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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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不肖之徒陆惊雷先生：
恕我冒昧耽误您在首都军校的日常学业，以一些琐碎的问题来打搅您。
您的上次来信中提到了我的态度令您产生了回乡来把我揍得满地找牙的想法，我对此甚是期待，满心雀跃，然而您却迟迟不归，这令我大失所望……
并想剖开你那颗只起装饰作用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他妈的装满了水。
你还好意思骂我催促你做出选择的态度差劲？别忘了，你叫我通知兄弟们准备那件事是在三个月前，然而直到现在，我还连你的一根毛都没看到。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半路退缩从来都不是狮子的作风。我们都知道那个老家伙已经快不行了，现在除了打架喝酒什么都不会。一旦他自然死亡，那个位子就变成他儿子的了！
别告诉我你认为吴一川当上族长能够领导狮族，那个瘪三就比他爹有本事那么一点，他除了喝酒打架之外多点亮了一项泡妞的技能。
惊雷，这是只有在战场上凭勇气才能到达目的的时代，而你那勇气无人能敌。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有那么多人拥戴你。这跟你的父亲是谁没有狗屁关系，我们支持的是你。
“或许现在只能称得上是乌合之众，但当你如愿以偿之后，他们将成为你守护狮吼乡的一支军队。”这句话是我爸说的，他也全力支持你。
最后，无论你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我想提醒你——从都城到狮吼乡的路与你走上王座的路一样远。
速归。
你的兄弟
任铭”
首都军校战术理论教室内。
陆惊雷坐在邻窗的位置，一手托着脑袋垂眸读信。偌大的教室内空空荡荡，安静得可以听见很远的远方钟楼敲响午钟的声音。
这里的天花板非常高，其上绘满出自天生艺术家鸟族之手的精致壁画，远看气势恢宏、精美壮观，近看……便会发现它败絮其中的春-宫-图本质。
十八名男女不着-寸缕、三三两两交错着，共同创造生命的大和谐。据称这是当时被道德绑架、义务劳动的鸟族人对校领导那一群一毛不拔的老狐狸开展的报复。
以复古人文主义的名义、打着返璞归真的旗号，厚颜无耻地给这幅庞大的壁画命名为《十八氏族》，口口声声说这十八人代表了当今兽族的十八个种族。
不过由于帘幕、绸纱、花草与廊柱的掩映，至今没人能将这十八人与他们代表的种族一一对应。
据说前几届的毕业生里有个奇人能根据细节认出十一个，他的名字因此被军校后辈的老色-批们视作吾辈楷模，传唱歌颂、经久不衰。
后续影响愈发这样令人哭笑不得，无非是因为当时距离新生报道还有半个月，来不及改弦易辙的校领导只能自暴自弃，寄希望于学生都是傻白甜加天生弱视。
他们打通了下两层将三层楼合并为一，把这里打造成了座位呈阶梯状向上层层延伸的合班教室，可一次性容纳三百人。
领导以为距离可以阻止学生的好奇，殊不知距离产生美。从此军校男学生每逢开合班会议或上合班课程，必备望远镜，或鸟族鹰血统的哥们儿。
不过。
进行类似这样的审美行为显然不是陆惊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坐在最高阶的一排座位上，陆惊雷最喜欢从这里向下俯瞰。
空旷的视野能安抚他内心的浮躁，就好像只有居高临下俯瞰猎物才能让狮子躁动摇晃的尾巴沉于平静。
