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如果》语人蕉

6、韩栋与沈茜（上）

　　陆丹青没有朋友。

　　从小学一年级起，她沉默寡言的性格往往让班级里的同学望而却步。再加上遥遥领先的成绩，优渥的家境，旁人就更不敢靠近了。而且，她自己也不晓得要如何与别人相处，也不是个健谈的人，更不用说彼此认识从而熟稔。潜意识里，外人会觉得以陆丹青得天独厚的条件肯定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在他们眼里，陆丹青清高的可以，这也是在后来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她才得知，当时她觉得莫名其妙，内心的自嘲之意一浪高过一浪。

　　可以说，她唯一接触较多的就属李太太的儿子李俊，那段时间里，两人由李太太接送，同进同出的自然就有了些交流，但要说互相很熟识那倒也谈不上。

　　陆丹青甫入一个新的环境，总会感觉忐忑不安，无所适从。精神高度紧张不说，身体的机能会自发地绷紧全身每一个细胞，以小心应付周围的一切。

　　她迫切希望别人能把她当作隐形人便好，要是有新同学主动跟她交谈，她会有莫名地排斥，通常情况都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从不占领主导权，到最后人很主动的走开，留下她不知所措。

　　韩栋和沈茜就这么不容分说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那天是初一新生报到的日子，如往常一样，由陆文林的私人助理小张陪同，把相应程序过一遍。等报名手续弄妥，让她在校门口等着，他去拿车。

　　昱泉初中与昱泉小学虽然同属一个集团，但规格与制度截然不同。昱泉初中面向大众，不像昱泉小学只招有钱子弟，平常人家想读也上不起。前者向公立学校靠拢，收费水平不高，所以不再呈现富贵人家一刀切的局面。不过要进昱泉初中的重点班，成绩还是关键，基本上能进这些班级的都是从昱泉小学升上来的内部精英，陆丹青和李俊就属这一类，但少数也有其他学校出来成绩突出的。若想从昱泉小学直升上来，成绩不理想，就只能进普通班，不管花再多的钱，不管后台有多硬，扩招的也就那么几个。毕竟学校考虑最多的还是升学率，近几年来，尤其明显。

　　由于昱泉初中趋于平民化的教学方针，招收的新生良莠不齐。校门口的停车位老早占满了，摩托车挨着私家车停靠，自行车有空隙就往里钻，密密麻麻，杂七杂八的，给孩子报名完的家长事后要把车拿出来颇费一番功夫，一不小心就会把旁边的车带倒，素质差一点的哪还管你那么多，拿了车拍拍屁股只管走人，这样引起一番争吵自然难免。

　　小张来的时候把车停远了，适才也是带着丹青步行了几条街。丹青想跟他一起出去，免得他拿了车还要艰难地开进来接她，等下掉头再开出去就更不容易了。小张坚决不让，阳光极毒，走几步后背就湿透了。

　　陆丹青只得站在一旁的大树下等他。她出神地望着斜对面，一位家长拿自行车的时候没顾着左右，车还没拖出来，附近的几辆自行车齐向一边倒，垫底的一辆恰巧撞在旁边的奔驰车上，后车厢好像被剐花了，惹来车主不饶人的埋怨，大有争执之意。所以李俊何时站在她旁边她竟一点也不知。

　　他抬手在丹青眼前晃了晃，不解地问道：“陆丹青，看什么呢？有这么好看！”可逮着机会能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了，自从陆丹青谢绝老妈接送的好意后，两人基本上不再见面，偶尔在学校走廊上碰到，丹青习惯低着头匆匆走路，压根就没注意他，有时被他叫住，也只是礼貌性的点头一笑就走，李俊倒是想跟她交谈几句也没机会，好几次话还在口中打转，人已走远了。

　　“啊？！”丹青听到有人赫然叫自己，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身边的人是李俊，便闷闷地说：“没什么！”她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劲来。父母一大早就拉着墨宝出门，墨宝要上一年级了，他们带她去报名。而她，他们又只是叫了小张叔叔陪她。看着墨宝的手被父母一左一右牵着，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离去，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有失落，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浓烈的酸涩，汇聚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黯然失色。她用“妹妹还小当然需要父母陪”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以前墨宝还没上学，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也不曾陪她报过一次名。

　　想着想着，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越发不好受，鼻子里的酸意再次涌上来。

　　身旁的李俊没发现她的异样，还说得起劲，其实丹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说了半天，没有得到丹青半点应对，想说什么又说不下去，有点进退不得。他瞟了一眼丹青，见她恹恹的，也就噤了声，只默默地陪她站着，时不时地偷瞄她，仿佛欲言又止。

