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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不可情笃。是吴钩台弟子要刻入骨血的话语。
      姬泠霜如往常一般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却不期然想起了前些时日在长安遇到的那个江湖人打扮的少女薛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抢先她一步就跟裳翎对上了暗号,而当时自信满满反身追击黑衣人的她,意外地跟丢了裳翎,不得不前往长安寻找上峰谢长安,理所当然地被他冷嘲热讽了一顿。这个当年和她一般大的少年,如今成了她的上峰,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真是让人讨厌。
      纵然这十年来经历了无数生死,可又怎么可能当真对同门的性命无动于衷。当岩鬼满身鲜血拖着双臂走进视野的时候,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巨大的痛苦和悲伤。薛菀先她一步扑了出去,惊慌失措地喊着岩鬼的名字,跪倒在地试图扶他起来。
      “让台首放心……发现我的,都死了……”
      她听着岩鬼气若游丝的声音里隐隐含着的一点骄傲,只觉得苦到了极致,想要顺着他的话去夸赞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想要上前扶起他,却觉得连上前一步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帮我照看姐姐,还有,代我向台首问安。”
      他如释重负的语气让姬泠霜忽然找回了力气,用了生平最快的声音冲他急切地喊了起来,“别死!台首说让你回去领罚!”
      如果一句话能够拉回人命,该有多好。
      岩鬼回来的时候,她只想到一个词,油尽灯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她甚至无法想象,伤重至此的岩鬼是如何杀光了追兵,硬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回了这里。即使今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却在岩鬼往这里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终于敢松懈的眼神。他的眼里,是纵然没有一同对敌的经历也拥有默契和信任,属于凌雪阁的同门情谊。
      台首说过,岩鬼不会畏罪潜逃,若能再见他,让他滚回来领罚。
      他没有畏罪潜逃,他只是想用他的命,去做最后一件有用的事,把解药抢回来。他在世间最后的牵挂就是姐姐了,可是他姐姐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者说不知道他如今已然无声无息长眠于此处。岩鬼不敢和她相认,怕给她带来生命危险,在她心里,定然也悄悄期盼着弟弟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里,即使这一生都无缘再见,只要平安,就是在这乱世里最大的祈望了。她不知道真相,也许对她最好,是这个残忍离乱的世间,对她最后一点温情。
      薛菀还跪坐在地上,守着岩鬼泪如雨下。
      “这是杀人蜂的腰牌?”薛菀抓着了岩鬼身上的腰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忙在自己怀里胡乱摸索一番,又拿出一块腰牌来,慌乱无助地抬头看向她,“这是在洛阳茶馆时裳翎的腰牌。我……”
      “给我吧,我带他们回家。”姬泠霜仿佛一个被设定好的机器,被这一句话触发了开关,几步走到薛菀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裳翎想要查清是谁阻拦江枫渔火,岩鬼和杀人蜂想要送回沸血散,风、风絮也安全了。”薛菀抹了把眼泪,将腰牌递到她手里,抽抽噎噎道,“他、他们,他们……”
      姬泠霜面无表情地用自己最平静的声音劝她,就像以前台首教训他们的时候一样,“哭什么,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却不曾想,薛菀抬起头来,凶狠地对她道,“你明明自己也,也……”她陡然提高了音量,“你嘴硬什么!”她泪痕未干的脸衬着这句发狠的话,实在好笑,姬泠霜抿了抿唇角,半跪下来扶着薛菀的肩膀,“你承诺过他们的事情,都做到了,我代他们谢谢你。”
      薛菀被她突然的动作给弄懵了,仰起头看着她诚恳道,“我,我虽然是误打误撞,但好歹也是江枫渔火的成员之一,你、你们阁主往后的事情,可否告知于我?”
      姬泠霜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对上薛菀泪痕满满的脸时,忽然有了一丝不忍,僵硬地改口,“我尽量。”
      “我,我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这件事,竟、竟然会死这么多人。”薛菀哭了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般,慌慌张张地拿袖子抹脸,“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惨烈,岩鬼,岩鬼他……他是英雄,他是英雄!”
