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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梦扶桑番外 ...

  •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十)

      德清楼是晋阳城中数一数二的茶楼。
      楼中搭有戏台,唱戏的、说书的,附近略有名号的多被请来摆了场子。本是为客人一助茶兴的事,一来二去倒成了气候,南来北往慕名而来的客人不少。
      今日正轮到唱戏。
      戏台上,娇怯怯的富家小姐正与年轻的白面书生私会,二人在后花园中咿咿呀呀互诉衷肠,一时喜爱意情浓,一时悲前程渺茫。
      二楼包厢中,东华一手支颐昏昏欲睡,却听凤九一会儿将瓜子磕得咔咔作响,一会儿又嘿嘿傻笑,还常常扯他的衣袖试图讨论:“你说这富家翁是不是傻?这秀才要真有才不如索性招了来做女婿,他这般越是棒打鸳鸯,他俩就越是要凑到一处。”“啧啧,我瞧着这秀才不大行,怕是要变心!”“所以说女孩子不能总关在家里,见识太少,容易受骗!”
      自二人说定要一同寻那方士,这两日索性连书肆和算命摊都歇了生意。东华不再作道士打扮,除了掩去发色,其余都应着凤九的意思恢复了旧观。凤九也隐了额间凤羽胎记,一身娇俏红装,更衬得粉面含春、艳若桃李。
      只是,二人在城中来回兜了两圈,仍未见其踪迹。东华说要去城外瞧瞧,凤九道不急,不如先停下喝口水,于是便有了现下在茶楼中的消遣。

      这不急不急的,一待便是小半日。东华也不催,仿佛对他来说,陪伴凤九玩耍才是头等大事。
      觉察凤九停下话头,扔了一手瓜子皮在桌上摸索着什么,他笑盈盈推过一盏茶:“夫人累不累?喝口水再看。”
      凤九接过一饮而尽,仍自意犹未尽,咂嘴颇为遗憾地说:“要是成玉在就好了!”
      东华顿了顿拉下脸来:“有我陪你不好么,做什么要让别人来夹在中间?”
      凤九与成玉多年闺蜜,爱好喜乐向来同步,连看戏都有默契,你一言我一语,多少时光都能匆匆。东华虽也经久不见,自知成玉是随连宋去往姑媱山闭关,听凤九说得怅然,晓得宽慰无用,便故意做出打翻醋坛的模样胡搅。
      “好好,有夫君陪当然好!就是啊……”凤九将老神仙不大爽朗的脸拨过来对着自己,继续道,“……太,招,人!”
      二人虽已刻意消减了三分姿容,在常人眼中依旧惊为天人。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双眼黏在身后甩都甩不脱,此时隔着珠帘仍有各色秋波孜孜不倦投来。
      东华在她掌间挑了挑眉:“不是小白要我这样?”
      他并非没有察觉,可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多少年来的常态?随手打发就是,也就是自家夫人总要拎出来拿捏,不过这种拿捏他亦喜闻乐见就是了。在拈酸吃醋方面,他们夫妻二人确是不遑多让的。
      凤九被堵得无语,前段时日死乞白赖要给他贴上的胡子固然如愿挡了不少桃花,却也着实委屈了自己。谁让她既想欣赏夫君的昳丽仙姿,又一星半点也不想与人分享呢?
      话不好反驳,行动还是可以有。她眼风一扫,将周围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的一干目光都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抽出方帕子,宣誓主权般替他掸了掸额上莫须有的灰尘。心中一边吐槽自己与凡人还要争什么短长,一边又听得自己用不似平常的甜腻语气道:“夫君,尝尝这个,此处的红杏酸甜可口,倒是不输我们家的。”
      东华哪里听不出来,他家小白特为将“夫君”二字咬得明明白白,一段玉臂又总纠缠身侧,种种娇娆无非在打发恼人蜂蝶罢了。只是这“红杏”果真不是意有所指?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惹酸泡直冒的小娘子为好,所谓祸从口出、话多是非多,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该闭嘴时就要立时闭嘴,于是默默咬了一口她递来的果子不语。

