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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忍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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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城。清粼冷汗潸潸,上野城是王都云荆城的陪都,离王都不足百里。“难道,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撤军?”她吩咐素娥:“你去,把越将军请来,我有话问他。”
“越将军随王出征去了,不在营中。”素娥一边替她擦汗,一边回答。
“谁在守营?”清粼急入心火。
“昭将军。”
“你这就去,把昭将军请来。快去呀。”急乱中,清粼牵动伤处,疼得直皱眉。
昭将军很快就来了:“曙重调大军,从连镜天一路追战,绊住我王的主军力,却另外调集重兵,从洛国借道,以数千死士开道,攻我赫国右方防线。前后奉命去右方驻防的汉将军、鲁将军,还有仪将军兄弟俩,已全部战死沙场。右方被敌军撕开口子,岌岌可危。局势所逼,我王下令后撤暂避锋芒以收失地,实乃无奈之举。”
听完昭将军的话,清粼脸色发白,双手颤抖。三代努力,处心积虑几十年,难道,竟是天要灭我赫国?曙,他当真是世无匹敌么?
清粼食不甘味、眠难成寝,营帐外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惊动她敏感的神经。不能再后撤了,再撤,疆土难全。
“不能再后撤了,再撤,功亏一匮。”禁的想法同出一辙。每天看着一个接一个鲜活的人倒下去,浓烈的血腥气熏人欲呕。禁硬撑着。他对清粼封锁着消息,没有让妹妹露面复元任何人。施展回光术是需要消耗施术者自身的元气和体力的,清粼重伤,他不能拿她的性命来冒险。
只是敌军趁机故意派人四处散布谣言,声称清粼公主已死,极大的动摇了赫国军心。军心乱,流言越发招摇。禁很恼火。越发后悔当时的糊涂决定,竟然同意妹妹去看望琦。妹妹的性子其实极任性执拗,有时让他头疼。
他太低估了对手曙,低估了黎努两大强国联姻铸就的大实力。天下一统,大势所趋。赫国声势渐弱,已落败之局态。有风声传来,黎国的曙,他这一生的对手曙,有意让他纳表投降。然而,他宁可死,也决不屈辱而降。
*
禁阵亡的消息传进清粼的耳中,清粼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禁中了敌军的圈套,遭死士层层围剿,亲随尽数身亡,禁的遗体也落入敌手。
王亡,全军悲恸。
清粼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去索回哥哥。
“清粼公主来了?”禁“嗤”地一声轻笑,已约摸猜到公主的来意。他倒是挺好奇,传说中掌握着回光术的神奇公主,到底是何般模样,上次在战场上,他仅遥望见她的身影而已。
曙问道:“她带了多少随从?”
“没有护卫,只有四个素衣侍女,抬着一副绢架,未见兵刃。”
曙稍感意外:“公主竟有如此胆色?!”他起身出营。可不,清粼公主乘坐的宫车远远停在靠近赫国阵营的前方,五个素衣女子,正翩翩而行。当前一人,身形羸弱,一副风吹即倒的模样,显然是箭伤尚未痊愈的清粼公主。她虽有伤,却并未要人扶持。她的身后,紧随着四个抬着绢架的侍女。刀戟林立、弓箭环伺的阵营中,她们毫不怯惧,步态从容。她们所到之处,兵士鸦雀无声,竟主动让开道来。
随着她们渐行渐近,曙的面上浮现一抹惊疑之色,他觉得清粼公主的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
近了,再近了,清粼公主的清丽容颜,终于可辨。曙心头一动,竟然是她。连镜天,那笑,那泪,还有那惊鸿一现的倩影,此刻再次从记忆中鲜活起来。那个身影,深铭于心。他曾命人查访佳人芳踪,却无果。相逢似梦,重逢亦如幻。