      姬泠霜陡然沉默下去,她看着眼前这个初见时候灵动活泼的少女,想起了遥远时光里的故人。十年前她刚踏入鸟不归的时候,遇到的一身精悍短打的少女,也是这样的灵动鲜活。
      裴宁。那个对她说,凌雪阁的人都是英雄的人。
      “凌雪阁天地英雄,千秋凛然!你现在看到的太平盛世,那都是凌雪阁在背后默默付出。这种境界,除了凌雪阁,还有谁呢?”
      姬泠霜仰起头,逼回了眼中漫起的水气。
      天地英雄,千秋凛然。裴宁,这是你所梦想的一切吗?你会像我一样没用,时到今日,还是不能够坦然面对生死,还是会为每次任务牺牲的同伴而感到痛惜吗?可惜,可惜我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这十年间我一直在想,倘若十年前你没有牺牲在那场阴谋里,或许今日你不会成为凌雪阁身手最好的人,可你怀着的信念却足以让你成为最坚定的人。
      十年前,我以为我孤独漂泊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同伴,却不想终究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又是我孑然一身,天地独行。你被埋藏在你所幻想的英雄梦里,大概到最后一刻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死得其所。可知道真相的我和你的姐姐裴清,却始终为你感到不值得。当年我回答不了你姐姐对我的质问,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是我活着回来了,我凭什么活下来,我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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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泠霜一时记不起自己在回阁的路上都想了些什么,脑子里乱哄哄的,洛阳茶馆里最后一眼是一个凌雪阁装扮的女子抽出了链刃,而她自信满满地追着黑衣人而去,却灰头土脸地跟丢了人,只捡到了一块腰牌。她想起了那个跑到摊前满脸天真烂漫笑意,不知道怎么就歪打正着对上了暗号的薛菀,看她紧张兮兮跟着谢长安的样子,看她第一次见到岩鬼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的样子,看她后来见到垂死的岩鬼时泪流满面的样子……
      能够纵情地欢笑或者痛哭,是多么难得可贵的经历。姬泠霜颓然倚靠在摇晃的马车车壁上,抬手捂住了脸。刚入阁的那几年,她因为同伴的离去而伤心痛哭过很多次,但凡被台首发现,总免不了要挨一顿痛批。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很久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时间。她以为她已经将自己修炼出铁石心肠,可是,可是……姬泠霜握着三块冷硬的腰牌,终于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人,从未见过面杀人蜂,只望见过一眼的裳翎,只说过几句话的岩鬼。面对他们的死亡,她只有无能无力,就像十年前在黄槲镇那场滂沱大雨里,她跪倒在雨中,被淋得湿透,却再也温暖不了半日前还言笑晏晏的同伴的身体。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一样无能为力。
      姬泠霜望向窗外已然熟悉的太白山的景色,用力将包着腰牌的小包袱抱在怀里。今日的太白山依旧积雪未化,可是天气很好,江枫渔火,我带你们回家。
      谢长安已经早她一步回到阁中,她一如往常地向这位上峰复命,他也收起了冷嘲热讽的言辞,她难得一见地在他眼里看见了迷茫。姬泠霜抱着腰牌包裹,对着陷入沉思的谢长安脱口问道,“我能告诉我那个爱哭鼻子的别的门派的战友,殿下还活着吗?”谢长安闻言一愣,皱着眉头就要斥责她不懂规矩,倒不知他又想了什么,转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以,但是不可多说。”
      “殿下暂安,勿念。”,姬泠霜握着笔艰难地思考,可又有什么能写的,除了暂安之外,她什么话也不能说。她苦苦思索了半晌,干脆豪气干云地挥笔写道,“江湖路远,后会有期。”就如同很多年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一样,相信江湖之大,我们终究还是有机会再相见的。薛莞,但愿我们再见那一日,你还能够像如今这样随心所欲地欢笑与哭泣,不,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再为谁而悲伤,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就好,这才是这样年龄的小姑娘该有样子。
      姬泠霜将吹干墨迹细心封好的信送到了信使手里,利落地转身往墓林而去。她也不过二十多岁,是和薛莞差不多的年纪,却早已不记得纵情的滋味。
      “你又来了。”守林人戈戈并不意外,向她打招呼。
