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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发翁,秋风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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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府,议事堂。
为了商讨武林大会的后续工作,澜山召开了临时集议。此刻纭棠尚未到场,坐于左侧下首的是洛掌事和刘掌事,而右侧下首则是文司制。
澜山为岐洛的总舵,自成立以来便长期处于掌门和掌事的共同管理之下,这些掌事多是掌门的左亲右戚,洛岐山建派之时便给了优渥的待遇,并让他们分管澜山货物贸易、人事调配、分舵运营等多个方面,当然,钱和粮马是必须牢牢攥在掌门手里的,纭棠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至少掌控有岐洛明里暗里数十个钱仓以及各分舵上百座粮库,算是拿捏着整个岐洛的命脉。
岐洛的大小事物基本在掌门与各掌事商议之后拍板决定,此外,掌事之下还有司制,司制协助掌事处理分派下的各项任务,一般由所属掌事举荐,掌门点头后方可提拔。
主持这次武林大会的陈延陈掌事便是目前澜山资历最老的掌事,洛岐山临死前曾将纭棠托付与他,足见其威望。这些年来陈掌事一直全力辅佐纭棠,帮助她真正掌得权力,算是纭棠背后最得力的拥趸了。
议事堂的这几位,身着绛纹蜀绣比甲的是洛岐山同父异母的妹妹洛岐鄢,身着青黛锦绣长袍的则是洛岐山的侄子刘邵,在澜山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膏粱之辈。而另一旁的文司制名为文泽弋,秀才出身,平时处理派内的礼制工作,现在一齐赶来议事堂便是为了确认稍后武林大会的后续事宜。
“其他掌事呢?”纭棠从青云台匆匆赶来,接过婢子端来的茶便问。
“见过少主,其他掌事还在青云台忙着”,文泽弋忙忙行了一礼,“属下和两位掌事抽身过来就是想问问,待决出魁首,我们该作何处置?”
“先皇与长兄向来交好,往届武林大会都有御上亲临,魁首决出后便直接赐封异姓王,可现下先皇和长兄都……”洛岐鄢望着纭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纭棠会意,接过话来:“先皇崩逝后,上面对澜山的态度便一直不太明朗,今年御上没有亲自前来,却又专门派来了朝中大势的晋王和恭王,便足以说明其试探之意,这回若不是先皇所赠步摇在,谁又能保证朝廷站在我们一边?”
“少主,皇上忌惮澜山才会放任那袁坤在汴京的作为,但澜山再势大也断断不敢私自封王啊……”刘邵纵是再不务正业,这点事由还是懂的。
“还是不能逾矩,我明白的……这样,比试结束后我派只封魁首不做其他,到了晚上再摆酒摆宴好生待着,文司制,你去找十来个精干的随从,明日一早驾着金丝软轿直接将人送去京都,封不封全看皇上意思。”
“少主英明!‘金丝软轿’算是极高的规格了,这样安排既不会得罪京都又能给大家一个交代,真是妙啊!”刘邵别的不会,溜须拍马倒最是熟练。
“属下即刻安排,不过,少主可有什么信物?属下还是担心皇上会有疑虑……”文泽弋忧道。
“文司制考虑的是,届时我安排暗卫带上手书一同前去,那小皇帝见了岐洛掌门的亲笔手书,总该给澜山面子吧。”说罢,纭棠坐于桌前,待侍奉笔墨的婢子们将笔墨纸砚一字排开,微微思忖片刻,提笔便写。
“少主,魁首还没比出来呢,您这是……”
“无妨,是谁都一样。”
不过片刻,纭棠就落笔,她捧起婢子端着的和田玉章,在澜山特制的绛红色印泥里压了压,郑重地按在了落款之处。
只见在魁首的名字那里,明晃晃地空了些许位置,想来是打算等比试结束直接把名字填进去。
这少主,有时倒也真是可爱!
确认完后续事项,纭棠连忙赶回青云台,武林大会临近尾声。
江河已连胜两人,这一场若胜,便是本届武林大会当之无愧的少年魁首!
