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电影院》一颗海藻球

3、第三张票

　　时礼注意到窗外开始飘雪，天色灰蒙。他瞥了眼角落里的座钟，短针指向下午三点。
　　笔记本的屏幕上同时开着两个视频会议的窗口，他轻扣触控板把界面最小化。
　　责令电影院停业的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今天是他在家工作的第十二天，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难当前，素日里争锋相对的同行也都不自觉地团结起来，想要绑成一条船上的蚂蚱共同度过影视寒冬。
　　只有背水一战的人才会过度焦急，时礼还算留了后手。
　　疫情初现端倪那会他调整了投资方案，成效卓著。最新的盈亏表显示资金流还算充裕。
　　虽然为了贺岁档而作出的额外开支有收不回来的风险，但停业之后开销最大的电费水费基本可以和0花上等号。至于租金，有几家店面是时礼自己的，顶多算隐性成本。
　　钢笔在指尖旋转三圈后，他还是决定出趟门。

　　柏油路面已经被新雪覆盖，虽只有薄薄一层，可没了往来的车辆，堆积得很快。
　　嘉恒广场的店平时都是交给何粲在打理，时礼不经常去。因此他开车绕了大半圈才找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值勤的保安早已不见踪影，橙色栏杆正中间贴了张“停止营业“的告示。
　　时礼打转方向盘将车直接停到路边，戴上口罩推开车门走出去。
　　没了玻璃的阻隔，漫天的雨雪夹在风中扑面而来，寒冷足以将人吞没。
　　商场内的暖气大概不在工作状态，时礼斟酌片刻便没脱下大衣，直接走向扶梯。
　　上行时正巧碰到一个巡视的工作人员下来，对方隔着面罩提醒他：“先生我们五点就要关门了。”
　　时礼颔首表示自己会注意时间。
　　从一层到五层，偌大的室内竟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静谧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
　　还未见电影院的门，时礼就瞧见许多贺岁片的宣传海报悬挂在空中。何粲的营销策略向来都很拿得出手，线上线下同步进行，才使得这家新开的店业绩和上座率一直在榜首徘徊。
　　影院内的装饰看样子全都移除了，只剩下冰冷的黑色空旷地铺满墙面，很像是科幻片里的太空舱。时礼借着走廊上的光瞧见大厅内站着两个服务生，招手问：“你们何经理呢？”
　　服务生自然不可能认识大老板，但看他气度不凡语气文雅像是个人物，便很快回答：“在工作间。”
　　影院内的指使路标用的都是荧光涂料，即使黑着灯时礼也能看清怎么走。
　　何粲正站在墙边打电话，见他推门进来露出惊讶的表情，比了个“稍等”的口型让时礼先坐。
　　工作间其实正是经理办公室，装修那会时礼便让何粲自己拿主意。陈设很简单，十几平米的室内有一套桌椅，两个立柜，角落里随意摆放着圣诞和元旦用下的装饰挂件。
　　“行那就先这样。“何粲挂掉电话，立马转头看了眼电脑屏幕：传输进度99%
　　退个片源网络还出破毛病。
　　何粲随手将手机一扔，坐在时礼对面：“你怎么过来了？”
　　时礼解开衣扣：“空着，来看看。”
　　也是，门店都要关了，自然有的是空闲。
　　何粲愁眉苦脸地给柜子落锁：“你倒是不着急。没想过要是破产怎么办？”
　　春节七天的利润几乎占了全年的三分之一，可这三分之一绝对是颗粒无收。
　　”急有用么？“时礼的语调很平缓，”放心，亏也不是亏你的钱，奖金已经打到账上了，和去年一样。“
　　这句话在何粲听来宛若天籁，他很没出息地把刚才随手扔飞的手机捡回来，果然看到了银行卡入账短信。
　　严谨来说，钱的实际购买力需要把通货膨胀考虑进去，虽然这么算下来和去年一样的奖金是有些缩水，但在贺岁档没有任何盈利的情况下老板还能发出营业水平顶峰时段的数额，何粲就差磕头跪谢老天有眼给他这么好的一个上司了。
　　时礼有钱这事何粲知道，毕竟他家里有一整面墙都用来存放院线绝版的电影录像带。
　　”先安心过完年，给自己放个假，其余的事情都不急。“时礼侧首望着台灯在墙上投出的阴影，白炽灯泡的光芒惨白而灼热。
　　何粲觉得他真是个怪人，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处变不惊，也不知是从哪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

　　时礼在等何粲收拾东西的时候四处转了转，大厅一侧的五六台取票机全都被蒙上尘罩，贩.卖零食饮料的窗口也落了锁，装爆米花的柜子干净地像刚从实验室里搬出来的器皿，一尘不染。
　　没了观众带来的烟火气，影院显得空旷又落寞。
　　检票口旁侧的吧台上还放着一只浅口的碗，时礼瞧见里头还有许多薄荷糖，索性拿了两颗出来。
　　【1-7号厅往左，7-13号厅往右】
　　指示牌的样子做得很精巧，顺着箭头的方向看过去，走廊狭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只剩下紧急出口的标示孤独地亮着，幽幽绿光格外夺目。
　　时礼记得，从这儿走到最远的一号厅需要一百三十二步，开业那天他数过。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能将所有的脚步声吞噬在空气中，好似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不用去丈量时光的长度。
　　他停留片刻便朝门口走去，目光掠过展示墙上的一行字。
　　【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寿命至少延长了三倍】