“多亏了”体内流淌的狮族中最优秀的巴巴里狮血统，陆惊雷教科书般继承了狮子的暴躁和易怒——比如此刻，陆惊雷不得不丢下信纸，从兜里抽-出纸来擦他满手的墨水。
显而易见，他读信时不小心将满腔无解的闷火发泄在了指尖旋转不停的钢笔上。
当狮族的青年才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咔嚓”声已经响起。
陆惊雷：“……”
钢笔被他从最中间的部位生生折断，跟腰斩似的。
真劣质。
墨水迅速肆无忌惮地在桌面上展开妖冶的图画。
陆惊雷低咒一声，抬睫斜睨一眼隔壁抽屉。不知是谁落下的纸巾盒仿佛预感到纸生危机，随风轻颤纸巾哑声喊着救命。
无情霸道的狮族青年没有犹豫，伸出了罪恶之手。
擦完桌子，陆惊雷又慢条斯理地开始重复擦手指的动作，没过一会儿便放空走神了。
冷静下来的他用沾着些墨痕的白净手指漫无目的地摩挲着信纸，指甲划过“父亲”这个名词，隐隐约约晕开些尚未渗入纸面的墨水。
任铭很少和他提起他爸，作为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任铭知道他的雷区在哪。
精准避雷，这不仅是识时务，对陆惊雷来说，更是尊重，是体谅。
但就是这样最懂他的任铭，如今也明知故犯，搬出他爸来逼他正视问题。陆惊雷印象里那个14岁就会紧急处理伙伴踩到玻璃的割伤，双手沾满血也面不改色的任铭居然也急了。
他不会真的觉得这样写信有说服力吧？
陆惊雷无意识地将擦手的餐巾纸揉作一团。
还真有。
……
陆惊雷不觉得自己有过童年。
他对父母的印象寡淡得像军校后巷的周六酒吧专门卖给学生的“三好”白兰地一样，不知道掺了多少水进去。也就过一遍嗓子咂巴咂巴嘴留下点淡淡的酒精味，提醒你喝的是酒不是水。
说来惭愧，他爸陆峥嵘算个传奇人物，甚至说不好能算族人的半个偶像。
想当年，金戈铁马，陆峥嵘曾经带领义军把沿袭残暴传统、霸占族长之位多年的葛氏家族斩草除根，彻底推翻了蚕食狮族多年的毒虫统治。
不过当族长当了半年就把自己命折了，赢得仓皇西去，陆惊雷看不起他。
更不用说这种近乎神话的谀辞不知被族人添砖加瓦过多少次，浮华的修饰与夸张的描摹在陆惊雷眼里反而折损了说服力。
什么“一人成军”、所谓“扭转乾坤”、乃至“金色死神”……
他从小听神话长大，却比任何人都质疑神的存在。
毕竟他自己撒手人寰倒是痛快，可也连他妈一块带走了——云湾女士听到消息时，状似淡定地摸了摸时值八岁的陆惊雷满头的小杂毛。
然后。
仗着陆惊雷身高不够跳起来也阻止不了她，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了整整一瓶安眠药，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人生一起重来算了。”
葬礼那天暴雨倾盆，闪电穿行于乌云之中呼唤雷鸣。八岁的陆惊雷沉默地站在他爹妈的墓碑前，用他刚刚开始发育的小脑瓜这辈子第一次思考了一下人生。
在第一声惊雷落地之后，他顾不上用外套遮雨，穿过黑伞人群匆匆躲进了附近的祠堂。小小的幼狮蜷缩在祠堂桌下，忽然觉得雷声比失去亲人还要可怕一点。
随着暴雨停歇，幼狮被四处寻找他的族人从灰扑扑的角落抱了出来。紧攥着族人的袖角，幼狮做好了决定。
他要努力证明他比他爹妈有脑子。
他要活。
失去了一个不靠谱的爸爸和一个更不靠谱的妈妈，但陆惊雷从此多了共同生活的的三百二十一个爸和三百二十一个妈，还有成百上千的兄弟姐妹。
在别人眼里，他爹娘没留给他什么实际财富，光留给他了这身无价的、纯正的巴巴里狮血统。
作为巴巴里狮血统唯一的继承人，陆惊雷成了大家的儿子，过上了每天被几十户人家争着宠爱的日子。人人都说，惊雷甚至比以前陆云夫妇养着时长得还要好、还要优秀：
个头蹿得飞快、成绩在同辈人中永远遥遥领先，更遑论哪怕总是板着脸，这一张俊脸也比同龄人更意气风发。
