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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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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飒的马车当街自醉仙楼下驶过的时候,孟知礼刚把酒烹好,清酒入樽,十里飘香的味道瞬间氤氲开来。杜旬阳这次没有拒绝孟知礼推过来的酒,一杯饮尽,然后开口问道:“案子查的如何?”依旧是冷清的语气,却较上次少了几分疏离。
孟知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比想象中的难办。”
杜旬阳没有接话,劝慰别人不是他的风格,于是只是静静地又饮了一杯酒。
见到预料当中的反应,孟知礼只是给杜旬阳面前的空杯再满上,然后才试探般开口道:“要不,你再借我俩人?”
听此,杜旬阳看了一眼孟知礼,然后淡然地说道“我没人可以借你了。”
“一个?”孟知礼继续试探道。
“我从不骗人。”杜旬阳还是木头疙瘩样。
孟知礼当然知道杜旬阳的性子,也不过多纠缠,于是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调侃说道“好歹你也是三司司正,混的也太惨了吧,手底下连个自己人都没有,也不怕有朝一日三司易主?”
“三司是昭明司的三司,昭明司是天下人的昭明司,我本就不是主,何来易主之说。”
天下人,孟知礼在心里把这几个字咀嚼了几遍,却实在是没嚼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话,还真的有人信啊!
“我知你坦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待此案了结,我让马三和田七还回你手下干活。”孟知礼话里不由得多了几分郑重。
“不必了,马三,田七二人是有真本事的人,但你也看见了,缺陷也很明显,担不起大任,圣上既让你入昭明司,当是有心延续孟家恩宠,让你接你父亲的班,有两个顺手的人,你办事会容易些,再来他们两个跟着你日后也能得个好前程。”
“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惨了,好前程都给别人了,早晚你这司正要干不下去。”孟知礼有些恨铁不成钢。
杜旬阳不理会孟知礼的调侃,只淡然将心中所认的道理宣之于口“昭明司任职,能者居之,若技不如人,让位理所应当。”
“放心,等我将来接了我爹的班,自要保你前程似锦的。”孟知礼说罢,还摆出哥俩好的架势拍了拍杜旬阳的肩。
杜旬阳不动声色的拂开孟知礼的手,道:“比起这些,我觉得你首先还是管好眼下,军奴走失一案,皇上虽未规定期限,但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而且既已入了昭明司,还当莫坠了你孟家的门楣才是。”
莫坠了孟家的门楣,其实这话不应是杜旬阳说给他听的,可偏是因为从杜旬阳嘴里说出来,孟知礼不耐听,也得受着,脸上更是生出几分不和年纪的憋闷神色,杜旬阳瞧孟知礼如此,不由自主的就忆起了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嘴角难得露出几分宠溺的笑,未等孟知礼看见,便赶忙收了回去。
但,孟知礼瞧杜旬阳时,这清浅的笑意才刚收到一半,且杜旬阳许久未笑,于是孟知礼瞧杜旬阳的脸色就是宠溺未见,反倒瞧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古怪,实在是想不出杜旬阳这表情是何意思,于是便问道“旬阳哥,你这个表情看我干什么。”
杜旬阳被孟知礼这一搅混,心中难得升起的那点宠溺也被冲没了,只将脸上那最后一丝笑意散了,又恢复了原来那般不近人情的清冷模样,对孟知礼说道“早些归家。”于是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孟知礼未送,对那句嘱咐也未应声,只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是去蓉晓儿那,还是回府。
杜旬阳回头瞧了一眼孟知礼靠着桌边没骨头的样儿,开口道“今日下午接到的消息,司主将于三日后归京。”其实按照昭明司的规矩,这话本不该说,但杜旬阳心里多少存了几分别的心思,如此,便说了。
杜旬阳说完便离开了,留着孟知礼一个人依旧没骨头一般靠在桌子上,也不知听到没听到,心里终是敲定了,还是去寻蓉晓儿的好,孟府里冷冷清清的,哪有软香在怀来的好。定了去处,便也起身离开了。
马车回了将军府,言飒只嘱咐了宋招财一声早些睡,便准备回了卧房了。步子还未踏出,便被拽住了袖子,“阿姐,招财晚上还未用饭,现下有些饿了,不若让厨房做些吃的,招财也许久未见阿姐了,天色还早,阿姐陪着招财一道用饭可好。”言语辞色间尽是小心翼翼的请求之意。
老实讲宋招财是最风流的长相,一双薄唇,分明是薄幸之人,可偏偏眉眼深邃,瞧谁都是情人一般,光一个眼神就该叫姑娘死了心,如此长相最适合的做派原是似笑非笑的浪荡公子,眼下稚子一般的无辜表情,倒显得有些别扭,但言飒对宋招财存的是另样的心思,如此,倒不觉得,虽不是姐弟情深,但到底担了姐弟的名分,言飒终归当他是孩子养的。言飒想着今晚确实无事,便欣然允了。
此一夜是难得的安宁夜,梦里也许有淡淡的苦涩,但长夜虽漫,梦终会醒,待梦醒来,那一丝萦在心头的淡淡苦味伴着那金色的暖光也散去,酸甜苦辣咸的人生余味将在这尘世里再次散开。
马三一夜无梦,睡得香甜,因得了孟知礼的吩咐去查虞美人,便起了个早,在摊子上吃了三个包子,一碗咸豆花,又坐了会儿,这才起身。
之所以昨日不去查,非是躲懒,实在是还有些东西要准备。马三坐了会,估摸着醉仙楼也开门了,便起了身。
到了醉仙楼先打了一坛十里飘香,马三肉疼的递了银子,就着坛口闻了闻,嗯,真是香,可惜不是他的口福咯。
马三一路小心翼翼的拎着酒朝城南走去,怪不得他小心,实在是,这一坛酒,当他半月月俸呢,
十里铺一惯是小生意人最爱的地方,十里铺虽未有十里,但铺子曲曲折折的叠起来,总有个百家往上,十里繁华的尽头处,有间不起眼的铺子,旁的铺子,生意好的都已开张了,这铺子居然连门都没开,带着一股子冷清味儿,活像个死地儿。
门上一匾,历了经年的风雨,上头的金字已被剥的差不多了,但依稀还认得出,拓的是珍宝阁三字。
这般破落户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珍宝在藏,马三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左手拎着酒,右手拾起门上的铁环扣门,先是清脆悠长的一声,待这一声波荡开来,马三又扣了两声,不同于刚才,是急促且短暂的声音。如此反复,第三遍还未敲完,门便踩着岁月打磨过的折页,吱呀一声开了。
随后传来的是同样历了岁月的人声,苍老似那古井上破旧的轱辘,呀呀的声音似是快散架般道“谁啊,叫魂呢!”