　　九月的S市，高温依旧蓄势勃发。他们肩并肩地站在树荫底下，远远看来好像两个人靠在一起，没有丝毫的距离。蓬勃的阳光依然透过葱郁的树叶缝隙折射进来，伴随一阵阵刮过来的热风，不规律地分布在他们身上，不多却强烈，李俊突然感觉有些莫名的燥热。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即使人声鼎沸，他的耳边却清晰地萦绕着陆丹青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令他的心跳混乱不堪。他顿感手心濡湿，口干舌燥起来，忍不住再次扭头，看见一层细汗挂在她的额头还有鼻尖上，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部中间，在阳光的鼓动下，好似薄薄的汗珠在她额上起舞，鼻翼两旁晶莹剔透，使得整张脸有种奇特的生动。

　　李俊忽然有种想去把她的脸掰过来面朝自己的冲动，他咽了一口口水，不自然地说：“陆丹青，你额头上都是汗，书包我帮你拿！”说着他伸手去脱她背上的书包。

　　陆丹青觉得有些头晕，全身软绵绵的，好想把整个人埋进冰水里，像是中暑的症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反应过来时书包已经在他的手上了。

　　她打起精神抬头一笑：“谢谢！”用手一摸，脑门上全是汗。

　　还没等她把手放下，冷不防一个炙热又干燥的东西贴上她的右脸颊，她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撞上李俊来不及收回的前倾姿势。

　　他亲了她，陆丹青不可置信，慌张地瞪大了眼睛，不认识般看着他，然后又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粗壮的树杆上。她不知所措地别过头，心纠得难受，又有说不出来的别扭，她突然很想逃离。

　　李俊竭力装作镇定，其实内心又恼又喜。刚才丹青冲他一笑，不知怎的，他就莫名其妙地凑过去了，等嘴唇碰触到她柔软的皮肤，他的心一滞，竟不想离开。即将进入初一的他们，还不知道何为喜欢，只是凭着本能行动而已，就像小时候上幼儿园，看着漂亮的女生总想恶作剧的上前亲一口。

　　李俊一见她连连向后退，开始为自己的不持后悔，却又不知在此刻说些什么为好。气氛一下子犹如暴露在太阳底下的空气般低沉压抑。半响，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道：“陆丹青，你走不走？”

　　“什么？”她没听清，抬起头，对上他炯炯的视线，又迅速的错开，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她在怕。

　　他朝右边努努嘴，说：“我妈的车过来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了，小张叔叔会来接我。”丹青摇摇头，瓮声瓮气地拒绝。虽然李太太待她一直很热情，可是今天的李俊很陌生的怪异，让她手足无措，她就想逃得远远的。

　　“走嘛，我们很久没一起回家了，等下叫我妈给你爸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得了！”李俊坚持，伸手就要拉她。

　　陆丹青发急了，躲开他，一股不舒服之感浮上来，不禁表现出难得的强硬态度，“书包还我，小张叔叔快来了。”

　　“叫他自己回去，你跟我走！”李俊霸道地命令。

　　如果前一刻丹青还能忍受李俊的侵犯，那么，这一刻她直觉地不想理他。“我就要等！”她一把夺过书包，冲他吼，转身就走。

　　李俊餍足了劲，一副纠缠到底的架势，顺手抓过她的书包肩带扯住不放，“陆丹青，就要你跟我回去，以前我们不都一起的嘛！”

　　陆丹青力气没他大，扯不过他，眼睛不知不觉的红了。她咬紧牙关死不放手，对李俊的反常举动，对他蛮不讲理的穷追不舍，她害怕极了，又夹杂着些许无名的反感。

　　李太太的车被堵在了几米之外，她按响喇叭，头探出车窗喊：“小俊，跟丹青拉拉扯扯干吗呢，你们快点过来，这么热也不怕晒着！”

　　听到老妈的催促，李俊声音又拔高了些：“陆丹青，我妈在催了，你不要闹了！”

　　她闹什么了，她就是不想随他回去。两人继续扯着一头，谁也没有放手妥协的打算。正当争执不下时，一个清爽的女孩从树荫后面冒出来，指着李俊不屑地说：“你要不要脸，人家不想跟你走，你死抓着不放算什么。哼，算无赖行径。”

　　李俊羞愤难耐，口气不善地回击：“要你管！”这个年纪的男孩已开始注重面子为何物。

　　“做了就不怕别人说，怎么你还舍不得放手！”女孩讥讽相向，满眼都是无畏的挑衅之意。

　　与此同时，一个略微洪亮地男声插进来：“‘省钱’！”

　　话落，三人一齐回头，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肥胖的身形左右摇摆，棉质短袖的前襟上一大片汗渍显现。他狐疑地看了眼三人对峙的局面，用手背一甩脑门上的汗问：“‘省钱’，你这唱的又是哪出？”

　　“胖栋，你来的正好。我们龙虎斗，刚好三缺一。”沈茜讲话的时候没有对着韩栋，而是底气十足地盯着李俊，一脸“我们人多怕了你不成”的模样，其实她就是临时起意想吓唬吓唬李俊。

　　这下李俊只得放手，体形庞大的韩栋无形当中给了他一股压迫感，可被人奚落到底意难平，他先悠悠地对陆丹青说：“我回家后去找你。”然后又对着女孩狠狠撂下一句：“要你多管闲事。”气呼呼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