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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上) ...

  •   我至今都不想回忆第一次遇见景添的场景。
      其实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一切都很美好。
      ——如果我没有伏在学校男厕所的洗手池前吐成狗的话。
      “呕——”
      我用力按住翻江倒海的胃部,强烈忍了好几秒,终于抵抗不住,又一口吐了出来。
      那个小白脸男孩就这么侧靠着墙壁,拼命地憋笑半天才吐出一句:
      “学校食堂有那么难吃?”
      我斜睨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对不准焦距。就这么简单的一扫,几个大大的备注就被我贴在他身上。
      这小子挺狂。
      B大商学院那边来的交换生。
      大二的小白脸。
      “我有……病。”我断断续续地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模模糊糊地在卫生间里回荡。
      “你你,你有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孩终于破了功,很是混蛋地趴在洗手台上大声笑了半天。
      “几年前落下的胃病。”我缓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理智,尽管我知道在这种丢人的场景下这很艰难,“喂,你笑够了没?”
      “嗯……哈哈哈哈,啊,笑够了。”那小白脸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笑的太过了。
      “笑够了就帮我找下杯子,书包里的。”我没好气地用力按着太阳穴,心里想着待会怎样封这个小白脸的口。
      “啪”地一声。
      一瓶新的矿泉水被拧开盖放在了我的脚边。
      “喝这个,没下毒。”小白脸的声线很干净,不算太沉重却有一分恰到好处的磁性……虽然说出来的内容不是怎么讨喜。
      我拿起水,仰头就是一个猛灌。借着角度,我第一次透过黑丝的镜框仔细注视着他。
      长得的确很好,是那种能登上杂志的好皮相。
      上翘的嘴角勾勒出一张放荡不羁的脸,西式衬衫明明被熨烫整齐,却被它的主人解开了最上面的三个扣子,精致的锁骨线傲慢地向下延伸……
      其实人也的确不错。
      如果不是那张嘴那么让人来气的话。
      一想到待会要在“坑蒙拐骗(简称恐吓)低龄叛逆少年”上花心思我就没好气。
      “我好看么?”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回声刺激的我一激灵地回过神。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那混蛋玩意故意把调子拖得很长,“我好看么?你看那么久。”
      “……”人不错个屁。
      我觉得我刚才大概是神志不太清楚。
      少年的眼神一转不转地注视着我,漆黑瞳孔中晃动着清澈的光影。
      “景添。你呢?”
      我沉默地看了他五秒,刚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回答,一种奇怪又隐忍的感觉再次涌上喉咙,和两分钟前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的表情凝滞了。
      “?”景添疑惑的目光很明显。
      下一秒。
      “呕——”我再一次瘫在洗手池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他幽怨的目光刺着我的后背。
      过了半晌,才听见他没有感情的声音:“我长得有那么丑?”
      当然没有。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可还是抑制不住强烈的反胃与间歇性的疼痛。
      吐了半天,才逢着一个间歇虚弱地回答:“白若樗。”
      我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知怎的明显感觉对面的人的态度似乎变了一点。
      “稍见云中白若樗蒲数十立者,山也。”
      我指尖一顿,抬起头注视他若有所思的侧脸。
      “好名字。”他勾了勾唇角。“你的品位还可以。”
      “我谢谢您。”我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沾上水珠的下颚。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叫景添的小白脸居然高了我半个头。
      “……”
      望见我生吞了耗子药的表情,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
      “没这个必要。”我瞥了他一眼,“商学院和数学系之间的距离说了算。”
      “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落下这么干脆的结束语,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留给了我心里阴影的卫生间……
      忘了给他说一声别出去乱说。