      戏台上已然换了一出戏,才子佳人变了王侯将相,不知何处的君王与宠妃望星兴叹: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不恁争,百年好占风流胜……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
      清朗醇音绕梁袅袅,座下诸人如痴如醉,一时之间堂内只余唧唧低语,连热汤入壶之声都清晰可闻。要到婉转缭绕落地,众人的知觉才次第归来,嘈嘈杂杂喝彩的喝彩、议论的议论,家长里短依旧。
      仿佛黄粱梦醒,片刻沉浸已是全部,梦一时欢喜一时仍要回到现实里。
      反是两位外来客添了别样情绪。
      一片人声中,挽在臂弯间的佳人不知想到什么,螓首微垂贴在他肩上,许久才悠悠叹了口气:“你说,这些来来往往的凡人晓不晓得他们只是十数亿凡世中的微尘?可凡人寿数虽短,却不见得不快意,他们委实也很明白如何消遣,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即便轮回转世不知前事,冥冥中自有牵引,那些遗憾许能弥补,该相遇的仍会相遇……”
      东华抽出手将她揽入怀里:“谁又不是三千世界里的微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四海八荒之外必然另有乾坤,人族与其他各族从来不是贵贱高下的分别。不过小白说的不错,百年也罢,万年也好,一样可以快意潇洒。至于遗憾能否弥补,其实……”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到他掌间,“年少时觉得天命是座高耸入云的山,可仍想攀一攀。那时你不是说不惧天命亦无须天命施舍?我便想,我们果然是心意相通的。这些年回头再看,我仍觉得天命是座山,但攀的过程更紧要些,至于攀不攀得过倒在其次。或者,只当它是行路上的一花一草、一时一景,花开心喜,风过无声,倒不必追究何时终结。你说呢,东华?”
      东华知道那双秋水明眸定是在望他,心上似架了盏红泥小炉,辗转思绪如酿醇酒,酒香随着水汽蒸腾上来,让他微微醺然,连眼睛都有些刺痛。
      他一向晓得她是极聪慧的人,即便从未告知真正缘由,仍不妨碍她感受他的忧虑与焦灼。这番话,他的小狐狸不知盘桓在心头多久,如今不仅小心翼翼拿出来宽慰于他,还怕说过了伤他的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个往生海畔迤逦而来的白衣少女,自几十万年前走进他的心,便再也未曾离开。
      “小白……”他忍不住将手臂揽得更紧,贪恋地靠近这个时刻予他快乐的人儿,陶醉于恒久令他安心的气息,恨不得立时将之揉进骨血里,“你真好!”心中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的只得一个“好”字。
      “哎呀你这人,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凤九虽也欣喜于二人的心有灵犀,可到底面皮不如老神仙厚实,在一干陌生人前仍做不出搂搂抱抱的亲昵举动,一边含羞带愤地躲闪愈加贴近的胸膛,一边借着衣物的遮挡就近狠狠拧了一把。
      东华攥住作乱小手,在她耳畔低语:“情之所至,夫人怎么又害羞了?不怕,他们若真看见了,也能叫他们忘记!”
      凤九的手被禁锢多有不便,只得嗔怪地横他一眼:“又要乱用什么法术!”吐气如兰,刚好喷薄在颈项间,格外叫他心尖一动。
      “这等微末之术不当什么。”东华略抬了抬手,声音有些发沉。刚要结一个印,忽觉周围有一丝异动。
      与此同时,凤九猛地扣住他的手掌,低呼一声:“你看!”

      不知何时,茶楼里忽安静了下来,婉转的唱腔、鼎沸的人声、桌椅的碰撞,统统消失无踪,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那些或站或坐的人诡异地保持着上一个动作,有的张嘴笑了一半,有的抬臀正要站起,有的两厢招呼却戛然而止。茶博士将茶汤准确送入茶盏,茶水的弧线连同腾腾热气僵挂在半空,他肩头的巾子被扯下一半,翘起的两角硬生生矗立。再看楼外,硕大的茶幡随风扬起,停在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这分明是谁施了术法,连时光都被禁锢。
      凤九动了动手指,东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稍顷,有丝丝缕缕的东西从园中诸人头顶飘出,慢慢汇聚向门口,在那里颜色各异的“丝线”渐渐簇成一团。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取走了那团“丝线”。
      也便在此时,好似闸门遽然打开,各式声响如流泻的洪水奔涌着充塞了空间。
      楼中小二逐个包厢打点,转来东华与凤九这桌,见面前空无一人不由疑惑:片刻之前,他还见那对外形出众的小夫妻在此卿卿我我,却是何时走的?若非尚有余温的茶杯间躺着枚亮晃晃的金叶子,他一定以为自己是眼花见了鬼。

      东华与凤九循着空气中微末的术法波动追出门外,才过了两条街,那波动便失了影踪。
      凤九四处看了看道:“是个障眼法,这人应不在此处。”
      东华点头称是,忽又问凤九:“小白,之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要到那茶楼歇脚?”
      “你晓得啦?我也不确定是否与此有关,只是那园中有用过蛊惑之术的痕迹,九尾狐一族天性擅用此术,所以格外敏感些。”
      “我是从小白的反应猜测,你一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凤九被他说得莞尔,声音中添了两分柔软:“你又知道!方才那团东西是什么?”
      东华抓着她的手,口气有些凝重:“是凡人的气运。”
      凤九也是一凛:“寻常人怎会夺凡人的气运?那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所以,此事绝不简单。”
      “是那方士?”
      “极有可能。”东华回想那日夜间偷袭的暗剑,与今日凭空伸出的“一只手”,虽是不同形态的物件,却的确有着极为相似的气息。
      城中既无线索,不如尽早去城外一探。

      他们转到僻静处,刚隐去身形待驾云而去,小巷拐角走来一双母女。
      母亲约莫三十来岁,女儿年已及笄,皆是布衣青衫的寻常打扮。二人一个犟头倔脑,一个面带怒意,像是正在拌嘴。
      “你一个及笄的大姑娘,整天涂脂抹粉地朝外头跑,还想不想要许人家了?”
      “我又没做什么,家里头的活计不是也干了?”
      “别以为娘不知道,隔三差五地就往那道观中跑,是去求什么?”
      “去看看怎么了?再说,又不是我一个,李家姐姐和前头张二哥也同去的!”
      “你就嘴硬吧!娘跟你说,那什么凌道长一准不是好人!你看看街口王伯家的小虎子,原先多精神的一个人,去了几趟道观,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还有那个常来咱们家找你爹喝酒的辛叔,现在还有人样儿吗?”
      “娘,这些都是凑巧,你怎么能算到人家凌道长头上呢!”
      “闺女啊,娘到底比你多吃了十几年饭,别怪娘说得不中听,那些长得好看的得格外留神,别被模样骗了!以后城外也少去,你安安心心在家帮爹娘做事,过了年让吴姨给你说个好人家才是正理!”
      “娘!”
      “你听娘的,咱们就是个平常人家,惹不起那些是非!”

      凤九望着母女二人走远若有所思:“凌道长?你有没有觉得……”
      东华从记忆中搜寻着碎片。有么?果然是有的。
      有人在他的算命摊前窃窃私语:“……不知本事比城外大有观的凌道长如何?”另一人说:“凌虚道长何等厉害,这名不见经传的凶道士怎么跟人家比!”
      城外,大有观,凌虚。
      未想到,在此处得了线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梦扶桑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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