在长辈的夸奖声中长大，在同龄族人羡慕的目光交织中长大。只有陆惊雷自己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选之子”。
他会如此优秀，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一切告诉他，族人照顾的是狮族未来的希望，仅此而已。
三百六十五天轮换着接受几十户人家的照顾，三百六十五天的寄人篱下。
“不够优秀会被舍弃吗？”成长于恐惧的阴影之下的幼狮，像皇子活成了乞丐。即使是这样临时的、拼凑的“家”，一无所有的幼狮也不想失去。
八岁的孩子们的安全感大多来源于枕边的玩偶、父母的怀抱，而八岁的陆惊雷觉得只有凡事拼尽全力、做到完美，才能安心。
青春期时情况更严重，陆惊雷越来越戒备其他人。族人越对他关爱有加，陆惊雷越是觉得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算青春期过后，真正成熟了开始醒悟的陆惊雷知道了那些恐惧都不过是幼年孤立无助的幼狮在四处寄居生出的不安想法，没有人会因为他不够优秀而舍弃他，还是晚了。
陆惊雷已经在有自知之明的情况下，长成了现在偏执的狮族精英，他人眼里的强大、勇敢、自信。
活得像个狮族青年模范代表，所有狮族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孩子就照他的样子长。
“你和你父亲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今这种话听多了，陆惊雷只觉得可笑。
正午的日头隔着一层薄薄玻璃窗，毫不吝啬地将阳光泼向将头埋进臂弯里的青年。
那些细小的光粒子在空气里浮浮沉沉，如此油画般的美景，青年浑然不觉，也没心情觉。
恨还是不恨，从来不是陆惊雷的问题。
不过他爸给他的遗产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也是他弃若敝屣恨不得还回去却又还不得的，这一点陆惊雷很确定。
血统，血统。
写作责任读作枷锁。
陆惊雷抬起右脚踏上抽屉的框沿，臂弯架着膝盖借光重新读了一遍信，企图从任铭的字里行间寻觅些周旋拖延的余地——直到攥着信纸的手将上等的纹纸捏到皱起。
他将信纸捏成一团重重砸在桌上，纸团以都城斯诺克联赛明星——步良策首杆开球的气势滚动着。击飞了方才用来擦墨水的纸团，几个纸团零散地滚落在地。
狮族青年长长深吸一口气，双手环胸倚着椅背后仰，望向天花板。
附近因为他的大动作荡开飘向别处的几颗光粒子又渐渐沉下，教室重归安静，仿佛能听见他思考的声音。
突然。
“砰砰砰—— ”
急促的敲窗声伴随着一个黑影骤然掠上，陆惊雷本能地一抖，因后仰而重心偏移的椅子带得他差点向后摔去。
陆惊雷迅速撑着桌面坐稳，条件反射朝声音来源望去。
这里他妈不是三层楼吗？
窗外，一个与他穿着同样制服的灰发青年正踏着窗槛半蹲着。一只手扶着窗户上方，一只手屈起食指敲打着窗。
似乎是看到了他有被吓到，窗外人发出了隔着窗玻璃有些失真的嗤笑。
看清对方是谁，陆惊雷回头用手掌覆住脸深吸了一口气。等回魂了，他头也不转地伸出一只手将窗栓拨开。
对方刚顺水推舟想伸手掰开窗户，就被陆惊雷强行卡住一半。
“道歉。”
“……”
灰发青年对自己的力道很有自信，暗暗使劲儿想用蛮力打开。和陆惊雷僵持了一会儿，回首看看身后的高度，发现自己的姿势很难发力。
他只好忍住笑说：“知道错了，不该吓你。”下次还敢。
陆惊雷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哼了一声，收手掸掸手上的灰。
灰发青年敏捷地翻入屋内。
待对方单脚轻踩窗台稳稳落地，陆惊雷继续双手环胸向后倚上椅背。开口的嗓音含着再明显不过的不耐烦：
“狼狗，干嘛？”
“哎，老弟，说话客气点。”