      其实我的胃病也没有那么严重。
      如果纪修没有在早餐里加什么其他的东西的话。

      学校的天文台上。
      仲夏的黄昏总是迷人的。俗世的喧嚣在渐深的暮色中褪去,华灯初上,而太阳还没来得及落下去。
      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啊。
      我这么想着,把手机放回了外套里。
      校园广场上人来人往在我视线里模糊成一个个黑色的斑点。
      在化工实验室熬了一整天,后颈处的酸痛还没消散。我稍稍屈了屈腿,就着栏杆旁边的架子上坐下。手中的化验单被风吹的嗤嗤作响,但我连看上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没什么好看的。
      我眯了眯眼角,克服着眼眶内充血的疼痛。
      刚才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上,那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仍格格不入地挂在最上方。
      “承咎。”
      他的声音很沉,沉得仿佛拨不开的黏稠夜色。
      我莫名感到一阵烦躁,用力地碾着脚下的一颗石子。
      “别他妈这么叫我。”我声音尖酸地让自己难以置信。
      对方似乎沉默了片刻,无声的寂静让我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我叫白若樗。白,若,樗,能听明白吗?人话听得懂吗?需要我重复多少遍??”
      我压低了声音,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很多遍这些话。
      那个人顿了一秒,挂掉了电话。
      想问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自嘲地笑笑,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如果早就习惯就好了,也就不会再那么失望了。
      其实问那一句为什么真的没有意义。
      这个事实被揭露出来,我就是连意料之外的愤怒都不会有。
      当然,我没有理由有。

      另外一个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切进来的。
      陌生的号码在突然亮起的屏幕上欢快的跳跃,我下意识就接了起来,贴近自己的耳侧。
      “在哪?”扬声器中景添的声音突然响起,磁性的音色仿佛撩动了一曲只有念白的歌,在我耳边吟唱。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天文台。”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未落才有反应过来,“你哪来的我联系方式?”
      他似乎是咂了一下嘴,轻佻的说:“美□□惑。”说完又补上一句:“你们数学系原来也不都是秃顶啊,有个妹妹就长得不错。”
      “滚。”我笑骂他,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你他妈,什么时候过来?”
      “这么想我?”那混蛋又不正经了,“好的小哥哥,十分钟。”
      说是十分钟,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久。
      等我感觉到背后有一点轻微的脚步声,眼睛已经被一双修长的手蒙住。
      猜猜我是谁?
      那标志性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来找你了。他说。
      仿佛一滴红墨水在我侧颊上飞溅,灼烧般的感觉在红晕下隐隐发热。
      我感觉自己的思绪又有些不清晰了。
      远方的天空清旷辽远,色块的层云堆积在地平线上。
      风吹过的树梢晦暗不明,嗤嗤作响。
      身侧的少年唇角呼出的热气拂过耳侧,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那就让晚霞成为我和他的见面礼。”
      曾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对我说过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晚霞是我和他的见面礼么。
      就我?哪来那么高贵。随即又自嘲一般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这里,我侧过头认真地注视了他两秒钟。
      然后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
      那就让晚霞成为我和他的见面礼吧。我想。
      长风吻住了喧嚣,暮色凋谢了逐渐归于冷寂的人世。博雅院悠长的钟声响起,成群结队的学生向宿舍的方向拥挤而去。
      化工实验室与图书馆的灯火熄灭,校园墙外昏暗的酒吧开始了尘世的狂欢,Champagne在高脚杯轻轻碰撞出欲望的沉沦。
      在那之上,是城市的上空。
      我和他在喧嚣之上接吻。

      那就这样吧。我想。

      混乱都已经开始了,那就也别结束了。

      少年柔软的嘴唇稍稍撤开。
      36度的温暖一离开,我就好像被剥离坠入了冰冷的海水。周遭是晦暗不明的深蓝色,唯有头顶上空似有天光破开云雾,像极天空,却又像是海面。

      我忽然想起了母亲离开那个家的那天。
      七岁的夏天,她翻出了我压箱底的旧书包,收拾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她走进客厅的时候我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还叼着纸杯蛋糕的油纸。
      她不冷不热的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你要去哪?当时的我很想这么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事后的我想这么问。
      可我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问出口。
      之前那个人问过我,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跟她走。
      我不知道答案,就心理安慰的想——我即使跟他走了也没用。
      因为她被困得久了,早就想离开了。

