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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三章 起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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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界的狂欢隔绝,判若两个世界的隔音包厢内很安静。
鹿尧的手链不小心碰到酒杯,忽然擦出一声清脆的铃音。
正漫无目的地数到大厅上方吊灯的第四十七颗水晶,负手站着的陆惊雷被一阵心悸拉回神。
他低头看腕表,跳动的荧光蓝色数字显示十五分钟已经过去。
陆惊雷感觉心绪芜杂难以静下来,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的视线又落到面前无人的座位,镂花的桌布上每一柄银刀叉都端正地指向十二点,看起来没有一度的偏差。
像没有人落座过。
陆惊雷果断地做了个决定,立刻转身,不等另外两名队友回答,他就扬臂撞开垂帘走出包厢:
“我去盥洗室看一下。”
走廊上的陆惊雷健步如飞,穿过几个衣冠楚楚的酒鬼与花枝招展的服务人员。
他径直走到盥洗室的金标前,不知不觉越走越快,拐弯几乎是冲进左侧男士盥洗室。
他冥冥之中有种强烈的预感,闻无声不会在那里——
淡雅的木质芬芳剂气息扑面而来,地面与墙壁光洁得几乎能照出绰绰人影。
富丽堂皇的空旷室内,只有一名黑发男人站在洗手台前,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
皮质的黑色手套交叠着摆在一边,他修长的手指动作慢条斯理,视线透过镜面看到来人,似乎也并不惊讶。
陆惊雷在门口站定,剧烈运动后的气息不稳定地微喘。
……居然猜错了。
闻无声隔着冰冷的镜面与他互望,视线似乎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这还是陆惊雷第一次从这个惯以无懈可击示人的家伙眼神里,看出一丝……迟疑?
收回视线的闻无声似乎在想事情,他将完全对称的三角形领结扯到顶端,罕见地没有开口讽刺。
真是怪。
陆惊雷盯着人,双手环胸后退一步,倚上光亮如镜的墙面显然不打算走了。
叮。
闻无声抛出一枚袖扣,金色的扁平圆扣像一枚硬币在半空中旋转,最终稳稳落到他手上。
“……怕我跑了?”闻无声垂眸别好袖扣,过了一会儿才抬头。他扫一眼陆惊雷,又开始左右端详领结。
“别误会,领队跑了事务决策权就在队长身上了,我很乐意。”陆惊雷毫不受人挑衅,微微抬颌,“只是来确认一下,有这种想法可以早点跟我说。”
闻无声调整好领带,垂下视线又慢条斯理地抖了抖左手手套戴上。他捻着手套边沿,娴熟地顺着手腕方向拉扯。
“这么喜欢领导别人?”他慢慢地说,“那你为什么还没回狮吼乡?”
“你在说什……”
闻无声沉甸甸的目光里端着一种无形的惋惜:“军校里的优等生,领导一支队伍,你可以拯救几个无辜的人质。陆惊雷……”
他停顿了一下,才最终续上后半句:“这就是你一生所求吗?”
“你他妈……”陆惊雷从这些熟悉的字眼里猛地回想起,他曾对面前人的另一个“身份”推心置腹,诉说过诸多心事,“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
……自以为了解我的语气。
快要遗忘的时候又被提醒,未合的伤疤又揭开,真是烦透了。
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被怒火熏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天花板很高的盥洗室内回荡。
说完这句话陆惊雷才后知后觉地往盥洗室深处的一排隔间看了一眼。
所幸一眼望去所有的隔间都空空荡荡,没有第三个人在这间盥洗室里。
闻无声站在原地轻叹一口气。
他轻碰耳麦:“严直,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谈话,接下来能麻烦你暂时切断我们的频道吗?”
