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阳》何祁

4、好奇

　　九月的虞城，一点也不秋高气爽，残留的暑气依然熏陶着挤在小教室里的几十号人。

　　七中建校多年，许多设施老旧且转公办以后没钱维修置换——虽然邵梓阳坚持认为是校领导知学生疾苦而故意为之，但思想的清醒仍改变不了几十号人没法靠一台可能没比自己小多少的空调来缓解燥热的现状。

　　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得面对贴在黑板上的、老师们加班加点改出来的期初考成绩。

　　小小的数字，大大的伤害。

　　虽然排名的数字并不小。

　　……

　　这才更难过啊。

　　邵梓阳是在一蜂窝涌上去看成绩的同学都散了以后才走到前面去看的。此刻他站在门口盯着那张A4纸，间或和路过他出班级的同学对上眼，笑一笑说几句话，再回神继续看那张纸上的黑字。

　　语文，嗯，班级第二。

　　数学，嗯，班级倒数第二。

　　……

　　毫不意外，这次又是倒数十名以内。

　　被欢天喜地从办公室回来的罗冯炀搂过时邵梓阳还在狐疑，因为如果他眼睛没出问题的话他记得他看到的罗冯炀的名次应该没比他高多少来着，怎么他就这么乐呵呢？

　　难道当个傻子真能杜绝一般人的烦恼？

　　事实证明，似乎还真是。

　　罗冯炀就是这么个人，只要有一点值得高兴的事发生了，无论他在这之前情绪有多不好，那十有八九是要被积极的情绪带着跑的。

　　偶尔精神不太正常也是可以谅解的。

　　吧。

　　但邵梓阳目前已经不想忍了。

　　任谁看到倒数的成绩单之后还没自我消化完情绪就被一个眼看着陷入某种癫狂的人搂着听一通对方的胡言乱语都会忍不了吧？谁管他是不是偶尔精神不正常啊？！

　　不过人总是不能和精神状态堪忧的人太讲道理的。邵梓阳也没仔细问罗冯炀到底发哪门子病，扯开那条讨人厌的胳膊就一骨碌钻进了自己靠墙的座位，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感激自己坐在靠墙的位置。

　　哪怕聒噪的好友还会粘上来。

　　邵梓阳忍了又忍，十分不理解地冲着罗冯炀白眼：“你到底怎么了？没完了你！”

　　罗冯炀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在邵梓阳一脸风雨欲来的瞪视下，罗冯炀终于把捂了好一会儿的心事摊到了明面上。

　　“哈？你就为新来的数学老师情绪激动成这样？”邵梓阳听完罗冯炀一顿少女怀春般的感想，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我说你啊……你都几岁了还为换老师激动啊？”

　　罗冯炀不解释，也不搭腔，把扰乱自己情绪的问题跟邵梓阳说了个八成之后就像是已经发泄完情绪了，连对方的反馈都不想听，自顾自坐回座位上开始撑着脸发呆。

　　周围总算是清净了，没了聒噪的声音感觉空气都变清新了不少。但邵梓阳却怎么都静不下心了，百无聊赖地在桌面上东翻西找，整理杂乱的试卷和课本，甚至是掏出一支笔来写了两笔试卷。

　　等两题做完邵梓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点莫名其妙，明明班里那么多人都在或写试卷或聊天，但邵梓阳一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好在没等他愣多久，旁边就传来了动静。

　　是白知余回来了。

　　看起来白知余已经是稳定在七中上课了，自从上次白知余突然回来帮邵梓阳倒了一杯水后他就再没不来学校了。当然，这段时间作为同桌两人也并没有什么沟通的机会。白知余没参加期初考试，也没来上过几节课，邵梓阳本身又不是个自来熟，这段时间基本都是靠罗冯炀和白知余搭话，邵梓阳才能在旁
　　悄悄竖起耳朵多听两句。

　　平时，就像这会儿一样，白知余从外面回来，邵梓阳连招呼都不太好意思跟他打一声，说一句“回来了”也是说不出口的。

　　从邵梓阳的角度来说他是很想和白知余关系处好一点的，毕竟两人以后最起码就得做一个月的同桌，而且白知余看着就长者一张学霸脸，搞好关系就可以不用捏着鼻子抄罗冯炀这小子还没自己写得靠谱的作业答案了。

　　邵梓阳这边正想着有的没的，那边白知余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了。眼见同桌又随便找了本小说出来看且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打算，邵梓阳撇撇嘴，也顺手从课桌里掏了本小说看了起来。

　　小说男女主正要死要活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了。邵梓阳头都没抬，直到朱彤的声音传来，才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小说上撕下来，抬头看朱彤要说些什么。

　　朱彤今天又穿了身石榴红的连衣裙，在讲台上格外显眼。

　　邵梓阳手里摩挲着小说，看着讲台上的一片红色，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这节课要讲试卷吧？要讲新课吧？还是要做什么呢？我的试卷去哪里了呢？哦好像在最下面，因为最早被发下来……

　　讲台上的朱彤开了电脑，然后才转身说：“同学们，先说一下最近班级里比较重要的几件事。”说着，她看了一眼邵梓阳的方向，“相信同学们也发现了，我们班里多了一位新的同学，这位同学叫白知余，是从省中过来七中借读的，希望大家以后能好好相处。”

　　朱彤话刚说完，全班人都转头看向了这个平时没什么人在意的班级角落，多数人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讨论这个新来的生面孔。朱彤任课堂乱了一分钟，随后又叫了声安静，继续道：“第二件事呢，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换了。大家也上过新老师的课了吧？感觉可以适应吧？”