      “Double Joker。”
      突兀的声线突然响起,我猛然回过神。景添勾人的视线掠过我的下唇,用手里一个凉凉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我垂下视线,看见修长的手指捻着两张扑克牌,将我和他的嘴唇分隔开。
      “你干什么。”我语气很干涩。
      “你在走神,心不在焉地。”他掰过我的脸,不满地嘟着嘴,毫不留情的捏着我的下颌,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有心事?”不等我回答,他的目光就向下瞥到我手里那张早就被揉成一团的纸。
      “你小孩子懂什么。”
      我有点心虚,很不自然地搓了搓手腕,顺势把手中的纸团塞进外套里。一直没有熄屏手机烫了下我的手心,才勉强挽救我失了好久的魂儿。
      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亲了一个见第二次面的人。
      “心情不好,占你便宜了。”我瞅了一眼他嘴角,莫名生出一点愧疚。大脑快速运转着怎么解释这可能会闹大的误会。
      天台的灯明明暗暗,从那个角度打过来像一束半吊子的聚光灯,勾勒出景添脸颊温和的线条和嘴角越来越掩盖不住的笑意。
      “是我占你便宜了才对啊,白学长。”
      他向前微微探身,不老实地双手勾着我的脖子。
      “现在让你占回来好不好。”呼出的温暖气体刚好拂过我裸露在外的后颈侧。
      “……”
      我刚才的愧疚一定是被嗑药了对吧。
      玩笑开了三番,我作势咳了一声,恢复了学院派的正经:“今天我遇到了一点别的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别介意。”
      “嗯。”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来,递给我一根后,点上火,就很自然地转身靠在栏杆上。
      “……我记得A大是禁止校园明火的。”

      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没听见一般地把烟叼在嘴里,不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燃烧。
      红色的火星明灭,刺破了周遭的黑暗。
      雾气萦绕,穿过栏杆的缝隙,带着晦暗的暧昧。
      我忽然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也不是很近。
      他不说话,只是偶尔看两眼远处。最后火星熄灭了,就完全把目光放在几百米外的大操场上,似乎完全无视了他身旁我的存在。
      七分钟。
      我数着秒。
      就在我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向我。
      “篮球场那批人今天好像集训。”他眼眶下是毫不掩饰地挑衅。
      “来一把,1v1。”

      篮球队今天也算是集训的最后一期了。大四的告别赛在一个月后举办,我们系的篮球组也马上就要打在A大的最后一场球赛了。
      两个朋友看我过来都兴奋的朝我招手,因为这种地方我真的不常来。
      不过不常来不代表不会篮球。
      开什么玩笑。
      冷笑。
      ……
      然而事实是,我站在更衣柜前对着篮球服的尺码很是纠结。
      景添的衣柜很有特色,所有的运动服呈红橙黄绿蓝靛紫——即渐变色规律分布,一眼望去很有坠入调色盘的感觉。
      “还没选好?”他从旁边的柜门后探出身。
      他一身白色定制的运动装,肩口的设计很特殊,傲慢张扬一般开了个燕尾一样地领口,毫不掩饰这套衣服主人的精致锁骨。纤细的脖颈套上黑色的脖箍,系扣处居然还是很类似女式的蕾丝边。黑白一映衬,莫名多了一分色情。
      这就是所谓差别对待吗?
      我脸色很木。
      “怎么了黑着一张脸?”景添脸上的疑惑真真切切。
      “……”我无语。“麻烦帮忙挑一套适合(能看)的。”
      “这好说,选择困难症啊。”他那乐于助人的语气跟真的一样,随手薅出一套。
      “你肯定喜欢这个。”
      嗤,哪来的自信。我心下忍不住冷笑,视线朝他递过来的那套上一瞟。
      这一瞟眼过后我就愣住了。
      那套篮球服是很幼稚的明黄色,像极一帮半吊子的中学篮球生们组队时候穿的,也许在任何一人眼中都和我的气质格格不入。
      可我还真的喜欢。

