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晓风》水舞风华

6、陆

　　梦里，娘的身影是很清晰的。自从娘走后过了两年，风筱越来越习惯摸着那个紫晶吊坠。她没有去找爹，对那个人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却不是他温柔的样子——娘说他，从前是脾气很好的一个人。
　　娘叮嘱过她，不要和人走得太近。这个“人”是指人类，还是一切旁人？她不知道，于是她一概不去来往。她独自住着，与人打最多的交道便是卖掉自己做的活计，再买来吃的。和她最亲近的，莫过于花花草草了吧。一个人孤独久了，也就习惯了，但是一旦等到有旁人来理她，便会将孤独全爆发出来。
　　某天晚上，风筱照例想着娘，手抓着吊坠，想啊想，一直到双眼再也撑不起来。然后就梦见了屋后娘的墓，墓旁站着一个人，她不认识从没见过的人。这人雪白长发，玄色衣袍，身上有奇怪的图腾，就像吊坠中的……
　　风筱向他走去，他很警觉地转过身来，她看见了他的脸——很漂亮，比她印象中年轻的爹爹还要漂亮，整个人仿佛散发着某种光辉，会将她罩进去。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护界紫晶？果然是你。我是奚仲，幻瞑护将，来带你回幻瞑。”他的声音低沉，很好听，风筱不自觉回到：“我叫风筱，陆风筱。”奚仲皱眉：“陆为人类姓氏，以后不必再用。”
　　风筱被这句话从恍惚中打回来，人类又如何？妖又如何？她不明白为何两方见了就得除彼此而后快，那么她这身半人半妖的血统算什么？抬眼再看奚仲，已经不觉得他多么能吸引她，只是他的头发，和娘好像，让她忍不住抬手去碰。
　　手还未伸出，奚仲便道：“手给我，闭上眼跟我走。”风筱想起娘的话，娘说要她回去，她也过够了一个人孤单的日子，纵使那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好吧。这是梦，何时醒了便可回来了。于是她闭上眼，将手递出去，感觉到他握住，牵着她向前迈步。
　　不知什么时候，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水，她就这么被指引着涉水而过，好像走过了一条河。再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刻，走了这么久居然也不觉得累，因为是在梦里么？他说：“到了。”风筱睁开眼，眼前全是紫色，脚下是汩汩流淌的泉水。奚仲放开她，道：“这就是幻瞑，此处为神殿下的冷泉。”
　　奚仲顺着泉旁的阶梯往外走，此处幽暗，到处亮着不知名的晶石。风筱怕看不见他的身影，急急跟上前去。台阶之上，是神殿，里面放着风筱没见过的器具，保存得极好，或许……是宝物吧？她没有兴趣去探这些，奚仲道：“我先带你到房间去，你总得有个住的地方，这几日你先休息，其他事情等安定下来再说。”风筱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安排，只应道：“好。”
　　路上，风筱没有看到其他人，到处是兽型的梦貘。有小梦貘在旁边望着她，她觉得可爱，便想去抱，可是它哭着跑开了，还在喊着：“娘……”它的娘很快赶来，带它离开之际不忘说：“她不是我族之人，不要靠近。奚仲将军……”奚仲点点头，对风筱道：“我族是梦貘一族，他们都是幻瞑子民。日后要好好相处，不要起冲突。”
　　风筱骇了一跳，问道：“为……为什么只有你是人的样子？我……我以为……”奚仲料想她会有这种反应，回道：“只有天生灵力高强之人，才会生来便是人的样子，只是发色都为纯白。我，归邪，婵幽大人，还有你娘，都是如此。至于你……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灵力，也许是因为你的血统并不纯正，才是人型。”
　　这话风筱听来分外刺耳，仿佛她一直就是个异类。娘说，在人界她们是异类，所以要她回幻瞑，如今她回来了，依旧被如此看待。人类又如何，妖又如何？在她看来俱是一般目光短浅。刚刚的梦貘，是怕她伤了它的孩子吧？她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难道说真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那么存在于世上的她，只怕成了众人和众妖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风筱越想越难过，仿佛从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以来便一直梗在心里。忍了再忍，忍无可忍，所有不想忍的不必忍的终于冲出口：“我血统不纯又怎样，我从来没想害过谁。从前我娘在人界，别人像看怪物似的看她，她难过，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如今你们像看怪物似的看我，是我的错吗？你不想旁人以这种眼光看你族人，为何自己又这般区分人和妖？”
　　奚仲有些诧异，这个小姑娘看来在这件事上吃了不少苦头，颇为敏感，一点点都触碰不得。他只好安抚道：“我并无此意，我只当你我俱是一般，因为你问，我才如此回答。你若在意，只是因为你自己就将自己归为异类。”
　　风筱的难过，顿时减去不少。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情的吧，她不将自己当异类，别人会；她不敏感，就无法保护自己。如果他，真的不这么看她，那么她从此，只对他一人放心，只对他一人抛掉猜忌。在她心里，这个人已经是特别的了。
　　不知不觉，已走到她的房间。这个地方，就是她的家了么？对于她，两年前的家是她和娘，这两年的家是她和花草。家这个地方，总是要用心对待，才会获得温暖的。可是这个房子，依然是紫色，看得她快要疯掉，如此单调，如此冷清，却没有别的法子。走进去，四处皆空，还好有给她准备的衣物挂在墙上，权当作装饰。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来，往床上一躺，便可以睡了；只是似乎，从床上起来，便也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去。
　　奚仲走前，嘱她好好休息。那么她，便真的好好休息一回，试试在这个都是族人的亲近之地，是不是可以睡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