“她竟是清粼公主。”曙心道:“难怪遍寻不得。”他讶疑、震惊之余,却有一份难抑的欢欣鼓舞之情,火苗一般在胸腔中跃动不止。
终于走到曙的面前,相距不过数步,清粼双手交胸,微微颔首施礼,高贵娴雅。她的肋下,缠着厚厚的数层丝绢,此刻,只怕早已鲜血渗透过半。她忍住痛楚,努力表现出镇定从容的样子,哪怕她的一颗心早已扑扑狂跳,手也因为疼痛和激动而颤抖。
曙心中没来由地暗暗一叹。他清楚自己箭法的厉害。他能洞悉清粼公主眉眼间隐忍的痛楚和坚毅。当时,若知清粼公主便是连镜天让他心为之驰、情为之迷的女子,他还会决绝地射出那一箭吗?竟懊恼不已。
“清粼恳请,尊贵的王上赐还我王兄禁的遗体,使其归国安葬。”清粼尽量调集气力,使自己的声音平滑柔顺,不卑不亢。她并不害怕,只是没来由地紧张,紧张得不敢抬起眼帘。
鼻中仿佛已闻到公主身上芬芳的气息,听到公主的声音,曙的气息竟为之一滞。
“你为什么不抬眼看我?不敢?”他突然问道。
清粼心弦一颤。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抬起眼帘。曙仅身着银白色的便装,未穿铠甲。他身姿挺拔,含笑而立,却不怒自威,似天下四海皆不在眼里。能一统天下者,非得这样的人物呵,可是哥哥……清粼心头一苦,随即百感交集。
面上,却不见分毫波动,她淡淡地道:“清粼既然来了,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何不敢?”
面对清粼平静如水的目光,曙竟有几分慌乱,他可从未在女人面前心慌过,忙定定心神,正色道:“我与你王兄剿战多年,彼此虎视眈眈。如果今日我将他还给公主,公主必定会用所拥有的神奇力量令他生还。能与我争天下者,除了禁,别无他人。流年战火,各国百姓们流离失所,居无定所,耕无田地,如今他已死,争战本该到此即已完结,太平盛世的日子不远。若你哥哥生还,他与我之间,必定硝烟再起,战耗流年。”
清粼下颌微抬,清脆地吐出两个字:“你怕?”
那个“怕”字,直刺入曙的心窝,激得他差点跳起来。他上前几步逼近清粼,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狠狠地盯住面前的女子,妄图让她屈服于自己的威严之下。可那张如花般娇艳的脸庞上,却依然不惊不惧,而那双秋水般灵动的眸子里,依然流动着挑衅和微讽的光芒。
曙突然哈哈大笑,声震寰宇:“我怕?放眼天下,念、珂、努、洛、闵、玳六国已尽归于黎,易国虽在,兵弱小国,不足为惧,九国之中,只余赫国一强负隅顽抗,公主你说,我何须怕谁?”
“多谢王上成全。”清粼再次双手交胸,颔首施礼:“既然不怕,就请王上将王兄的遗体交清粼带回吧。”
见到禁的遗体,清粼恍如隔世。禁阵亡后显然得到了敌人的敬重,遗体曾被人打理过,铠甲锃亮,衣饰平整。清粼心头掠过一丝感激,然而,无胜悲恸。
就在几天前,哥哥还殷殷关切她的伤情,此刻却无声无息,冰凉冷硬。“哥……”清粼抬手,指尖滑过禁僵白的脸,禁不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泪,硬是没落下来,被她生生地忍了回去。
四名侍女抬着禁,清粼领着往回走,重复来时的路。每走一步,心似针扎,身如刀割,她咬牙硬撑着。
大功告成,清粼有种浑身发软,心力俱疲之感。当曙欺近身前时,那种雷霆万钧的逼人之势,其实已经震慑到她。可她绝不会认输,绝对不会。坐进宫车里,她突然伏在哥哥禁冰冷的身体上,“呜呜”痛哭。
“公主,你的伤口渗血了,快让奴婢换些药。”几名侍女刚扶住悲伤的公主,公主再也抗不住,身子一歪,已晕了过去。
远见那辆宫车慢慢地去了,融入远处的如画山水,孔夷问道:““王上,你真要将禁归还赫国?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曙目送宫车,微微含笑,不发一言。
孔夷斗胆再次进言:“若清粼公主此番不能带回赫王,自己也遇难,王上取云荆城,便如囊中探物一般容易。我挑几名精悍的勇士,暗中袭击清粼公主一行,永绝后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