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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番外之根源 ...

  •   舒翼始终不明白炎彬学医的初心,她觉得他没必要那样拼了命的救人,所以在他ALS发病之后她屡次劝他卸甲归田安心养老,但是每一次都被他拒绝了,直到真正有一天他站不起来了,拿不起手术刀的时候他终于像是被抽去了傲骨。

      炎彬很少谈及真实的自己,他一向自信而精神满满,如今年龄大了,疾病终于侵袭自全身把他击垮的时候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开始回顾自己冗长的一生。

      舒翼是个没有“心”放心逐梦的人,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炎彬,她所要的只是一种舒适的相处模式,当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的时候屡次三番地想要逃离,最后因为习惯了他的温柔因而在这段婚姻里走了下去。

      她曾屡次与闺蜜说自己后悔了,这个人其实心理有问题,总是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可能有潜在的回避型依恋人格,虽然他体贴温柔,但是他自己总在折磨自己,舒翼以为有时候和他相处的时候会感到疲惫。

      这一天她没有去实验室,舒翼看着看上去依旧容颜未改的他觉得他们夫妻间少了些交流,于是乎坐在沙发上牵着他的手问起一些往事:“小炎宝宝,我们结婚多少年了呀,我一直觉得你心里总是藏着事。”

      炎彬不安地抽了抽已经不再灵光的手指,奈何力气不足没能抽出,蜷缩至手心的指尖抖动了几番,他沉默不语地低垂着头,已然开始肌肉萎缩的身躯像是破烂娃娃一样陷入轮椅之中,似乎因为他的情绪波动,牵动了腿上某根神经,瘦弱的腿重重地蹭过脚踏板跌落在地上。

      舒翼没有管他痉挛不断的腿,也没松开手,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炎彬,你整天端着累不累?生病了暴躁、抓狂、甚至于提出一些要求都行,你看看你现在没有朝气地总是望着窗外,我都不知道该安慰你还是该嫌弃你。”

      他不能过于激动,因为每每心情欠佳时候他脆弱的肠胃总会作乱,眼见着他胸口起伏,下半身不停痉挛,一下又一下地干呕着,舒翼没有把他抱紧,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到几乎要捏断他的骨头。

      炎彬的身体一直在往下滑,轮椅拉过手刹很稳,但是他的身子一点也不稳,舒翼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摔在了地上,因为她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以至于摔下时身体的惯性带动着他整个人变得扭曲而狼狈。

      他沉默着侧头干呕,长腿歪斜扭曲地折叠在身下,舒翼受了惊松了手,他的上半身就摔在了地上,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幸而护工正好从外面回来,蹙着眉交代着:“抱他起来去床上休息,多注意一点他的身体情况,我出去一趟。”

      护工过去检查他的身体,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终于开了口:“脚踝可能骨折了,刚才听到了摩擦断裂的声音,麻烦带我去一趟医院吧。”

      果然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炎彬总是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样子,仿佛那个因为她一句话就干呕痉挛甚至摔下轮椅的人根本不是他,反观舒翼早就摔门扬长而去,她今天很生气,生气的点儿在于她想要好好交流他抗拒着这一切,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再是她期盼的那个温馨舒适的模式了。

      护工先是在他头下塞了软枕,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腿从身下解救了出来,待他呼吸平定了一些才多了句嘴:“要不要告诉夫人一声?”

      “不用了,她气消了会回来的。”他的脸颊上多了几分愁绪,并不在意脚踝上锥心的疼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曾经学医是为了救赎自己,他也没那么高大上的初心,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表妹因他不愿意带去超市惨死于燃气爆炸,甚至于死无全尸,只剩下一团被浓烟滚滚包裹、被烈火灼烧成碳的干尸,那一栋楼,因为燃气泄漏爆炸死去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表妹的父母没有怪罪他,反而将他抚养成人,没人怪罪他,但他没法放过自己,甚至于觉得自己疾病缠身是罪有应得,他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就能走出童年的阴影,忘却或是麻木,事实上他又错了。

      炎彬面上的表情越发麻木,护工夹着他的腋下将他扶起送回轮椅上,腰间多了一条束腹带,他礼貌地道谢,然后用无力的掌根理了理裤子上的褶皱,问了护工一句话:“你说一个人救的人比害的人多,他是不是也算得到了救赎?”

