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爱》听雪明轩

4、第 4 章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我高一的时候。
　　晚自习上到八点多，等我回到家，已经近九点了。那天月色正好，清丽幽静。晚风透着点凉意，吹得树影婆娑。
　　近了家属院的门，走了几步便看见单元门口有两个人，以我5.2的视力，绝对没看错，是一男一女正在接吻。虽然在电视剧里看过很多，但在现实生活中还真没见过。于是我停下来找了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欣赏这一幕活色生香的场景。几秒钟之后发现不太对劲，那个女的……好眼熟……肖爱，是她没错。
　　肖爱有男朋友了？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说起来大学三年级有男朋友不奇怪，怪的是肖爱怎么有胆子在自家楼下接吻？爸妈虽没严令禁止，但很显然希望肖爱能好好学习，准备考研，不管怎样，恋爱还是会让人分心的。
　　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分开了，肖爱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个男人一笑，俯在肖爱耳边说了几句话。肖爱轻轻打了他一下，笑了出来。两人又拉着手依依不舍，如在街头看见的任何一对情侣。借着灯光和月光，我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样子。
　　那是在任何年代都算帅的好相貌，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只是嘴唇略薄，似乎不太好接近。他的个子也很高，越发显得挺拔英俊。单论相貌，绝对是任何女孩子心中白马王子的典型。
　　等那个男人走了之后，我看见肖爱望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那种不舍、眷恋和甜蜜，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肖爱一定很喜欢那个男人吧，我要好好问问她。

　　于是，等到星期六晚上，我赖着要跟肖爱一起睡，反正第二天不用上课，我有的是时间，不怕她不招。我想听她的罗曼史，以满足我对爱情的好奇，每天只是学习学习，我都快变成傻子了，偶尔来点调剂，生活才显得有趣一些。肖爱的恋情就是我发现的新大陆。
　　“姐……”在口头的称呼上我还是很注意长幼尊卑的。
　　“嗯？”肖爱随意的翻着本杂志。
　　“给我讲个故事吧？”
　　肖爱认认真真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吧？还是学习学傻了？”
　　我扁扁嘴，这就是老小的好处，什么时候都可以撒娇，肖爱对我的撒娇最没办法。“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太累了……好不容易跟姐姐一起睡，想听个故事嘛……”
　　肖爱想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不会讲故事啊。”
　　“这个好办，”我窃喜，“那就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呗。”
　　“什么？”肖爱眼中露出疑惑的目光，浅笑了一下，“可是我也没什么爱情故事好讲。”
　　“这样啊，那就说说那天那个帅哥吧，”我笑着说，“我对他有兴趣。”
　　“你……”肖爱的脸上染了一丝红晕。
　　“我都看见了，”我有心逗她，“你们两个在单元门口……啧啧啧……”此时我的表情在肖爱看来一定是一脸不怀好意。
　　肖爱猛地坐直身子，说道：“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也很严肃地回答：“你讲故事我看到的就是幻觉。”我才没有傻到要告诉爸妈，地下情……多有意思啊。
　　肖爱的脸更红了些，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说出来听听，反正我喜欢。不过要详细点，我要听细节。”
　　“知道了，大小姐。”
　　“错，我是二小姐，你才是大小姐。”我纠正她。肖爱拧了一下我的脸，又躺回被窝里，开始轻声叙说他和她的故事。
　　肖爱的口才一般，所以本来就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感情被她讲来更加无甚曲折，只是，任谁听了她语调中的甜蜜，都忍不住想要祝福她就这样一直平静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肖爱是班里的团支书，大一时便入了党。由于党员要起带头作用，而且她也很愿意帮助别人，于是夏天的时候提前几天去了学校，迎接新生。就是在那是时候，她遇见了他，叶嘉凯。
　　叶嘉凯比肖爱高两级，学建筑的，那年他有个沾亲带故的弟弟也考上了T大，他便来接他。肖爱说，整整一个暑假，叶嘉凯只回了家几天，便一直留在这儿打工。其实他的家庭条件也不错，只是更多地想靠自己。肖爱的语气中有种骄傲，我听得出，便嘲笑她：“知道了，那个姓叶的什么都好。”肖爱白了我一眼，嘴角又浮起娇羞的笑。
　　其实第一次见面肖爱没太把叶嘉凯放在心上，只是新生开始军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是要谢谢自己。
　　叶嘉凯的弟弟与肖爱同是文学院的，肖爱负责为新生进行登记，并告诉他们宿舍楼大体在哪边。肖爱说没什么，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但叶嘉凯坚持邀请肖爱吃饭。我问：“你就这么答应了？立场太不坚定了吧！”从小到大，追肖爱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种邀请肯定也时常会有，肖爱一直是能推就推，这样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稍稍邀请一下就答应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肖爱笑了笑，说：“是啊。”
　　其实肖爱没有马上答应，说是这一星期都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叶嘉凯在电话那端说道：“那下个星期呢？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谢谢你。”
　　不知怎的，肖爱可以想象那个人轻轻笑起来的模样，那样的自信，令人不容拒绝。
　　“那……”肖爱有些犹豫，如果答应了，这便是她第一次与男生单独约会，“下个星期三我有空。”
　　“那就这么定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菜色？川鲁淮粤，或者别的什么？”
　　肖爱轻轻说道：“什么都可以。”
　　那边轻笑，“真的么？我们在哪儿见面？”
　　于是约了时间地点，肖爱和叶嘉凯的第一次约会，便这样定了下来。肖爱放下电话，心里想这会不会草率了一点，但那个人的声音带着磁性，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何况，只是去吃个饭，有什么大不了的。肖爱摇了摇头，自问想得太多了。