　　“第三件事呢，是提醒一下大家，本学期期末的时候就要小高考了，希望大家多加复习，没有同学落下。好了，大家把期初考试的试卷和今天发的答题纸一起拿出来，我们这节课讲试卷。”

　　班里一时间全是翻找试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邵梓阳也跟着在塞成一团的试卷堆里找起了那张语文试卷。最后邵梓阳终于在最下层的一叠试卷中找出了那张几乎算是崭新的语文试卷，在偷瞄了旁边几下后还是小心翼翼把试卷往左边移了点，不多，刚好超过两张课桌中间的缝。

　　我也算是很有同学互助的精神了吧，我都把试卷放过去给他看了！

　　邵梓阳默默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行为。

　　几秒后，语文试卷被扯着一角拖到了正中央，刚好适合两个人一起看。邵梓阳一惊，立刻转头看向隔壁的白知余：！

　　白知余早就觉得隔壁的这个同桌有点憋不住事沉不住气，比如说他总是想要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于是在前面那位叫罗冯炀的同学开始起话头的时候再跟着嗯嗯啊啊地加入讨论。邵梓阳自认为自己想要了解白知余的渴望别人看不出来，但别说罗冯炀了，单是白知余每每对上那双写满了“好想和他说话”的黑亮双眼就忍不住想笑。

　　真的表现得太明显了。

　　这样的瞬间其实是挺多的，最近的就是现在，小同桌这里掏掏那里找找，终于找到了那张语文试卷，还放在了两人的中间，他还以为自己悄悄把试卷往旁边移动的动作别人看不出来，事实上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明显的动作和意图。于是白知余想让小同桌不要再那么小心翼翼了，主动将试卷挪到了正中间。

　　对上邵梓阳烧红的耳朵和躲闪的双眼时，白知余依然觉得自己做的决定很正确，因为确实很有趣。

　　一般来说按照白知余的性子是不会再去说些让邵梓阳再手足无措的话的，但这次白知余不知想到了什么，对着邵梓阳说了句“谢谢”后两人就这么分看着一张试卷到了这节课结束。

　　朱彤下课又喊了白知余走，邵梓阳听见朱彤喊人时恨不得直接朝白知余挥挥手让他赶紧走算了，刚过去的一节课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众所周知高中生是不用课间休息的，这样的道理在七中这样管束还算松的学校也是一样适用的，尤其下节课是化学课，这老师特别爱早上课晚下课，上节课才下课五分钟他就匆匆来了教室，把手里的教科书往讲台上一放，朗声宣布：“同学们，本学期即将小高考，大家时间紧任务重，咱们新课都还没上完，所以呢辛苦大家再听几节新课，差不多下个星期我们就直接用专用复习册开始复习！好了，不多说了，同学们把书翻开来我们先把新课全部过掉！”

　　高中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紧张啊。邵梓阳翻开九九新的教科书，小声感慨了句，就决定认真听讲了。颓归颓，小高考他还是得过的。

　　*

　　另一边的白知余则是在朱彤的办公室照例接受班主任的询问，比如什么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适应，在班级里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白知余一一回答，在外人看来很是认真乖觉。事实上，白知余早就烦透了这套，从省中出来，到来到七中，每个人都好奇他做的决定，每个人都在问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说不应该，但没有人在乎到底他到底想不想听这些、回答这些。

　　从最好的高中来到这所中游的高中借读，确实让人感到不解。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白知余就多少能料到现在的情况，所以编了一套说辞吗，用来搪塞帮助自己办手续的姑姑和不解的各个老师。

　　手里拿着空白的期初试卷，白知余走到走廊的尽头给发小莫知君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莫知君接近气音的声音，白知余不想说废话，淡淡说了几句近况就准备挂电话了，莫知君急忙喊住了他，并且似乎是找了个能够方便通电话的地方，声音也自然大了起来。

　　“我说老白，你突然跑去七中做什么啊，我从上个月开始就没见你几次，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你要走啊，我说……”莫知君越说越觉得自己要被发小抛弃了，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恨不得拿个喇叭在白知余耳边吼的程度了。

　　白知余摸摸差点被吼得耳鸣的耳朵，无奈道：“你知道跑手续有多麻烦吗，我和姑姑两个人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跑，好不容易跑下来还得去做老邓的思想工作，我也不容易的，你体谅体谅。”

　　老邓就是白知余在省中的班主任，白知余说要出去借读的时候老邓肺管子差点气炸了，实验班里哪个不是培养的好苗子，居然说去中游学校就去，开什么玩笑！好说歹说白知余算是让老邓松口了，这才能把借读的申请拿到。

　　莫知君不甘心地还要再嚷嚷，但白知余以上课铃已经响了为由直接挂了电话，虽然他知道莫知君大概会在那边气得想摔手机。

　　正式铃响完白知余才踩着铃声进了高二三班，发现居然有老师在上课不由得一愣。正在上课的化学老师性子急，一刻也不愿意耽误教学，朝白知余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座位就算结束。白知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走回了最后一排。

　　回到座位，白知余又是一愣，只见原本空白的桌面上多了一本化学书，白知余很确信这本化学书不是自己的，他自己从省中带来的化学书基本是写满的，而且实验班的课程比普通班快很多，这本化学书早在上个学期就不用了。

　　这么说，这本书就只能是邵梓阳的了。

　　白知余又把目光移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睡着的同桌，看着他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透明的睫毛和像是散发着柔光的脸颊，心里翻涌起一些无端的好奇。再仔细看到对方正在用的是一本类似于复习册的书，嘴角又勾起了一丝微笑。

　　难怪要打瞌睡啊，原来是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他总以为这个同桌是个有点混不吝的性子，是个只知道玩的家伙，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也许是个值得了解的同学也说不定呢，白知余翻着那本不属于自己的化学书，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