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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前尘入梦 ...

  •   夜色深沉,林之愿睡得并不安稳。

      ——少年林之愿笑吟吟地将一块玉如意放在小少年林之异手里,“阿异乖,这是父亲最喜欢的宝贝,父亲让你拿去玩。”

      “谢谢哥哥!”林之异小心捧着那如意,回头却见看门的恶犬就在不远处瞪着他,再回过头,林之愿已经进了屋子。

      “哥哥救我!”

      林之异摔倒在地上,手里攥着摔坏的玉如意,身后一条大狗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林之愿冷笑着令下人关上了房门,任由他在外面无助地哭喊……

      ——“父亲,是我不好,没管住阿异,让他偷走您的玉如意,还给打碎了。”

      “哥哥?明明是你……”

      “逆子!到现在你还狡辩,你兄长好心为你求情,你难道还要栽赃他不成?你给我滚出去!”

      ——“哥哥,拉我一把,求你了……”

      少年林之异脸色青紫,全身浸在冰冷的湖水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祈求,他面前的林之愿却轻蔑地笑了笑,抬脚将他踹进湖里……

      ——林之愿在后院悠闲地转悠,几个家丁抬着一副担架停在他面前,他顺手揭开架上的破布,里面正是面无人色的林之异。

      “小杂种,虽然你害我落水,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你这幅样子,父亲见了也不会开心,所以哥哥送你去乱葬岗啊,听说那里有不少野狗给你做伴呢!”

      昏迷中的林之异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努力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微弱地动了一下,黑色的血液便顺着担架流下来,滴在了地上,林之愿见状,捂着鼻子嫌恶地躲开:

      “还没死透呢?臭死了!快抬走,别让父亲看见,脏了眼睛!”

      ……

      一幕幕陌生的情景浮现在林之愿脑海里,主角无一例外,都是他和林之异,不,不是他,这不是他!

      他一生清白良善,何曾亏待过别人半分?更别说处心积虑地害人!

      ——“哥哥,谢谢你。”

      “哥哥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哥哥你不是说……哥哥你骗我?”

      “哥哥,哥哥……”

      小孩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大人的,那一声声的呼唤,从欢喜、崇敬、委屈、愤怒,渐渐变成了冰冷的讥讽,夹杂着阴沉的恨意,一声声,催命一般,侵蚀着他的意识——

      “闭嘴……闭嘴——闭嘴啊!”

      林之愿终于惊醒,他翻身坐起,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周遭,房间里死一样寂静。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大睁着的双眼通红,里面蓄满了晶莹的液体,随着一眨眼,化为一颗颗珠子,顺着脸颊坠落下来。

      不是他干的,这根本不是他,他是林远,不是林之愿!

      可这些画面、这些声音为何会如此清晰,仿若昨日,历历在目,是林之愿身体残存的记忆?是因为白日里那道士的法术?还是那碗符水?

      不,不管怎样,不是他做的,他死也不会认!

      林之异,林之异……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人的种种模样,冷硬的,疏离的,怀疑的,讥讽的,或是面无表情的……这诸多面貌里,却唯独没有没有一丝开怀,没有一丝温暖的颜色——

      怎么可能有呢,面对着林之愿这幅恶行累累的躯壳?

      心口堵得慌,眼睛酸涩难忍。

      他用拳头一下下捶打着心口,想让自己好过一点,但那里只传来了更窒闷的痛,他收紧五指,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随后闭上眼睛,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林之愿,你干的好事啊……

      ----------

      渠安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据知情人讲,几日前,隐匿行踪并伺机祸乱民生的前朝余孽被蒙山守军发现,在东城外的峡谷里设伏,双方进行了一场厮杀,但战况胶着,眼见贼人一伙就要突围逃脱,亏得有个年轻的将领带兵赶到,这才扭转了战局,与守军合力将那伙人一举歼灭。

      而这位将领是谁,若人家没有大张旗鼓地表明身份,寻常人是万万猜不到的——

      城西最气派、最豪奢的林府,自从那场大战后,便被金戈铁甲的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阵仗,比起本地父母官李大人的府邸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见识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林府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林家二少爷林之异,便正是那横扫千军的青年将领!

      这不,昨日,林家二少爷骑着高头大马从城外回来,身后便跟了一辆马车,马车四周被着装整齐的骑兵围得铁桶一般,如此阵势,那车上想必就是此战抓获的贼首无疑了。

      第二日,李大人、林氏族长等人便收到了林二少爷的帖子,早早地来到了林府,等待他的召见,这二人如此恭敬,据说是因为那帖子上,印着当朝骁骑大将军的大印呢!

      我的乖乖,这林二少爷的身份如此显赫,实在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啊,谁敢怠慢!

      “大少爷,您起了吗?”

      门外传来罗葵的问询,林之愿从浅眠中惊醒,恍惚地应了一声。

      “大少爷——大少爷,您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罗葵手上拿着食盒,指挥两个小丫头准备好洗漱用具,才看到林之愿憔悴的脸色。

      他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睡,脸色灰蒙蒙的,眼窝下蓄了一圈黑影。

      “无碍。”他沉默着下床洗漱,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

      罗葵沉吟了一会儿,遣了两个丫头出去,才开口道:“大少爷,我不知道您跟大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是,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要不,您去跟大人解释清楚,我觉得他或许会……”

      罗葵对这位大少爷是颇有好感的,而且她能感觉到,林之异对他的态度跟刚来的时候明显不太一样了,她想,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非要闹到不可收场为止。

      可话说到一半,看到林之愿望过来的眼神,她不觉停住了。那眼神是寂寥的,好像通透无比,却又好像疲惫至极。

      “阿葵,我的话,他不会听的,随他去吧。”