“可以。”耳麦里传来严直的应允,于是陆惊雷才想起,指挥中心的两位时时刻刻都能从他们的耳麦收听到声音。
正是因为上一次他们执行派出任务时队友失联,军校加强了他们的装备系统。
不仅多了便于潜入监听的隐形耳麦,还给他们后颈处植入了体征警报,一旦有人昏过去或失去生命体征,指挥中心都会立刻收到消息。
“需要重启就敲两下。”严直提示。
“闻无声,”关麦之前贺一钦的声音忽然从旁插入,羚羊通过耳麦里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知道规则的,过度干涉是越界。”
随即耳麦里一声微弱的电流“滋滋”声,频道被切断了。
这下封闭的室内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分明站得不远,对视的眼神却偏要隔着一面镜子。
陆惊雷被对方平静的神情影响,已经逐渐冷静。
并不是狮子很快熄了火,而是这一刻闻无声说话时注视着他的神态,不像平时那些轻松的笑话和应酬。
在郑重中又异样地带着一种坦诚,似乎别无所求、并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让陆惊雷感到好奇。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闻无声一边将右手手套也服帖戴好,一边轻声用那种安抚小孩的长辈语气问:“告诉我,你在逃避什么?”
“我在逃避?”陆惊雷别开眼,“是全世界除了我,都认为我理所应当为了继承那个所谓的神位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吗?”
“是陆峥嵘吗?”闻无声前言不搭后语地抛出话端。
陆惊雷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刚被压下去的怒火烧得愈发旺,这个人私下里到底调查了多少?窥探他人的隐私也包括在贵族礼数之中吗?
他冷笑:“你不会觉得你有一队会四处窃听消息的听话的走狗,就能掌握所有的真相、了解你想了解的每一个人吧?”
“你觉得他们需要的是你继承的所谓‘血脉’,而不是你?为什么,陆惊雷?你是在叛逆吗?”闻无声说完这句话看到陆惊雷的表情像蓦地被刺了一下,他明白自己说中了,语气骤然软了下来,“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被别人需要的,不去承担义务是一种罪?”
陆惊雷看了他很久:“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什么要教我做事?”
“因为我突然改变想法了。”
闻无声转过身不再将镜子作为媒介,而是直直地与陆惊雷对视。这双黑色眼睛陌生又熟悉,深沉而又意味深长,透着一种罕见的认真。
“通常没有太多人可以与我这样交谈,他们害怕我、恐惧我……是,狮族内部的事情完全与我无关,而我现在不惜冒着干涉他族内政的越界风险,也想提醒你这一句话。”
闻无声背后的镜中水晶灯璀璨,陆惊雷微微仰头看见他眸色深深浅浅背光朦胧,却笃定着言之凿凿:
“想要杜撰一个传奇很简单,难的是让所有人都信。”
他话里隐讳的深意陆惊雷一瞬间就听懂。
因为这个人写满惋惜的目光里有更多的解释,他在用这种打量璞玉的眼神告诉陆惊雷:
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传奇,与血脉无关,人们只是期盼你也能成为那样的传奇。
陆惊雷的气焰一下子衰弱下来,至少在这一刻他自幼无人指引的眼界拔高到从未有过的高度。至少在这一刻,他相信这个人说的是对的。
“倘若我说,我根本没有那种能力呢?”陆惊雷抿着下唇,忽然问。
“陆惊雷,你觉得权力越大的人越需要的唯一品质是什么?”
“智慧?手腕?魄力?尖酸刻薄?”
“我在说品质。”闻无声摇头,早有预料对方不会认真作答,“是善良。”
这种话从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都不会显得奇怪,但偏偏是从这自私、冷漠、自大,看起来不会有丝毫同理心的毒蛇口中吐露,这几乎赋予了这句话一种新的立场。
陆惊雷眯起眼重新审视面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闻无声终于笑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笑容让陆惊雷又开始怀疑他刚才的诚恳里掺了水分。
“我也不指望你叫一声哥哥或是学长,”他又恢复了那种嘴角噙着笑的温和表情,“就把这当做比你年长的人对你的忠告吧,小狮子。多年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这个称呼让陆惊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一个族群的风趣与这个族群的历史息息相关,那蛇族的风趣一定是通过恶心别人获得的灵感。
这个人也就比自己大了四岁而已,到底从哪来这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前辈的自信?