      护工信奉耶稣,说上帝会保佑每一个心怀善意的人。

      之后两人都沉默着,护工送炎彬去了医院,他并没有骨折,但是关节扭伤严重,必须用软支架固定,他没有喊一句疼也没有颤抖一下,走的时候还对帮助他的医生道谢。

      而摔门而走的舒翼直到他绑着软固定支架回家才醉醺醺地扔下包一头栽倒在床上,没有注意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带着满身的酒气,满脑子的愁绪,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日她对于炎彬特别失望,以至于甚至想到了离婚。

      炎彬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自己无力蜷缩的双手和细瘦无力的双腿,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护工拿来转移板,他的双手掌根撑着床沿和轮椅转移,但是努力了几下身体纹丝不动,最终只能放弃自己来,求助地望向护工。

      护工的手臂结实有力,很快帮助他坐在了床沿上,他不得不用双手撑着床沿来保持平衡,细瘦的腿被移上床时他厌恶至极地看了看自己这具只会越来越差劲的身体,将自己的上半身摔在了床铺上,他妄图用肘部支撑自己往妻子的方向挪一些,奈何颤抖的胳膊不停地打颤儿。

      “翼儿,你别这样,你想听什么我告诉你好不好?”最终他放弃了挣扎,只能尽力伸出胳膊去碰她的手臂,他的身躯扭曲地倒在床上,像一只无骨头的蠕虫。

      “你现在最好别跟我说话,不然不冷静的时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她往旁边挪了一些,这一张大床很宽敞,他们之间就像楚汉之间的河,是他跨越不了的距离。

      他们不吵架、也没有冷战,只是一个清醒着、一个醉了,舒翼在夺门而出时真的想到了离婚,她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穿着白大褂儿的医生、是那个围着围裙准备美食的丈夫,不是现在这个半死不活地盯着窗外,总是放不下执迷于拿着手术刀的人。

      炎彬扭曲地躺在床上看着面朝着床垫装睡的女人,咬着唇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年龄大了之后血压有时会高,一激动了血压就像是蹿天猴儿,让他头晕目眩。

      外面门铃响了,是女儿炎曦回来了,护工开的门,说是两人闹了矛盾,那边女儿担心父亲身体推门而入,看到了一身酒气的装睡的妈妈和扭曲躺在那儿的父亲。

      “小曦,降压药。”他虚弱地笑笑,转头看向女儿,炎曦扯开被子盖在了妈妈身上,转而拿了药倒了水,先是护着炎彬受伤的腿帮他摆正双腿,转而扶着他的胳膊,用肩膀借力帮他翻身过来。

      炎彬用细瘦的胳膊抱着女儿的脖子,身后被垫了软垫子,就着她的手吃了药喝了水,呼吸始终不是很稳,炎曦想起自己那屋一直空着,不如先让父亲去自己房间一会儿:“爸,要不我扶你去我房间休息吧。”

      “也好,麻烦了。”那边护工被叫了回来,两人齐心合力将他抱上了轮椅,然后又在炎曦以前的小房间躺下来,他的上半身被垫高了一些,身上也盖着被子,但还是不舒服,脸色青白,也不说话只是闭目喘息着。

      炎曦挨着床沿坐了下来,伸出手来握住了父亲已然蜷缩的手指揉捏着,温柔地跟他说话:“爸,妈她更年期快到了,你别理她,倒是您怎么把脚摔伤了,是不是还难受?”

      “小曦,别说话好么,就这样陪我待一会儿。”他掀开眼帘似乎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提出了要求,人老了突然开始依靠孩子,贪恋于孩子陪着自己的时候。

      “好。”炎曦始终握着父亲因为刷手次数太多而变得粗糙的手,安抚地用另一只手拍着他的手背,陪着他一点点地平复呼吸,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地回归正常。

      “小曦,爸爸给你讲个故事。”他缓和过来后转头看向女儿,眼神之中充满了哀伤,他知道与女儿这样亲近的日子也是随着女儿越长越大而变得越来越少,但还是依赖和怀念有小棉袄贴心照料和理解的日子。

      “好,您好些了是吗?我听着呢。”炎曦将手指穿过父亲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这是他们以前最常有的动作,她为了父亲学了推拿,给他把药偷偷塞进公文包,出现在医院的消防通道用校服外套包裹住忍痛来不及换掉汗湿的手术服的他。

      “爸爸小时候因为没有检查煤气灶造成了整栋楼爆炸,死了很多人。”炎曦抬头打量着父亲,点了点头,但是却见父亲没了下文,所以再度问道:“您当年几岁?”

