫萦绕在周边。
　　他抬起右手，看似简单的一扬，其实脑内已经画好了一个坐标轴，经过精密的计算，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配合着将手里的垃圾袋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扔进了垃圾箱。
　　101分。
　　他在心里不动声色的给自己的操作打了一个高分。

　　久违的阳光无力的打在这一片小区，枯树叶被微风带得飘满小区。阳光折射在残破的窗，几棵枝条交错的树，恰为这一番景做了画框，框外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那些框外情与框内景毫无干系。
　　他迎着下午两点五十四的太阳抬脚向小区外迈去。
　　闻着身上的沐浴露味道，他心想着刚才洗完澡的衣服还没有晒。
　　算了，真男人不走回头路。
　　晏清伸了个懒腰懒懒地想着。

　　他从快递站一堆零零散散的快递里揪出了自己的东西，签字的时候，一旁的人还在用当地的方言唠着嗑。
　　道了声谢，他就往回走了。
　　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两根棒棒糖。
　　离他出门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明明之前他只要走个十分钟不到的。
　　他心不在焉的拎着包裹，手指不自觉的扒拉包裹的一角，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别人趋之若鹜的NO.1录取通知书。
　　晏清会想考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大学的原因很简单:
　　匿名提问:全宇宙超级无敌第一的小可爱妹妹喜欢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办？
　　匿名回答:谢邀，考一个。

　　二十块一双的地摊帆布鞋踩过枯树叶，晏清的思绪渐渐飘远。
　　有一个无意闯入他生命里的人现在正占据这他的思绪。
　　那个人的头发很短，脑侧剃了“YQ”两个字母，眉毛很粗，鼻子很挺，很爱笑……也很爱哭。
　　这是晏清最想不通的，明明长得很刚的一小伙子，背地里却是个哭包。
　　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如两只终于放松下来的猛兽，在一方天地之间，他们将自己全身心的交予对方，直至第一束阳光普撒大地。
　　想到这里，晏清发现自己有点想念他了，明明昨天晚上两人才通过电话。
　　可能这就是初尝人间烟火的少年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

　　晏清住在小区的5栋一单元4楼。居民楼年久失修，楼道里的灯早就不亮了，阴暗潮湿入之甚寒。
　　4楼唯一的住户门上贴了一对经住了岁月摧残的顽强对联——
　　“天天发财挣大钱，好好学习考大学。”
　　横批显然没有承受得住岁月的摧残。
　　晏清盯着对联看了一会儿，才抬手掏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掏了个寂寞。
　　太棒了，又没带钥匙。
　　他犹豫了片刻，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门。
　　门是被一个羸弱的女人轻手轻脚的打开的。
　　晏清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她之于他，是又爱又恨的矛盾源。
　　爱她偶尔露出的一丝母爱。
　　恨她不能像一个母亲那样保护自己的孩子。
　　目及她脸上多出来的红痕，晏清眼皮一跳:“你……”
　　“嘘！”
　　女人拉着晏清进了屋，又轻轻带上了门:“他才睡下没多久。你又给妹妹买什么啦？”
　　晏清答非所问:“他又打你了？”
　　“没、没，是我不小心的。”女人苍白的手拉着任浼，眼神飘忽不定，她转移注意力似的看了看晏清递过来的东西。
　　“Q…Q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了，又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的漂亮杏眼不自觉的向那扇被关上的卧室门瞄去。
　　“嗯。”晏清看着她对包裹翻来覆去的样子，“先别拆，留给颜颜。”
　　女人惊喜的神情黯了一瞬，但是又很快亮起来:“好好，颜颜也快下课了，你快去接她吧。”
　　“嗯。”晏清刚回来正好没换鞋，闻言转身就走。
　　“你——”女人扬了扬手上的东西，“用不用带着？”
　　晏清回眸看了她一眼。
　　“没必要。走了。”