      十一岁的夏天,我和纪修的关系或许还没有那么差,只是他经常把我锁在家里,然后把各种各样的人搞回家,男的,女的都有。有的时候是给我爸——那个男人也许总是很执着的在证明自己青春年轻活力无限吧——有的时候是给自己。
      那些人真的对我还不错,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姐姐,或许比纪修还小。她从我爸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正从冰箱里摸点心。
      “干嘛呢?”那个姐姐笑的很温柔,纤细的手指拍了拍我的头顶。
      我看着她,从脸颊上浓浓的妆看到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不知怎的,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好欺负。
      所以我就说,我要出去。
      那个姐姐很惊讶,对着门比量了一下我的身高。
      你开不开门吗?她问。
      蠢货,当然开的开。
      我目光放在她的脚指甲油上,在心下不住的冷笑。
      不过,她当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是无助的小少爷撒娇的表现,就露出慈母一般的笑容。
      没关系。她说。我帮你开。
      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嗒”地一声,别墅象征着囚禁的大门在我面前打开了。
      我久久的注视着面前似乎久违了的世界,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就好像这扇门是一条分界线。
      门里是异土,门外……也是异土。

      我转头看向那个女的,说,我没有衣服。
      她似乎更惊讶了,可那惊讶没持续多久就转为惊喜和意会。她翻出她带来的手提包,掏出几张
      纸币塞进我的手心,笑吟吟地说,就当是你的零花钱。
      我想问什么是零花钱,但是没问。也许是因为手中的钞票鲜亮的颜色太过晃眼。
      我跑了出去。
      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我漫无目的地奔跑。面前的城市那么大,年少的时候总是相信能跑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地方,找到一个在前方等着自己的人。
      于是我就跑进了最近的一家衣服店,用最快的速度买了标价最贵的一套运动服。
      明黄色,很吸睛。
      也很容易被发现,如果我想躲着什么人的话。
      但是我并没有想躲什么人。
      因为躲了也没有用。
      别墅的大门从来都是不锁的。我早就知道。
      不然要那些智能的安保系统有什么用。

      换上这套亮的晃眼的运动服,我就把那些无聊的想法抛在脑后。

      世间原本沉闷,但跑起来就会有风。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跑到城市中央小广场西侧的篮球场。
      四五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在那里打篮球。
      我走上前去,对他们说,我也想加入。
      那几个男孩面面相觑,最后把头转向他们中最矮的那个男孩。那个男孩一身黑色的运动装,一脸的嚣张跋扈。看见他的同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就高傲地朝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前锋还是后卫?他问。
      我说,我不知道。
      他鄙夷地看着我,反手把篮球抛给我,很夸张的弧度。
      来首发。他朝球框努了努嘴。
      我常年在家里养着的虚弱身子被他跑来的球一贯,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我去,你行不行啊。他有点惊讶,伸手扶了扶我的肩。
      我捧着手里的篮球,抬起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我不会。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来教我。
      那个男孩足足愣了五秒钟。
      过后他回头望向他的同伴,高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转过身来,把我拽到另一半场地。
      接球会吗。他问。
      我说,也许吧。
      男孩立刻做出很夸张的惊讶表情。他一翻手掌,篮球就从他的掌心滑向地面。
      弹起。
      然后朝我的角度飞来,力道很柔和。
      我勉强接住,然后再抛回去。
      注意力度,别用蛮力。男孩再次把球抛过来,这次的力道稍稍重了一些,角度也比上一次刁钻很多。
      他就这样一次次把球往我的方向抛来,不停地变换着角度,有时远有时近。有时候我抛的歪了,他没说什么,换了一个姿势再朝我抛来;我抛对了方向,他也没说什么,就这样一次次的重复着单调的练习。
      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他也是真的在教我。

      被纪修带人来捉回去的时候,我才刚刚跟那个男孩告别。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好像还比我小一点。
      回到别墅后——不出我所料——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包容心大的能容下每一个妈妈的孩子。

      比如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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