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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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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元楼门前的空地上,撒着一堆方形的亮片纸屑,大门上扎着五彩气球,楼梯扶手缠着红粉两色纸带。
再往上走,706半掩的大门上,贴着一张大红囍字。
屋里,两对父母再次跟各自的孩子叮嘱几句,念叨再三才不舍离开。门关后,累了一天的新人衣服都没换,就往床上一倒。
方河搂着妻子,甜蜜地畅想未来:生几个仔、送到国际学校、自己先升职再单干、换高层、换带花园的屋、小孩留学、两人环游世界……
张薇躺在他怀里,跟着丈夫的话,出神地想象了起来,越想越开心,最后忘记了疲劳,兴奋地推丈夫去洗澡,准备开始今晚重头戏。
方河兴致也上来了,“洗什么洗!就现在吧!”
张薇笑推着不肯,俩人嬉笑打闹着跑去了浴室。
浴室蒸汽渐浓,二人也情浓至顶。
七年后。
单元楼前的空地又堆了许多亮片纸屑,同样的气球、彩带布满楼道。
张薇带着儿子上楼,走到一半,被人塞了一把喜糖,她愣愣地接住,抬头一看。三楼有人结婚,新婚夫妇羞涩又喜气地站在客厅里,朝着进来的宾客握手寒暄。
张薇心里烦闷,连谢谢、恭喜之类的话都没说,攥紧孩子的手埋头上楼,掏出钥匙飞快开了门。
孩子喊妈妈我饿,张薇还楞着靠在门上,小孩又喊了一遍,她猛然回神,抱歉地把手里的糖塞给小孩,转身去厨房做饭。
这里早已没有当年结婚的喜气,门口还摆了一个行李箱。过一会儿,门铃响起,张薇煮面的手一顿,脸上五官陡然一拧,又瞬间恢复平静。
她擦擦手去开门。门一打开,方河疲惫又不耐地站着,他朝张薇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也不进去,弯腰拎起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小孩听到声响,急不可耐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开心地大喊爸爸,然后扑到男人怀里。
方河蹲下抱了抱小孩,就这个姿势开口道,“字我签了,等你了。”
张薇不敢贸然张口,她怕一张口就是大骂,再是哀求,她忍了又忍,才从牙根里挤出一句,“你不要想了,不可能。”
方河闻言抬头,皱眉道,“你还不放手吗?你就这么想拖着?”
张薇不说话,眼神带刀地看着他。
方河和她对看了几秒,突然一笑,“好,等着,很快你就会签了。”
几天后,张薇下班去接小孩。等红灯时,手机乍响,她拿起一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点开是几张图片,都是方河和另一个女人出去玩的照片,非常高兴,十足幸福,宛如这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
张薇一下子火起,想质问方河打算干什么,就凭这些她就会离婚吗?休想!她才不会这么便宜他,她一人在婚姻里不幸福,他凭什么另觅爱人,她绝不放手!
怒急攻心,张薇没留意红灯尚未转绿,现在仍是黄灯,她只顾抬脚往前冲,一辆轿车自侧方窜出——
“砰——”的一声,张薇飞起,面带怒容,眼睛圆瞪,手指犹自抓着,而手机早已飞远。
“咚——”的一下,她落了下来,四肢扭曲,一塌糊涂。
手机落在几步之外,屏幕碎裂,一团漆黑。众人凑近围观时,陡然亮起,“方河”二字映在其上。有人斗胆接通,告知对方机主出车祸,电话那头霎时无声。
挂了电话,方河赶到现场。他看到张薇躺在地上,静静地,不似往日歇斯底里。
震惊之余,他来不及悲伤,反倒先自心底,生出几许解脱,他耻于承认,只默默接受这个结果。
灵堂前。
方河坐着,往盆里丢东西,都是他从家里收拾出来张薇最爱的东西。其中有几张当年没发完的请帖。红底请帖背面,有一排烫金小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扔进去瞬间,火舌“呼”的一下贪婪地吞着,金字很快变黑。方河正木着脸,准备拿火钳拨一下,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唉——”
方河大惊,丢了火钳,悚然抬头,这声音他很熟,每当他做错了事,忘了二人的纪念日、加班没有提前打招呼、衬衫上沾了几根另一色头发,张薇都会这样叹气。
方河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压住心内惊骇,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走到张薇照片前,上香祷告。
“不怪我,你别来找我,我只想早点离婚而已,谁知你乱走路,走这么快,过马路都不看——”他讲着讲着,居然怪起了张薇,他絮叨不止,连儿子什么时候来到身后都不知。
“爸爸”,小孩牵牵方河的衣角,他才自祷告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连,连那个枝是什么意思?”小孩指着火盆里烧了一半的请帖问,方河回头发现火盆里的火不知何时灭了,那请帖也只烧到一半,将将停在“比翼鸟”和“连理枝”的位置。
“那个叫连理枝,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这么小不需要懂,别在这边乱晃。”说完,带着小孩往外走,刚巧几个老友拜祭,方河就把孩子交给母亲,自个带着朋友到外面聊天。
树影婆娑,方河和朋友站着抽烟聊过去,明灭的红点,随着呼吸不停亮起又黯下。方河最后一口烟抽完,刚准备从兜里再掏时,听到身后传来扑簌簌的响声,他想是野猫之类就没在意。
对面朋友递来一支烟,他接过,拿出打火机,刚要点火,又传来一阵更响的簌簌声。
“啪”,方河点起了火,朋友手里的烟却掉了。
他奇怪地看向对面,却看到朋友面带惊色,微仰着头,看着自己背后,好像准备说什么。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感到有什么自身后砸来,但刹那间哪融分辨,他刚要开口,就被砸倒在地。
就在他们背后,刚刚还好好立着的树,突然倒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反应过来。瞬间呆愣过后,众友大骇,七手八脚想抬树。却不知这树什么品种,树粗不过一个男人环手相连,这时却十分沉重,怎么挪也纹丝不动。
室内,小孩趁奶奶不注意,又在灵堂里蹿来跑去,他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当一场奇怪的活动。
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发现火盆不知何时,又燃起来了,这次火舌十分剧烈,那只烧到一半的请帖,在火光中猛烈燃烧,很快就化成一堆黑灰纸屑。
翌日,晚间新闻报道,昨日一男子在妻子灵堂外,正与朋友交谈时,被一大树砸倒,当场死亡。
又过几天,另一灵堂。小孩终于意识到,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妈妈都不能陪自己玩了。他看着方河的照片,本有些低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跪在一旁眼圈红红的奶奶。
“奶奶,连理枝是什么意思?”
“什么?”老妇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没听清孙子在说什么。
“连理枝,连理枝是什么意思?”
“是说一对夫妻很恩爱。”老妇不懂孙子怎么会问这个,以为电视上看来,就随口接一句为什么问,只听孩子天真的声音响起——
”我刚给爸爸磕头的时候,听到妈妈对我说,不要伤心,她很开心“,小孩顿了顿,继续道,”她说,我终于和你爸爸,成为连理枝了。“
老妇骇然,她抖着身子,猛地抬头看向供桌。
儿子和媳妇的照片都静静摆着,只是不知是她眼花还是什么,那一瞬间,她分明自黑白照片里,看到儿媳那张原本恬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