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碧水轻笑

16、屠城

　　“公主，不好了，黎国的军队违约进城……屠城了。”那冒冒失失闯进来通报的侍卫，年轻英俊的脸庞上布满惊怒和忧虑：“他们乘黑进城，见人就杀，现在外面一片混乱……”
　　“屠城……”清粼抖动了一下，脑中霎时成为一片空白。
　　“公主……”宫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有的叫、有的哭、有的窜、有的溜逃，其中有一部分相继从各处向柔光殿聚拢。
　　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人语声惊醒了如同神游梦中的清粼：“他背信弃义……他怎么能这样……他还和我签了契约……他怎么能这样做……”被欺骗的挫败感狠狠地击中了善良的清粼，心头似被恶鹰啄食，鲜血淋漓。她气愤、悔恨、酸楚、痛不欲生，几乎缓不过气来。手脚冰凉一片。
　　“珠琅呢……快把他叫来……”珠琅，是清粼心中最贵重的珍宝，最后的希望。
　　“姑姑。”说话间，珠琅已经到了，他扑进清粼的怀里。
　　清粼苍白着脸，略想一下，低声叮咛：“珠琅，黎军随时都可能杀进宫来。你赶紧躲到密道中去。越将军一定会从密道进宫来接应我们，你在密道里等着，在越将军出现之前，千万不要离开。”
　　清粼说完，将珠琅交给最贴心的侍女素娥：“快，你带他去密道，和他一起在密道里躲着，不要再出来。”宫里的那条密道，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人知道。
　　“姑姑，你为什么不躲起来。”珠琅不依。虽然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景，但珠琅并未露出惧色。
　　看见珠琅沉稳不慌，清粼感到踏实多了。她的双手搭上珠琅的肩，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坚毅亲切的笑容：“姑姑不会在这里等死，姑姑要出宫去，阻止这场杀戮。”
　　珠琅身不移影不动，大声道：“我是赫国的王，我也去。”
　　清粼不由一惊，又敬又怜，同时眼中酸酸的：“听姑姑的话。你不能去，让姑姑去。姑姑不许你有任何闪失。”
　　越开带着三名亲信已经从密道进宫来了，闻言边走边道：“公主千万不能出去。”四人皆头盔战甲全副武装，浑身上下血迹淋漓，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外面情况特别乱。黎军根本不听任何言语，只管杀人。公主出去，只会徒然送死。”越开气息有些短促，显然进宫前很是经历过一番激战。
　　“不，我一定要出去。我不能眼看着赫国的百姓被屠杀什么事也不做。”清粼泪雨磅礴，非常激动。她悔啊，投降，反倒断送了全城百姓的性命；她恨啊，恨曙阴险狡诈，言而无信，恨自己所爱非人。
　　“越将军，珠琅就交给你了。”清粼立意已决，抬脚就向往走，只是没走几步，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那一口鲜血，落在青玉石地板上，分外鲜艳惊心。
　　“姑姑。”“公主。”殿中一片混乱。
　　清粼被深深的悔恨折磨着，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亦一丝丝地被抽取殆尽。
　　“公主，你将幼主托付给我，可曾想过，要我将他送往哪里？”王都被屠，王宫即将不保，越开心急如焚，只想尽快将清粼公主和珠琅护送到安全的地带。
　　清粼惊茫，口中喃喃：“去哪儿？”竟无半点主意。这个问题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太相信了曙的承诺，她以为，自己和珠琅，会一直守在云荆城，和赫国的百姓生死荣辱俱在一起，所以从未细细地思虑一下，万一不得以要离开，该去哪里？天下乱成一锅粥，乱世儿女，何去何从？
　　她将信任的、求救似的目光投向忠勇无惧、历练通达的越开：“越将军，去哪儿？”
　　这一份信任和重托，让越开倍感荣幸和责任重大。他眉头深锁，目光炯炯：“公主，去易国吧。”
　　清粼轻轻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易国地处最南陲，原是洛国的附庸国。这次天下之争的战火，最先便由易国和念国燃起。念国以努国为后盾，易国为洛国先驱。念国、洛国如今都已归黎努联盟国，易国竟能善存不灭。只因易国虽小，又处偏远的南边，但地势险要，国土三面环水，国人极善水战，陆地上只北面与念国隔天问山相望，易守难攻。易国的国君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懦弱无能，也不是传闻中的残暴无仁，依我看来，此君雄心炽炽，懂得敛锋芒、避长短，其心智实力皆不可小觑。我们赫国因与洛国为姻亲国，因此与洛国的附庸国易国相交亦以和为贵，即使后来洛国归顺于黎努，赫国与易国亦从未有恶。若投往易国，应能保安虞。”