马三未答,只待打了照面迎个笑脸上去。只不过笑脸是有了,可这瞧笑脸的人,却是半点好脸色也没给马三。
一如这声音年久失修,来人的形貌亦是如此,一身灰色暗白长袍,松松散散的挂在老人单薄而略微佝偻的身上,头发只用一根藤木簪着,此刻迎着光,只见还有许多灰白的发丝张牙舞爪的飞着。老人瞥了马三一眼,脸上不见好颜色,转身趿着鞋子又往屋走,但门却是没关了。
马三见惯了老爷子的冷脸,也不介意,只嬉皮笑脸地跟了进去,还帮着将门重新带了回去。
马三进了铺子,眼神儿在铺子里走了一圈,一圈走到头,只两个展台上零零散散的摆着几个并不怎么珍贵的珍宝,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马三收回走了一圈的眼神儿,这才瞧着面前的老人开了口“田爷爷,同你说了许多遍,这铺子合该修葺一下,才好生意红火的,这般破烂相,小心败了财气。”
“老头子我做的是熟人的生意,铺子就是个摆设,怎么你嫌破啊,嫌破别来啊,我这小庙还搁不下您这尊大佛呢。”
“田爷爷,您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今儿可是来孝敬您的。”马三说着赶忙将拎了一路的酒坛子递上前去。
老爷子接过,就着坛口嗅了嗅,嗯,是好酒没错了,于是脸色也好上几分,但语气依旧不好“瞧你那鸡贼样儿,我可没你这么丑的孙子。”
马三被田老爷子嫌弃惯了,脸皮是自是厚的。眼下只是对老爷子的话一笑置之。
田老爷子将酒寻了个妥当的地放了起来。马三这个后生,他是惯知道的,不说抠门的很,但至少五两一坛的十里飘香,总不至于大方到这种程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要求你田爷爷。”
听此,马三似是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霎时露出一个极开心的笑道:“田爷爷,您对我可真好,您就是我亲爷爷。”
老爷子被马三这嚎丧似的架势恶心的够呛,于是脸色又黑了回去“去你的,你亲爷爷早被你气死了。”
“田爷爷,您这话说的,我爷爷哪是被我气死的,分明是挖坟挖多了,短寿。”
“是啊,你爷爷传你一身本事,你却去给官差当狗腿子,可不是出息了嘛,我要是你爷爷,得被你气的活过来。”
“那您看我爷爷棺材板盖的好好的,可见对我做了官这事是满意的。再者挖坟掘墓这事损阴德,您总不好让我马家断子绝孙啊。”
老爷子未再反驳,只是装好了一袋烟,马三十分有眼力的寻了火折子,将烟袋给燃着后,又将火折子原道收回。
田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口邈邈的烟雾,这才开口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田爷爷,这次这事我左思右想,真的只有您能帮的了我,毕竟您可是江湖人称万事通。”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说正事。”田老爷子斜睨着马三,吐出一口烟说道。
马三听罢,颇为郑重地瞧了田老爷子一眼,这才用手挡着,附到老爷子耳边耳语道:“虞美人的消息,烦您老近来仔细给打听打听呗。”
此话说完,马三起身,却见老爷子未作反应,马三又堆出个笑道:“田爷爷,您且打听着,七日之内,我等您的好消息。”说罢,双手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
只见田老爷子慢慢悠悠的将手上的烟袋熄了置在一旁,然后将趿在脚上的鞋摘下一支,冲着马三便打去“我看你是当官当久了,脑子不好使了吧,千万年一见的玩意儿,你让我七天之内给你消息,倒不如去问你亲爷爷。”
“瞧您,别激动啊。这么多年了,您还不知道我,我是没分寸的人嘛?”马三笑嘻嘻的将老爷子又安抚坐回小马扎上。“您且去查,以您的路子,不消太长时间,绝对会有消息。”
老爷子就着马三的脸色端详许久,这才确认此一番话着实不是闹着玩的,“涉及到这样的东西,你们要查的怕不是什么好事吧。我谨慎了大半辈子,可不想临了临了,倒惹一身骚。”
“田爷爷,昭明司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很多东西,不好多说的,不过您只管放心,这次只需要您给打听个消息就成,旁的事绝对不麻烦您。”
田老爷子似是思索了一番,然后伸出一只手道:“这次,我要这个数。”
马三将田老爷子旁的指头扳了回去,只留下大拇指和小指,笑道:“只要消息保准儿,我给您这个数。”说罢,又拍了拍田老爷子的手。
田老爷子见此,脸上也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行啊,马小三,最近升官了?出手这么阔绰。”
“借您吉言了,但升官估计是无望了。”马三言尽于此,不肯再说了,田老爷子也知趣地没有再问。
事了,马三又沿着原路返回,徒留珍宝阁似来时与世隔绝般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