      “嗯。”姬泠霜抱着腰牌冲他点了点头。
      “凌雪阁弟子少有能入土为安的,能留下腰牌已是不易。”戈戈语带叹息,“见不得光的刺客,腰牌挂在树间,多沾沾这天光和雨露,或许能够得到些慰藉吧。”
      姬泠霜挂腰牌的手一抖,深吸了一口气,将他们三个人的腰牌并排挂在了一起,抬手慢慢抚过腰牌上的字,轻声道,“裳翎,岩鬼,杀人蜂,江枫渔火小组,欢迎你们回家。”
      她在挂着腰牌的树下默然良久,站得双腿发麻方才醒神,一转身愕然发现台首姬别情站在不过三丈远的地方不知已经看了她多久。
      “台首。”姬泠霜不安地向他打了招呼。
      “嗯。”姬别情微微点头,既不离去,也不开口。
      阳光很温和,姬泠霜忽然很想找人倾诉这几日来的压抑和痛苦。
      “杀人蜂留在了太原,裳翎留在了洛阳,岩鬼留在了长安,可殿下的毒依旧没能解,” 她说得很快,后半句又低了声气,“我也不知道这次任务算不算完成,他们又是否得偿所愿。”
      “ 敌人又不是木桩,只会站原地挨打。”姬别情瞟了她一眼,生硬地安抚她,“眼下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虽然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是我还是会觉得难过。”她落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们,他们为此付出了性命。”
      “我说过,感情这东西,最是无用。”
      “可是,你也难过的吧。”她不甘地抢白,“这里有好多人都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弟子,又被你亲手送到属于凌雪阁的战场上,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还记得入门时发过的誓吗?”他声线转为冷肃。
      “我记得。”她接道,“以身为刃,护我河山,秉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不问青史,不计浮沉。”
      “太原、洛阳、长安……不,他们不是被留在了那里,他们是用骨血铸河山。”他语声铿锵,“若想山河无恙,人间长安,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姬泠霜默然。为这一句山河无恙,人间长安,已经有太多人牺牲性命,埋骨荒野了。
      “走了,你……别死在外面。”
      台首的声音很轻,她却还是听到了,待她抬头望去时台首却已背对她离去,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她盯着那背影良久,又回过头看着墓林间悬挂的腰牌,闭了闭眼,满怀敬重地向他们弯腰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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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几日都没有任何任务,姬泠霜漫无目的地在阁中闲逛,遥遥听见了一阵歌声。
      “寂无声。空悲切。柳暗忽逢花明。幽窗凄清烛火明……”
      歌词很熟悉,却不再是那个人的声音。那时候总有很多人围在台前,向台上的人鼓掌,欢欢喜喜地表示江师兄又入戏了。
      如今是燕声在唱歌。
      直到歌声消散,她方才走上前去,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一块精心包裹的糕点递了上去,向他微笑道,“燕声,我来看你了。”
      “燕声好想江潮哥哥啊。”燕声接过了她的糕点,委屈地问她,“江潮哥哥怎么还不来看我?他都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姬泠霜心头一梗,近乎下意识地抬起头,将眼中酸涩之意压回,她轻声道,“他有事暂时出了远门……等他回来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江潮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会给燕声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唱曲儿给燕声听。”燕声青年脸庞上满是孩童的纯真,说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也没有很想,就是、就是……有一点点想他。”
      “嗯。”姬泠霜语声沙哑,“你喜欢这个糕点的话我过段时间会再买来给你。”
      “好啊,我很喜欢呢。”燕声快乐地冲她笑,“你又要走了吗?你每次来,好像都很快就要走。”
      “是啊,我要走了。”姬泠霜几乎控制不住已经哽咽的声音,不敢再待下去,运起轻功逃命般奔离这里,身后传来燕声逐渐遥远的歌声。
      “泣穷途。叶飘零……”
      已经十年了,师兄。