　　其余的服务生都已经回家了，何粲检查过一遍电闸状态，确认无误没有安全隐患后，就按下卷帘门的开关。
　　两人站在一线之隔的外面，看着熟悉的布置渐渐被阴暗笼罩。
　　突然要离开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何粲莫名地涌起感伤的情绪，正打算唏嘘两句，却见时礼抛了个东西给他。
　　批发价一毛钱一颗的薄荷糖，绿白相间的外包装。
　　”歇业也要有点仪式感。“时礼侧身。
　　听着这话，何粲的感伤情绪顿时就没了：他从来没见过哪个老板参加自己店的关门仪式还能这般轻松。
　　带着口罩也不方便吃，把糖放进口袋后，何粲提议道：“负一层的美食广场好像还开着，要不去打包点东西？“
　　今年情况特殊，不能走亲戚的话年夜饭也就化为泡影，待在家里肯定郁闷得要死。
　　时礼摊手：“我出门没带钱。“
　　何粲扫视了一眼他的口袋，轮廓果然没有丝毫起伏，语气惊讶：“你没带手机来啊？“
　　”没有。“时礼答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相反对于何粲而言，离开手机半分钟就相当于错过全世界，就跟空气突然消失一样令人难以接受：“那万一你路上出事要联系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时礼觉得他就是想太多。
　　比如碰上鬼什么的，何粲想是这么想，可也没敢说出口。
　　咣当一声响，卷帘门重重地落在地面，像是历史长河里的钟声，为了向这个造梦的地方告别。
　　再见，电影院。

　　糖拌玉米粒肯定是不能吃的，三只灵魂最终还是空手回到地下一层的美食广场。
　　营业时间大概是提早结束了，原本半开的灯都已经陆续熄灭，但没过多久就被重新点燃，光晕微醺。
　　这是属于灵魂世界的灯光。
　　商场的地板很光滑，楷哥带着星星当溜冰场在玩。几十步的路程也都能找到乐子，他们动作轻盈，无拘无束地就像是一阵风。
　　”我想，或许可以把那家电影院开起来。“亦笙开口道。
　　楷哥正在练习单脚滑行，听见她的话便绕了条曲线停下：“刚才怎么不说？还能问问他们电影怎么放，这下好了，得我们自己去琢磨。”
　　亦笙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意见，事后诸葛亮，不如不提。
　　况且亦笙倒不觉得问了那几个人类就会讲，再说根本看不见，怎么问都不知道。
　　”那我们就自己研究好了，不缺时间。“她的语气很笃定。
　　楷哥竖了个大拇指，这样幼稚的动作和他的形象格格不入：“有意思有意思，我们当鬼的能不能看上电影就全靠你了。“
　　”你们平时不能看么？“亦笙有些好奇。穿墙而过对他们来说都不成问题，看电影应该也不在话下。
　　楷哥挠挠头，最长的几根呆毛随之换了方向：”你等会去问莉塔吧，反正我是没听谁说去过。“
　　星星已经和他玩得很熟了，做出一个鬼脸：“略略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谁说我不知道？道理肯定很简单嘛，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物以类聚，谁还要和人呆在一起看电影啊？再说了，那里头乌漆麻黑瘆得慌。”楷哥自然不肯甘拜下风，随口开始瞎编。
　　“哇，原来你怕黑啊！！我要去告诉莉塔阿姨！“星星笑得在地上打滚。
　　”小鬼，你怎么跟你姐一点儿也不像？“楷哥暴跳如雷。
　　亦笙的心情莫名变好许多：“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他姐姐呀。”
　　星星靠过来，带着点依赖：“那以后就是啦！“
　　这样也好，起码有个伴。

　　到了晚饭的时间点，灵魂食堂便热闹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便能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来往的身影也比下午时多了几倍，有三五成群也有独自游荡的，形形色色。
　　也不知楷哥是自来熟还是真的都认识那些灵魂，每走几步路都要帮亦笙免费宣传：“大家注意啊，以后楼上的电影院就要开咯，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鬼场哟！“
　　亦笙也不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怎么被他说的如此轻松，小声提醒道：“楷哥，我们也不是出来卖艺的。“
　　最后两句话实在是奇怪。
　　楷哥不怕丢人：“广告词不太好听是吧，没事儿，我晚上帮你重新想，保证满意。“
　　既然是好心帮忙，亦笙总归是要谢的，刚打算开口，却不自觉地踉跄一步。
　　神经末梢传来微弱的触感，是她的躯体好像被推下了担架。
　　亦笙不大确定这种信息表达的含义，好在周围的灵魂估计也都经历过，她问就是了：“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我的身体？”
　　楷哥眯起眼睛，掰着枯树般的手指算了算时间，恍然大悟：“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