“狼狗”寻衅般扬唇一笑，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里流露出戏谑。他面朝陆惊雷双手后撑，一下子坐上了陆惊雷对面的课桌。
“我又不是来找茬的，有好消息……”灰发青年说着瞥了一眼地面上几个零散的纸团，敏锐地动了动在阳光下透亮的荧绿眼珠，盯着陆惊雷问，“你刚才在干嘛？”
陆惊雷一怔，在心中问候了狡诈多疑的狼族祖先，重重地咳嗽了一下，带着威胁性地抬眸皱眉。
“私事，你管得着吗？还有白符，我最后警告你一遍，别用那种命令式的口气……”
“停停停！”白符及时止损，打断了一本正经、趾高气昂的狮族青年，翻了个白眼，“又来了，你们狮族人都一副样子，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你就不能让我少想起葛老头一会儿吗？”
“……”陆惊雷闻言顿了一下，椅子重心偏移回正。
狮子威胁性地身体前倾，用光下剔透如有波光的双眸正视着灰狼。用指骨分明，不过沾了点儿墨水的右手稳稳地拍在桌面上。
“再重申一遍，老子是巴巴里狮，葛貔教授是索马里狮。而且我跟他这种狮族败类一、点、都、不、像，别拿我和他比。”
习惯了狮子的虚张声势，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颜控，灰狼白符先生从来不觉得这样漂亮的眼睛能与五官组合做出什么真正威胁到自己的表情。
他咧嘴一笑：
“那只能说明狮群的整体素质是真的低。”
白符说完这句玩笑话正等着对方的驳斥，却见陆惊雷微怔后眼睫稍垂，面色趋于凝重。
白符突然想到温娅评价学校里的帅哥时，曾称赞陆惊雷琥珀色的虹膜比常人略淡一些，只要在光下，就让人难以分辨它们与宝石的区别。
“所以相对的，不觉得他不在光下时有点可怕吗？就像没有神采的鬼魂一样。”
一阵阵无人在意的午钟鸣响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消散了，教室里很静。
正午日头只不过倾斜了几寸，光依旧打在陆惊雷脸上，温娅的话却在白符耳边毫无缘由地响起。
他好像……从没有关注过不在光下的陆惊雷是什么样？
白符眉尖微蹙，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关于狮族的流言：《兽人日报》一年一期的各族发展报告刚出炉，种种迹象显示少数食草族和食肉族的新势力在崛起。
……而自某位领袖死后，狮族这一过去的战神民族似乎走上了注定没落的道路……
他摸了摸后颈，又叹了口气。
白符出其不意地踢了对面人一脚，迫使陆惊雷反射性地回神、挺直脊梁。
“嘶……干嘛？”
“别一副窝囊废的样子，否则我会告诉博炳原你状态不佳，没法参加第一次派出任务。”
陆惊雷正在心里想着怎么把白符大卸八块，听到他吐出“派出任务”这四个字时，忽然缓缓仰头看向坐在桌上的白符。
正午稍纵，日光不知不觉偏移到白符那侧，刺目得半坐在阴影里的陆惊雷有点睁不开眼。他怔住了。
鲜少看到狮子流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神情，灰狼被逗乐似的用鼻音发出轻轻的笑声。
陆惊雷静止几秒，待大脑将这四个字反复解读确认不可能有第二种意思后“唰——”地一下站起来。他身体前倾越过光影之界，整个人浸入光里。
他死死握住白符的肩头，全然不顾被他的大动静撞开的桌子。
兴奋从他的眼底流泻而出，几乎要点燃他闪闪发亮的瞳仁：“你再说一遍？”
“小狮子，我们要去抓真正的坏蛋了……草，你的手为什么是黑色的？别他妈碰我衣服！”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枷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