      燕声还记得你,记得你的歌,记得你给过他的糕点。前些日子我去墓林祭奠洛景明和裴宁,他们的腰牌挂在一起,还没能写上小组的名字,可师兄你的腰牌又在哪里?当年你知道此去已是无可挽回之时,是否将腰牌埋在了太白山的某一处角落里,就当作你依旧还在此处,依旧是凌雪阁的人。你一直都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够守住秘密,如果那天在黄槲镇,你杀了我,就可以保全你自己,凌雪阁的人因为意外丧生,再正常不过,你为何手软?当年在鸟不归初遇的时候,是你告诉我死在这里没有人会给我收尸。你怎么就不能狠下心结果我的性命,而我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我会在玄鹤别院里与你刀剑相向,可你却没有向我痛下杀手。
      “偌大的凌雪阁,来的人是你。”
      我那么恨,我那么恨阁中竟然要遣我来完成这个任务,可你却好像早就认定了命运。我深知我的链刃绝快不过你,我深知我的武功远不及你,可最终还是我活了下来。只因为来的人是我,所以你送我最后的前程,以你的命来铺就我的前路。
      师兄,我们小队就只剩下我了,你可知道在任务的前一日,我是怀着怎样温柔的心情,盼望我们小队能够在任务结束后一起度过一个愉悦的中秋节,可是裴宁和洛景明都留在那里了,只有我们了,想象中团圆的中秋节变成了忐忑不安的等待,等待被宣判结果,被查出叛徒。即使是四处流浪的那些年,我都没有像那时那般惶恐过。
      九月六日之后,就只有我了,只有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链刃上的血迹,想忘记又无法忘记那一天。他们一定一早就知道监牢最深处的人是你,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任凭我傻乎乎地一头撞进去,与前头那两人大打出手,纵然受了伤也满不在乎,志得意满地要去捉拿最后的凶手。
      何其残忍。
      往后再也没有人会载我去明山馆,会和我说暗河汹涌,别栽下去。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唤醒我,提醒我别磕到脑袋。再也没有人会替我挡住风雨,将我护在身后了。
      向台首复命时,他告诉我,在你的计划里,我们原本是可以避过这一劫的,奈何命运阴差阳错,将我们推上对立的位置,终究是逃不过吧。自那日以后,天地茫茫,孑然一身。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望裴宁和洛景明,却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怀念你,师兄。
      师兄,我看到了你留给燕声的信。星河徜徉,山林万里,不止我该去看看,你也该去看看才是。我不知道阿澜是谁,依信看来阿澜也曾经像我一样给你掰过半个馒头,原来那一天,我没有听清你说的那句话,就是你在思念的那个人的名字吗?想来,那人应当已经不在世上,你才会那般了无牵挂,心甘情愿地在玄鹤别院里让我一招。
      如果那时候你遇到的人不是李林甫该有多好,他那样的人,如何值得你以命相报,如何值得你舍下一切?师兄,你是否早就已经为自己设想好了结局,明知是在助纣为虐却身不由己,所以最后才会心存死志,才会觉得死亡是解脱,解脱这一生里真真假假、恩恩怨怨,是非黑白,决定一了百了。
      我在长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会法术,很厉害的样子,竟然能够完美地掩饰殿下的破绽,他说他通晓阴阳,知世事。我当真想问他,人是否有来生,倘若有来生的话,师兄,希望你可以为自己选择,为自己活一次,不再被命运操纵,能够过上自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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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从玄鹤别院回来的时候台首对我说,我阁弟子,能做一日兄弟便做一日兄弟,同气连枝,生死与共,性命相托。这样若有刀剑相向的一日,也能少些遗憾。
      我自然听得明白,可我却不愿想明白,他们也没有再给我安排过什么任务,放任我一个人在阁里自生自灭。我心里清楚,不过是在逃避罢了,我总不愿意去回忆那天的事情。
      命运就是这么可笑,我在阁中乱跑,捡到了一只受伤的蜥蜴,也因此认识了平哥。平哥是一个很古怪的人,我和他说话,我说三句话,他能答我两个字就算难得可贵了,我也再没有认识的人了,便也天天跑去找他说话,他好像也不嫌我烦人,任由我在一旁聒躁个不停。后来他邀请我去喝酒,我又认识了江子缄,他的话倒是多得很,也不知是不是酒壮人胆,我们相互说起了自己梦想和期待。平哥说的话比平时会多一点,他说他喜欢热闹,想去长安看看。江子缄就更好笑了,他说他想要生个娃,生个自己的娃。他闷头喝着酒,大着舌头嚷嚷着要有个自己的娃,连将来要给孩子学什么都打算好了,说要送去读书,又说要去做个木匠的,说着说着他忽然又蔫了下去,说不该让别人孤儿寡母的不成活。真够俗气的。