　　那天肖爱为穿什么费了一番脑筋，后来决定还是按照平时的样子穿。我想取笑她，但想到肖爱的脸皮薄，若是被我笑得不肯再讲就不好了，于是辛苦的忍住了。
　　见面之后，两人打了招呼，叶嘉凯说：“我订了个粤菜馆，那里不错。咱们走吧？”语气自然的仿佛他们已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肖爱点点头，跟着他出了校门。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肖爱有点紧张，至于为什么，她不是很清楚。我想说春心动，转念一想不是很妥当，现在还是沉默最好。
　　到了地方，叶嘉凯引着肖爱坐下。肖爱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不错，干净清雅，客人们不少，有的在低声交谈，一点也不恼人。
　　她特意说这点我可以理解。肖爱不太喜欢到饭店去，因为有许多饭店里夸张说都是人声鼎沸，而且会有很浓的烟酒味，这些都不是肖爱喜欢的。但很多时候，陪着大人去饭店，肖爱不得不忍受。有时我想跟她说，不想去就不去，但我知道肖爱一定会摇头，因为大人们想要她去。
　　“想吃什么？”叶嘉凯将菜单双手递给肖爱。
　　“都可以，你喜欢吃什么？”肖爱随意的翻着菜单。
　　叶嘉凯偏了一下头，“什么都可以吗？总有一样是喜欢的吧？”
　　肖爱浅笑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要她马上说出最喜欢什么还真有点困难，便点了个清炒山药。
　　叶嘉凯看了肖爱两秒钟，说：“这样吧，我来点。”
　　肖爱说好。
　　几年之后，再次说起，肖爱只是淡淡说道她已经习惯别人替自己作主。
　　等菜的时候，肖爱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
　　叶嘉凯微笑道：“你这么出名，打听起来并不难。”
　　肖爱抿嘴而笑，没有再问他是从哪里打听的。
　　菜上来之后，肖爱看了看，都是些颇为清淡的菜色，向叶嘉凯一笑。叶嘉凯也笑了笑，“尝尝看。”
　　淡淡聊着两人的专业，陌生人的交谈也就只限于此吧。然后就说起了叶嘉凯的家乡，J市，一个南方的中等城市。肖爱一向对杏花烟雨江南很感兴趣，话也就多了起来。
　　叶嘉凯说自己初中念的是一所寄宿学校，学校在山上，有点与世隔绝的意味。肖爱问：一直都说深山藏古寺，他的学校周围是否也有寺庙。叶嘉凯说真正的寺庙没有，不过学校管得严，清规戒律一点也不少，也就与真的差不多了。肖爱听了，轻笑起来。
　　叶嘉凯说你别笑，这都是真的。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周末的概念，一个月只歇一天半，到了星期天晚上都得乖乖回来上晚自习。我们的班主任，都叫他老王头，绝对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自己来晚了无所谓，同学要有个敢迟到一分钟被他逮住了，就等着他收拾吧。
　　肖爱说你这明显是夸张。
　　叶嘉凯说道：“千真万确，我给你学学看。”说着就怪模怪样的学起一个肖爱根本不认识的人。肖爱不知他学得像不像，只知道自己笑得很开心，而且，笑着笑着，脸就热了起来。
　　出了门，叶嘉凯提议，“这附近有个小公园，咱们到里面去走走，就当饭后散步怎么样？那里也有公交车正好到咱们学校。”
　　肖爱点头，似乎叶嘉凯说的话都不容拒绝，并且注意到他说的是“咱们”，莫名有些欢喜。
　　即使天已黑了，但仍可感觉到公园里绿意森然，空气中有着不知名的花香，清甜醉人。
　　有几对情侣在约会，他们靠的很近，轻声说话。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那肯定是些甜蜜的情话，让人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最美好、最干净的感情。肖爱走着走着，没由来的心中一动。
　　叶嘉凯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在一群正在跳着慢舞的老年人前面驻足，说道：“你看，他们真有兴致。”
　　肖爱没有讲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也没说当时她的感想，但我能体会。
　　因为我知道，肖爱看了那么多书，最喜欢的情话是那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求轰轰烈烈，只愿细水长流。肖爱想要的，只是找到一个人，然后在人生不长不短的岁月中，静静的相守。
　　我嘲笑过她，说她太浪漫，这种事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为什么童话故事只写到“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结束，因为再往后写肯定会有争执、猜疑、嫉妒。然后鸡飞狗跳，不可收拾。
　　肖爱反驳我：非也。第一，你的语序有错误，应该是猜疑、嫉妒、争执。第二，幸福不是没有争执，只要感情还在，争执也是一种沟通交流的手段。第三，千百年来这句话一直流传，说明它得到大众的认可，流行歌曲也在这么唱。第四……
　　我没有听她在罗列下去，做了个鬼脸跑到一边。当时我没有想到有两点可以反驳她：第一，如果感情不在了，争执算什么；第二，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可以一直陪你走下去。当然，这是后话。
　　那时我们谁也没有说服对方，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肖爱喜欢这两句话，很有道理。
　　不要大风大浪，不要惊世骇俗，不要万古流芳，只要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一起笑看年华老去。想想看，也是件挺美的事。
　　于是，性格不同的两姐妹，在一件事上有了惊人的默契，我们喜欢的感情，都可以用那八个字形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然，也可以再加上张爱玲的两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所以我能了解肖爱当时的感受。直到现在，我依然会猜测，在那个晚上，叶嘉凯说的那句话，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的一句感叹。
　　关于叶嘉凯的真实想法，现在已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在那个夏末的晚上，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肖爱就那么轻易的，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