      “十岁。”

      “十岁的孩子想不到这些事的,我十岁那会儿您还记得不,总是捣乱,每次您都得提着牛奶和人家赔礼道歉,您不也没怪过我吗?”

      “一整栋楼的人几乎都死了。”炎彬重复着,接着手被塞回了被子,女儿捏了捏他的脸逗着他:“老爹,您从院长的位置上功成名就地退下来,救的人手拉手广场都塞不下,何只一栋小楼,就因为这个你们俩闹矛盾了?不会吧!这有什么不能和妈妈说的。”

      “嗯,就是......不想说。”炎彬支支吾吾半天像个孩子,那边炎曦护着他的后颈抽去了他身下的被子放在一边,将他放平在枕头上躺好,又将被子拉到他脖子以下。

      “行吧行吧,您老大您说了算,反正您这固执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不舒服睡一会儿吧,妈妈那边我搞定还不行。”

      “小曦,万一你妈妈要想离婚你可得拉住她,不然你爸爸就成孤家寡人了。”他艰难地从被子中伸出手,又被女儿塞了回去。

      “像您这么固执的,也就我妈能受得了了,要是我,您早被离婚无数次了,您年轻的时候每次病没好就回去工作妈妈都说想跟你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您就是固执不听劝,自己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药也不带难受就坐楼梯口,医院又不差你一个医生。”

      炎彬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弱弱地看着女儿,委屈到眼圈有些红,又被捏了脸:“啧,还委屈上了,那不就是您本尊嘛,行了,面子还是要的,懂,先躺着休息一下哈,我去看看醉鬼老妈到底怎么回事。”

      “嗯。”

      那边舒翼气鼓鼓地抱着被子在那儿生闷气,女儿一进来就说想跟她爸离婚,被无情地嘲笑了:“妈,您现在就像个囧囧脸,离婚我都听了无数次了,您也知道我爸就一爱面子的幼稚鬼,他现在身体不好,您就让着他点儿呗。他那点儿事儿我都问出来了,就他十岁没关煤气死了快一栋楼的人,他心里不安,所以一辈子都跟自己较劲。

      舒翼尖声叫了出来,像是故意说给炎彬听的:“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圣母的医生了,谁还给患者付医疗费,自己累死累活也没得什么好处,这日子过得像什么样子,我俩这些年在一起,不管在干嘛,他一个传呼二话不说就往医院跑,试问我心理阴影面积,还有生病住院他还能耐地上手术,我都被他气疯了,跟他好生说话他永远不听。”

      “哎呦,妈妈,您知不知道爸爸脚腕受伤了呀,别闹脾气了,去看看他呗。”炎曦故意压低声音,心里也猜到了父亲会爬起来偷听,故意不让他听到。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舒翼酒醒了大半,扔了被子下床开门,正好和坐在轮椅上的炎彬撞了个满怀,她急忙刹车,一个没站稳又和出来的女儿撞了个满怀。

      眼见着他转头就要走,被拽了回来:“炎彬,你上哪去?脚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伤的?闹矛盾的时候摔的?”

      “嗯。”轮椅上的人低垂着头,被强行扳成平视状态,蜷缩的手指互相蹭着,视线飘忽不定,像一只犯了错误被抓包的小猫。

      “回房间躺着去,受伤了还折腾。”

      “哦。”舒翼叉着腰嚣张跋扈,那边炎彬艰难地滑着轮椅往前走,直到感觉轮椅走得顺畅点了转了转头,正对上妻子的脸,讨好地亲了一下她送到面前的脸。

      “每次你这样我都不想心疼你,想骂你知不知道?哎,我都想跟你离婚八百回了,每次又狠不下心来,觉得你除了固执还是挺好的。”

      “我就再陪你七年就不会再拖累你了。”炎彬抬起了头,将视线转移到妻子的脸颊上,笑得有些牵强,眼圈是红的,气氛瞬间变得悲伤而苦涩。

      舒翼转过了头,猛然间吸了一下鼻子,和女儿合力把他从轮椅上抱上了床,他瘫软的四肢、消瘦的身躯提醒了他们——可能不到七年这一切就会变得更糟糕,他甚至会被剥夺身上几乎所有的肌肉,最后被剥夺呼吸,只剩下眼睛还能动。

      “不会的,我一定可以研制出新药的,再等等我。”舒翼嘴角抽动了几下,做了一只沉默的羔羊,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帮他活动关节和放松肌肉动作。

      “等不及了,翼儿,谢谢你包容我的不完美,我几乎没什么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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