“哪来多年以后,我们根本不会再……”
陆惊雷话说一半,忽然看到面对他站着的闻无声望着他身后,脸色蓦地一冷。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一阵疾风掠过,闻无声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向最近的隔间。
“干嘛……”陆惊雷被他的力道钳制着,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人摁在黄金打造的马桶上坐下。只见闻无声快速反锁身后的门,面色严肃地躬身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对两个个头高挑的成年男人来说,这个隔间还是过于狭小。
陆惊雷后腰硌到水箱凸出的镶钻把手,痛得他想起身先给这个自说自话、莫名其妙的男人一拳。
但闻无声一手摁着他的肩膀一手捂着他的嘴,侧耳倾听外界响动过于投入,完全无视了他的挣扎。
有病啊?这种情况我他妈还能冲出去不成?
陆惊雷只能在渗透鼻息的皮革味里被迫保持安静,屏息聆听外界的声响。
能听见高档皮鞋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两个人走了进来。
听方位大概是走到了洗手台前,然后响起了打火机燃起火苗的“哧”声,还有香烟燃烧的声音。
“多少了?”
“五个。”
简短而意味不明的对话,两个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个让陆惊雷感觉在哪里听见过。
“借口想好了?”
“嗯,边界最近有几起失踪案。”
一个男人抽了一口烟,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这么说,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陆惊雷忽然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虎族族长,赛达。
“今天那个新来的,你看到了吗?”
“你说黑曼巴?”
“或许可以试试。”
“现在的力量已经稳操胜券……算了,多多益善,去试试吧。看看这群蛇识不识趣。听说最近他们族内有些不稳定因素,这是一个好机会。”
陆惊雷有些疑惑地看向闻无声,这段对话他基本听不懂,但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绝不是在商量什么好事。
闻无声跟他挨得很近,近到陆惊雷整个人基本被罩在灯下他的影子里。
周围木质芬芳剂的气味被王蛇身上特有的那种冷香完全取代,陆惊雷感觉有些别扭。
好像整个人被这种冷香禁锢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浅而急促的温热呼吸喷洒在闻无声的衣领,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捂着人嘴的闻无声讶异地松手。
陆惊雷抬起微亮的琥珀眼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竟然让闻无声怔住了。
此时此刻狭窄的空间里他们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狮子被摁在他身下竟然安分得没有挣扎,他们的位置就像闻无声把人圈住了。
而被圈住的人双腿微微分开给站着的他腾出空间,领口的白色领结因为动作有些松散,但又没有敞到能看见锁骨。
金发的狮子碎发遮了部分眼睛,从下往上仰视他,却也包裹着明显的怒意在瞪他。这种处于下风的指责如同猫爪软绵绵地挠一下,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威慑力。
“他们走了,起开。”
陆惊雷确定自己听见那两个人离开了盥洗室,搞不懂面前人为什么还这样傻站在原地,反正他被硌得憋屈死了。
他伸手越过人打开隔间的锁,在对方反应过来的退让之下起身撞开人的肩膀走出去。
后腰窝被钻石硌得酸痛,陆惊雷扶了一下腰,管自己径直离开打算回包厢。
他微微侧脸通过镜子看到闻无声紧紧跟在他后面,又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算计表情。
他们一路沉默地回到包厢。
在另外两名队友的注视下回到座位,都没解释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陆惊雷正恼火地扶了一下后腰硌着的地方,怀疑明天绝对会有淤青,忽然余光瞥到温娅正在看他。
他转头看着温娅来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徘徊的视线,盯着他扶腰的动作缓缓瞪大了眼睛。
陆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