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如果》语人蕉

44、韩栋，傅悠冉

　　外面的世界完全融进深沉的黑色。夜幕下，持续一月有余高温的S市终于迎来了开秋的第一场雨。
　　远处灯火通明，在茫茫雾气的包围下，平添一份说不尽的朦胧。
　　房间里没有开灯，韩栋把整个身体静静地陷在长沙发里，姿态慵懒，眼睛出神地盯着落地玻璃窗的方向。外头细雨霏霏，被风一吹，整片整片得斜斜袭来，拍打在落地玻璃窗上，只留下无关痛痒的声响。
　　指间的烟忽明忽暗，他不吸，任它燃尽，衬得他的脸阴暗不明。长长的烟灰不堪重负，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没进他脚边的一大推烟蒂里。

　　他后悔了。
　　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里面的摆设不曾挪动一毫。然而，往日温暖得叫他坚信能够和她天长地久的房间空余噬人的死寂。从他做出选择的那天起，注定他该失去心里的美好。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一旦做出决定，就跟厨房罗列的油盐酱醋一样，实实在在的，也像厨房永久存在的油烟味，不是说洗干净就没有了，就能反悔。
　　陆丹青在厨房忙活的声音，陆丹青踢着拖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的声音，陆丹青安静坐在沙发里看书翻页的声音，似乎总是在耳边回响，待要去抓寻的时候，发现什么也没有，不过是自己臆造的幻听。仿佛南柯一梦，明明可以触手可及，而他自己放弃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犹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怯怯的面容，那样干净，不容一丝考虑就住进了他的心里，宛如一种本能。多年后的再次相遇，他们都已不复从前，成长的印迹在他们身上掩盖不住，却依然阻挡不住他想要靠近的冲动。他知道当韩栋遇到陆丹青，本质里再多的傲气也使得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他对她，从来无法免疫。
　　这段感情，成也是他，败也是他。他的放手，造就了此刻无法言说的追悔莫及。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能自作自受。陆丹青和家族的责任，他选择了后者，不是不够爱，而是不能爱。
　　突然感觉到眼角的湿润，他一动不动，心中一隅沉到深不见底的黑谷，永不翻身。

　　良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外面的万家灯火，接起响了多次的手机。
　　“喂。”
　　“爸爸，怎么还不回家？”稚气的童声带着委屈从电流的另一端传来。
　　韩栋怔了一下，缓了缓神色，调整语气说道：“爸爸这就回去，你乖乖地喝了牛奶去睡觉。”
　　韩妮糯糯地答应。
　　傅悠冉接过话筒，说：“韩栋，你回来的时候开车悠着点，外面雨下得挺大的。”停顿了几秒，又笑着说：“女儿一直不肯睡觉，嚷着要等你回来呢！”
　　韩栋沉默着，毋需多想，一会儿，脸上浮起了然的嘲弄之色。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他不耐烦地应道：“知道了。”说时掐了线。

　　不需傅悠冉提醒，他也明白他可以后悔但该知足。事业鼎盛，家庭和睦，子孝妻贤，男人追求一生，莫过如此。可是，心中永远敞空的一角总是在挑衅他该知足下的不甘和疼痛。他颤抖着掏出一支烟点上，放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两口，等到完全燃尽，他开门出去，“啪”地一声，门在身后合上，仿佛关上了过往的一切。
　　他好像不能承受般急急朝电梯走去，步履蹒跚，在电梯门前停住，又回头望向紧闭的大门，眼里的留恋与决绝激烈较量，难以取舍。

　　“叮咚”，电梯门开。
　　韩栋无奈失笑，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见证过他们幸福的家，不再犹豫，把门钥匙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抬步进电梯。

　　靠在电梯冰冷的金属墙上，理智驱使他不该再来，可心头的悲哀差点击垮他。
　　原来，只需数秒就可以隔绝过去，他自我讽刺地微微一笑，只要他想。

　　傅悠冉嘴角噙笑，满意地挂上电话。
　　有些话不用明说，她想韩栋能明白。

　　她不是傻子，韩栋愿意跟她结婚，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无所谓态度，既然不能是陆丹青，其他任何女人对他来说没有区别。说得难听点，她充其量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起先，恨过，怨过，忿过，她傅悠冉何必自讨苦吃，受这份委屈。可是，谁让她爱了呢，而且一根筋通到底就是非他不可。那么，即便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得忍着。
　　自从有了韩妮后，不知怎的，她渐渐想开了。她说服自己糊涂点好，万事较真，苦及自身。韩栋不肯忘却，那就随他。他大晚上不回家的原因，甚至他的去处，她都了如指掌，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不闹，因为知道吵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不追究，因为明白他们之间那张薄弱的窗户纸没有去捅破的必要。回忆是死的，如今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毕竟只有她，还有他们的女儿。
　　男人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即使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无伤大雅，日子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怀念的。她一直相信韩栋再浑，也是个负责人的人。老公不嫖不赌不乱来，堪称完美。无疑，他是顾家的，他爱女儿，对自己也算尽到了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那些代表陆丹青的记忆，那些她无法彻底驱除的关于过往的蛛丝马迹，她再计较也无济于事，何不放开。

　　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可是，对她来说，得到自己想要的，尽管只有大半，她也乐享其成。似是对她的生活来说，被爱是她拥有不了的，那就不要去奢望，过目前所过的，不妨也是令自己开心的。
　　不过，她沉默并不表示她就是随便可以拿捏的软柿子，该争取时她不会手软，她手里的筹码老早就胜过了陆丹青，她是赢家不是吗？

　　想到这，傅悠冉转身，捏了捏韩妮的小鼻子，宠溺地说：“乖女儿，爸爸就回来了，所以你该听话去洗澡。这样等下爸爸回来刚好可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韩妮凑过来在她的脸上大大地啵了一口：“妈妈给我洗澡澡。”
　　傅悠冉一把抱起韩妮往浴室走去：“好，听咱们家宝贝的。”

　　尽管她的爱情不能百分百尽人意，可她依然知足。生活嘛，总归有这些那些个不完美，不然怎么叫生活，该叫童话。诚然，他们都是现实中人，她是，韩栋是，陆丹青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