众人屏息以观,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此时的澜山正值午时,初秋的阳光斜斜地落了下来,擂台上光影斑驳,恍若身在夏天。
江河手腕酸痛,颈后额间微微冒汗,对阵的是玉啸剑法传人段少翁,此人虽年过半百,但从不服老,江湖人称白发少翁。
段少翁年轻时与剑宗李穆并称为南李北段,一手剑法绝妙无双,若不是当年在随妻北上的途中与李穆正好对上,就当真是 “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不过与李穆独创剑法不同的是,段少翁出自玉林山庄,家学渊源及其深厚,玉啸剑法为前代先人所创,流传至今算是一代比一代精进,所以当年的段少翁打不过穆派剑法,现在却不一定。
都说南李北段,南李北段,穆派剑法自出世以来便永远压着玉啸剑法一头。玉啸剑法独占鳌头数百年,然而随着穆派剑法横空出世,整个武林却都奉李穆为剑宗,怎生叫人痛快?段少翁不讨厌李穆,江湖人本就快意恩仇,他甚至将李穆视为最为珍视的对手,这些年他一直苦苦寻觅其下落,只是为了打败他,为玉啸剑法正名,但是自从李穆退出江湖之后便就此失了踪迹,段少翁终于成了真正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心里却也落下了遗憾。
这几年听到穆派剑法重出江湖的传闻后,他便意识到机会来了。年过半百,顶着半生荣誉还来参加武林大会,此番魄力何人能有?但他义无反顾地来了,既然来了,便是在赌——赌江河也会来,赌他玉啸剑法能再次与穆派剑法酣畅淋漓地过招一场!
一柱香早已燃尽,段少翁却不见疲态,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浑身的毛发都散发着兴奋与激动。江河看到他眼里满是精干与渴望的光芒,似乎为了这一天早已等待了太久太久。
这是江河遇到的最为难缠的对手,他没有把握一定能赢,但是他知道段少翁与李穆的旧事渊源,所以就算是为了维系师傅的剑宗称号,他也绝不能输!
穆派剑法与玉啸剑法都是武林子弟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绝顶剑法,从综合实力上来看,穆派剑法更胜一筹。李穆早年四处游学,看遍兵法剑谱,练尽百家剑术,耗尽心血将所学所知内化为统一的十五重招式,这才创得独家的剑法心决,这份心气与耐力,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的段少翁远远不能比的。
穆派剑法绝在快,它的招式繁多,复杂多变,看似灵巧,实则需要极强的腕力去控制剑柄,并且,在你牢牢控制剑柄的同时,还要灵活使出重重招式,剑法之难,远远超出旁人想像。就算有谁依葫芦画瓢能舞出几招,也多半气力虚软,使不出多少杀伤力,远不及李穆的一招毙命,滴血封喉!
玉啸剑法则绝在稳,它的招术精炼,攻守自如,看似简单,却是需要运剑之人内力浑厚,精准预判对方来势,以剑化形,在周遭运气一道不透风的铁墙,任他剑舞翩飞也近不得身!
两种剑法相生相克,一时难决高下。
擂台上对峙的两人,经过漫长而精彩的过招后,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此前两人已交战半炷香有余。江河的攻击尽数被对方化解,哪怕是对手,他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钦佩,“真不愧是‘白发少翁玉林啸’!”
他们持剑而立,各自吐纳调息,谁也没有率先出招。
有时一个人内心深处所迸发的精神力量能让你任何情况下都精神抖擞、不觉疲惫,此时的段少翁便是如此。
江河看着他,陷入了沉思。
穆派剑法变幻莫测,凌厉非常,江河以往总能在转瞬之间打乱对手的节奏,从而找出漏洞一击即溃,然而这回不一样,段少翁气力雄厚,运剑持重,一招一式都毫无瑕疵。
到底怎样,才能让他露出破绽?
一阵凉风拂过,打斗之后短暂的停滞让江河打了一哆嗦,后背汗湿的衣服不知何时变得冰冰凉凉,江河总算感受到了初秋的寒意。
会输吗?
江河不太敢想这个问题。当年穆派剑法从来就没有输给过玉啸,这回要是输了,江河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脸去见师傅了。下山这么久来,江河第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挫败感。
那是他遇到李穆之前,在数不清的大门派、小门派里偷师学艺的时候。对,就是偷师,他不像别的弟子有家里做靠山,师傅们收他也不过是为了多一个人干活打杂,谁也不会专门去教他,他只能自己偷着学,大不了被发现了赶出去了再换个地方去别的门派试试,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学习,再中断,他永远停留在每个门派入门最开始的基本功阶段,而偷着学的招式没人指导,不成体系,又杂又乱。他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招式学来有什么用,废了这么多力气,反而一样也练不好,数不清在多少个夜里,他抱着剑怀疑自己,这样拼命有用吗?
每当他想着干脆就此放弃以后好好过他庸庸碌碌的这辈子时,他总会想到纭棠对他说的那番话,走正道,行侠事…
没有武功连自身都难保,怎么去行侠仗义?他明明答应过的,怎么可以放弃。
所以,他要成为大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