      我毫无顾忌地喝酒,成功把自己给喝趴下了,到我醒的时候,李平和江子缄都不见了,卓老头说,平哥让我帮忙照顾阿堂。阿堂倒是没像前几天一样乱跑,我在阁里等了好多天,都没能等到他们回来。于是我去了拔仙台,恳请管事送我去长安,管事好像知道什么,但是也不肯告诉我。
      那时候的长安还是歌舞升平,热热闹闹的,我找了很久,却找不到平哥和子缄的消息,直到我在内城看到了那张布告。陌生的名字、熟悉的面容,李平和江子缄,他们的名字后头一个写着当场伏诛,一个写着依旧在逃。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痛骂他们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说他们是害盖清将军的恶徒。
      不,他们不是,他们不会是。可我不敢说话,也不敢轻举妄动,我远远地听到值守的将士在讨论这个被杀的将军,说他并不是好人,可是他们也只敢偷偷谈论,没有人去管盛怒中咒骂的百姓。
      我在长安找了好多天,都没有再找到他们分毫他们的消息,我只得回到阁里,又去了墓林,入殓师将腰牌递给我时的态度很冷漠,我问他百姓口中的盖清是谁,他说不知道。我问他李平和江子缄是怎么出的事,他也说不知道,让我去问谢小先生。他告诉我平哥死在胡玉楼里,那里很热闹。很热闹。
      平哥说过,他想去长安,热闹。
      如今他在长安,埋骨于长安。
      胡玉楼,听上去就是个人来人往,消息杂乱的地方。我竟然诡异地觉得平哥是得偿所愿了,他一生不爱说话,却素来喜欢热闹,如今死在了纷乱里,不知道他在最后一刻都想了些什么。
      那时我好像想明白了,却又好像不明白。我一直在想那句话,“既入此门中,死生如一梦。”我们都不过挣扎于红尘中的普通人,会有普通人的愿望,普通人的牵挂。就像喜欢热闹的平哥,就像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江子缄,就像以为自己有了伙伴却又落得孑然一身的我。
      后来我从阿堂那里抱走了一只黑色的小奶豹,给它取名为荒丘。荒丘白骨,不见归人。
      它那么小,却十分贪玩,我早些时候收集来一块精巧的兽骨不知何时被它叼走还套在了头上,无论我怎么说,它都不许我把兽骨拿走,我便也随它了。
      这十年,每次我执行完任务回来,都能看到荒丘扑到门边来迎接我,它欢喜我的归来,也让我怀了期待,每一次的任务,即使有再大的危险,即使受了再重的伤,我也要回来,我已经孤独了那么久,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品尝这样的滋味了。何况,荒丘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快乐,虽然有时候也顽皮得让我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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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泠霜被山顶的风吹得瑟缩了一下,自回忆中醒过神来。她逃命似地从燕声那里跑了出来,却在不知不觉中跑到平哥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
      自肃命庭北的山头往下望,正能望见太白山间皑皑白雪和主阁高耸的屋檐,能够看到主阁中有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
      入阁的时候,阁主便曾经说过。入凌雪阁,要抛却名姓,抛去名利,此生只做一柄利刃,一枚棋子,于黑暗中守社稷、御国门。我们会承受被所保护之人所误解的苦痛,只为暗护一方安宁,忠于凌雪阁,忠于李唐江山。秉坚忍之心,行国士之事,不问青史,不计浮沉,拱卫江山百姓。
      那时候满腔热血、年少轻狂,虽知晓此誓言沉重,却终究没有真正面对过淋漓的鲜血,仅仅自玄鹤别院回来,便关了自己许多天。而如今十年生死浮沉,她的心已被千锤百炼,即使再悲恸痛苦,都能够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
      每一次执行任务回来,她总会去墓林看看,这十年墓林里的牌子越发地多了,树下也常有酒水的痕迹,想来是相识或不相识的同门来此祭拜故友的缘故。吴钩台的人,谁没有被台首教训过感情最是无用,可又有谁能够真正割舍得下这一切,割舍得了生死相依的情谊?
      道理是用来教人的,台首总说着这些话教训吴钩台的弟子们,又何曾真正解开过自己的心结。谁都明白,可谁也不敢提及此事,就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怀念自己的故友,同时也义无反顾地接受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地完成任务。
      我们,是大唐隐在暗处的利刃,生前无声,死后无名。可人终究不可能完全成为利刃,总是怀有期待,怀有思念,才能够坚持下去,守这盛世长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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