　　“出云荆城往南，过白玉山，穿漠远城、宁佑城，渡玄凌河，向东绕道念国，易容改扮从念国潜伏过境，翻天问山进入易国。途中若有变动，也可改走水路。”
　　“我曾多番思虑，易国是最适合的去处，这条路线也是稳妥的。”
　　清粼听完越开的一大篇话，有些疑惑：“越将军，此事你已多番思虑，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有离开赫国的一天？”
　　越开赧然：“不瞒公主，自递了降书之后，我就在心里琢磨这事。”公主欣然纳降，事先并未征询他的意见。若他知晓，定然阻止，赫国还未到投降求保的地步，有转寰的余机。公主的这一做法，实在有些急进欠稳妥。但他为人忠心无二，既已投降，局势已定，便二话不说，只尽心尽力做好为臣的本份。
　　清粼错愕：“将军从未跟我提起过。”
　　“向主进言弃城逃走，非忠臣良将该所为。所以我从不曾言及。只是如今，不走也不行了。赫国疆土，以王都云荆城为中心，东、西、北三面均已沦陷，王都今夜已失，王都往南，漠远城地处平原，易攻难守，宁佑城原为小镇，地域有限，更不足以抗敌。唯有远避易国，以图他日。”
　　清粼目光零落，面露深深地愧色：“我同意献降书，是错了，大错特错。云荆城、漠远城、宁佑城、赫国……赫国……全完了。”
　　“公主，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还是赶紧离开要紧。”越开催促道。
　　几名忠心的侍女侍从，慌乱而仓促地收拾着东西。珠琅拉着清粼的手，虽默无一语，然而小脸涨得通红，孩子的眼眶里，跳动着熊熊的火苗。
　　清粼摸摸珠琅的脸庞，咬咬牙，将他的手递进越开的手里：“越将军，你赶紧带着珠琅走吧，去易国。”她捧住越将军和珠琅的手，重重一握，这是她一生的重托：“越将军，拜托你了。”
　　“公主，你不走吗？”越开惊问。
　　珠琅同时开口：“姑姑，你和我一起走。”
　　“我不能走。”清粼指尖冰凉，心在颤抖，“我得设法阻止这场屠杀。就算不能，我也不能走。我走了，谁来拖住曙和月牙，珠琅，你不能死，知道吗？”
　　她既是对珠琅，也是对越开，神色坚毅，言词凄清：“我留下来，自有我留下来的理由。”
　　努力劝说无果，越开只得同意带着珠琅离开。
　　对清粼公主的安危，越开自然也非常担心，叮嘱道：“公主，昭将军的脾气虽执拗，但忠勇可嘉，公主可将自身及云荆城的安危托于此人。他在云荆城内尚潜有几千精兵，此时恐怕正与黎努侵城将士激战。公主千万要保住此人的性命。”
　　清粼点点头，将越开的话暗记在心。
　　想到要经过白玉山，清粼心中一动，给越开附耳悄悄叮嘱几句。越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离汀是叛徒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你务必要接她一起离开。”
　　越开重重点头：“公主的吩咐，我自当照办。只是可恨离汀那个贼子，前半夜我才收到公主派人送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动手除掉他。今晚的屠城，说不定就有他的参与。实在可恨！”越开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离汀择肉而噬。
　　清粼面色苍白：“以后，会有机会报仇的。”
　　她抱住珠琅的双肩，压抑住哭声，任泪流双行：“珠琅，你一定要记住姑姑的话，只要好好活下去就行，永远别再想着复国，更别想着得天下。”
　　“为什么？”珠琅闻言好生不解。越开也面生疑色。
　　“复国，何其难；得天下，难上加难。姑姑不想珠琅一生为不现实的梦想而心力交瘁，姑姑心疼。战乱起，血成河，百姓生灵涂炭，姑姑不忍心。”
　　珠琅垂眉，小声道：“姑姑，珠琅记住了。”
　　松开扶持的双手，擦干泪痕。泼天的怒意与杀气里，姑侄匆匆而别。
　　*
　　拢拢衣袖，清粼踏出柔光殿。夜风如割，清粼的肌肤骤然收紧，心绷得更紧。她得阻止这场屠杀。纵然是徒劳，还是要试试的。
　　宫廊里一盏盏的烛火笼在琉璃灯罩内，灯影朦胧，路不甚分明。清粼顺着宫廊疾步如飞。
　　素娥追上来，惊惶而关切地问：“公主，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