　　正是快下课的时候，兴趣班外已经有不少家长等待。
　　莫约过了十多分钟，一个白白嫩嫩、扎着高马尾、乖乖巧巧穿着白T和五分裤的小女孩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而后眼睛一亮。
　　“哥哥！”小女孩像出笼的鸟儿扑向晏清，晏清蹲下身向她张开双臂，小女孩稳稳当当扑进了他怀里。
　　小女孩在少年柔软的脖颈间蹭了蹭：“哥哥是香香的！”
　　“嗯，哥哥洗澡了。”
　　“哥哥，后天我们要考试啦！”
　　“嗯。”晏清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那颜颜要加油。”
　　“好！”
　　“哥哥哥哥，小鱼老师说兄弟姐妹都是上帝派下来陪你的天使哦！”
　　晏清看着他的小天使:“小鱼老师说的对。”
　　“所以哥哥真的是天使嘛？”
　　“……”晏清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思考了三秒，“是，哥哥是天使。”
　　朱颜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松开了他的手，绕到他身后，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那哥哥的翅膀呢？”
　　“既然被你发现了……”晏清故作深沉，“那就告诉你吧。”
　　他135度角仰望天空，过长的刘海都遮挡不住眼里流露出的悲伤。
　　“哥哥的翅膀早就摘下来给你熬汤了。就是上个星期你喝了三碗的汤。”
　　小姑娘咽了咽唾沫，一脸的不敢相信，大眼睛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吸了吸鼻子：“哥哥痛不痛？”
　　玩笑好像开过了。
　　“不痛。”晏清摸摸她的小脑袋瓜，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棒棒糖，剥开递给了朱颜。
　　“唔再也不喝汤惹。”朱颜含着棒棒糖，眼眶还是红红的。
　　“好，不喝汤。那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晏清牵着朱颜看着不远处嘈杂的菜市场，提出了人生三大难题之一。
　　“福萝卜！”
　　“……”晏清眯了眯眼，“前天不是才吃过么。吃土豆吧。”
　　“？？？”朱颜含着棒棒糖，“不要天天吃土豆，都要变成土豆人了。”
　　“小朋友不要挑食。”
　　“挑食的明明是哥哥。”
　　朱颜看着她哥哥心满意足的买了几个土豆，又皱着眉挑了根胡萝卜，然后牵着她回家。

　　落日的余辉洒在傍晚的小区，竟也添了几分诗意。
　　晏清牵着朱颜路过垃圾箱无意扫到了一堆碎纸片，依稀可以辨认出“Q”“书”的字样。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但是步子却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
　　晏清掏了掏兜。
　　“妍妍，哥哥有个快递没拿，刚刚出门还没拿钥匙，家里没人。你先去王奶奶家和小胖玩一会儿好不好？”
　　“哥哥怎么又没带钥匙啊。”
　　晏清沉着步子到了自己家门口，对联还是那副对联，他敲了敲门。
　　开门的还是她，只不过脸上多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客厅里老旧掉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叼着一个廉价的香烟。晏清一进门，男人阴沉、充满血丝的眼睛就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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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经见黑了，晏清擦了擦破皮的嘴角缓步下了楼。
　　“哥哥！”一打开门，朱颜就扑上去抱着晏清的腰，晏清条件反射想躲开，但是又忍住了。
　　“小晏啊，先进来坐。”
　　“谢谢奶奶，我们就走。”
　　王奶奶笑眯眯的去拿了把糖塞给他，“你再不来颜颜就要去找你了。”
　　“清哥，妍妍她老欺负我。”王小胖趁机告状。
　　“呸，我才没有欺负你！”
　　“王奶奶，麻烦您了。”晏清看着又开始和王小胖打闹起来的朱颜，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害，俩孩子才热闹。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
　　王奶奶才看清晏清脸上的伤：“哎呦！他怎么下得去手！来，奶奶给你上点药。你们家的事……唉，以后你要上大学去了，颜颜我就帮你接。”
　　“……麻烦了。”晏清被她拉着坐下。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颜颜可以和小胖做个伴儿。”

　　“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晏清把故事讲完，拉了拉朱颜的小毯子，在她眉心留下了轻轻的一吻，“晚安。”
　　然后他轻轻带上门，看着昏暗的客厅，感觉整个人烦得慌。
　　这个点对于晏清这个曾经的高三狗来说，还早得很。
　　他揉了揉肚子，男人打的那一拳着实有点重。
　　华灯初上，晏清叼着烟，没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夜晚的风送来了白天没有的清凉，他放空了自己的脑子，想象自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傻逼。
　　他颓废而又厌世的表情让不少小女生频频回头。
　　当他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哪里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
　　这里是他的母校——市十三中。
　　正值暑假补课放学，校门口满是赶都赶不走的小吃摊，一群穿着黑白校服的人熙熙攘攘的穿梭在其中。

　　他叼着那根烟失神的望着校门口还没有来得及撤下来的横幅——
　　“恭喜我校8002届晏清同学在高考中获得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突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抽走了他嘴里的烟。
　　他花了一秒的时间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校服。
　　又花了一秒的时间想起来十三中的教导主任。
　　第三秒，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抓到一个抽烟的，几班的？”
　　他嘴角上扬，往身后一靠，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好巧，我抓到一对早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