      他能说什么?说真话,他不会信,只能让自己死得更快。说他失忆了,不记得了?前几次,他还不是照样布下死局,准备痛下杀手。

      这一次,只是准备得更久一点而已,林之异对他的杀心,想必是坚定不移的。

      “可是……”

      “大少爷,二少爷请您过去。”

      这次,是一身武官服饰的李长昭。

      “你?”林之愿看他的装扮,楞了一下,又心下了然,原来李长昭原本就是林之异的人,他一开始就布下了这么多人潜伏在他身边,真可谓煞费苦心。

      他苦笑着摇摇头,理了理衣襟,从容道:“走吧。”

      去看看,林之异给他准备了什么大礼。

      李长昭与罗葵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手,“大少爷,请。”

      一出门,林之愿就看到了他房门口的两个带剑的兵士,正是他为周老爷所伤那会儿,守在他门口的两人。

      李长昭带着他去往前厅,一路上,府里各处都有兵士把守,刀枪林立,气势森严。

      怎么,难道他不但囚犯的身份是伪造的,实际上还是个什么将军不成?真是深藏不露啊……

      到了前厅,守备更是森严,林之愿站在门口,朝里面望去,林之异坐在上首,左右各是小心翼翼的李大人和白发苍苍的族长林老太爷,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人物。

      怎么,三堂会审?

      林之愿苦笑,抬脚迈进去,施施然站在堂中。

      “林少爷?大将军,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您让下官审的人……”

      大将军?林之愿意外地朝他望了一眼,混的不错啊,连李大人都这般谦卑。

      林之异也扫了他一眼,目光凛冽,毫无温度。

      “跪下。”

      “呃!”林之愿心念一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身后两个兵士架住胳膊,强迫着跪了下来。

      兵士常年舞枪弄棒,手上的力气格外鲁猛,他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两条胳膊也被他们撇得生疼。

      看见这一幕,堂上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呈罪疏。”

      林之异冷冷道,他身后的李长昭立即呈上两份状书,交到了李大人手中。

      李大人一条条扫过,脸色渐渐变得怪异起来,他看看手中的罪状,又看看林之愿,目光最后转回到林之异身上,“这?”

      “怎么,李大人连案子都不会审理吗?”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开审。”

      李大人镇静了下,清了清嗓子,这才拿着腔调开了口:“兹有渠安城林府,已故老夫人林吴氏,于乾康8年诞下一女,遂抛弃骨肉,以此女与其亲妹金吴氏换得一子,欺上瞒下,偷桃换李,以为亲子,名林之愿……”

      随着李大人朗朗道来,堂上众人神色都渐渐变得怪异:什么,林府向来引以为傲的大少爷竟然不是林老爷的亲生骨肉?

      那一年死的妾室虞夫人原来是被正室林夫人污蔑陷害而亡?

      林家大少爷林之愿多年来不但鸠占鹊巢,不知悔改,还两面三刀构陷并残害胞弟,最后致其濒死?

      这么说来,渠安城首富林府,现如今唯一的主人,竟是死里逃生、失踪多年、而今却身居高位的林之异?!

      啧啧啧啧,真是精彩啊!

      虽说高门大户里,特别是像林府这样的深宅,这般隐秘的丑事应是比比皆是,本不足为奇。

      但奇就奇在,此案竟然还有反转的一天——当初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的庶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当朝的大将军,衣锦还乡,携重兵前来复仇,这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传奇啊!

      一时间,堂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之愿听着言之凿凿的罪疏,忍受着众人的侧目,脸色越来越沉。

      他跪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垂着眼帘,将视线定在身前不远的空地上,那里铺着名贵的地毯,上面绣满了繁复精巧的花纹,是财大气粗的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

      而他,虽说占了富家子的身体,但没过几天安稳日子,便被彻底打回了原形,而且落得身败名裂、倾家荡产的下场,也许今日,也许明日,还要再次迎接死亡,去替人,一命还一命。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医院的湖里了,也不用像个小丑一样,抱着镜花水月的妄想,陪着他演这一出荒谬的笑话。

      他闭上眼睛,无声地笑了,但就是这么轻轻一笑,也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份罪疏,想必是准备了很久,条理清晰,言辞准确,何时何地、何人何事都说得清清楚楚,竟还有不少人证物证。

      他抬眼看去,有一个自称是林之愿亲娘虞夫人丫鬟的妇人,有证明林夫人与金夫人来往的花娘,还有证实林之愿欺辱“胞弟”的吴管家,呵呵!还有谁?

      还有一个面容憔悴的金夫人,对了,她是林之愿的亲娘,但她什么都不承认,只是反复说着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早夭,而她是如何的思念和痛楚……然而她的证词是没办法令人取信的,毕竟堂中站着的,可是她的亲骨肉。

      “堂下林之愿,方才说的桩桩件件,加上这历历罪证,你可认?”李大人已经完全找准了审案的心态,并摆起了州官的架子,然后向一旁的林之异邀功地一笑。

      堂上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想看看,这一向高高在上、尊贵惯了的林家大少爷会怎么反扑,以他的聪明才智,不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来狡辩,或者直接拒不承认,都是有可能的。

      林之异坐在上首,一直观察着林之愿的反应,随着一条条罪状列出来,一件件证据摆出来,他却始终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不愧是铁石心肠。

      怎么,如此镇定,难道早就暗中布置好了后招,准备好了保命的法宝?

      林之异盯紧了他,不管他如何反击,他都要将其狠狠击垮!

      然而林之愿跪得腿都麻了,他实在懒得再说什么。

      他是林之愿,他逃不掉。

      “我认。”

      没有期待中的反击,也没有惊慌失措或恼羞成怒,他只是抬起眼帘,看着李大人,坦坦荡荡,从容不迫,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前尘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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