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季节》珊珊

1、楔子

　　那天，对杨锋和徐若菲来说，恍如一场梦魇。

　　那年冬季，南方依旧温暖舒适。靠海的福建，除夕来临之际，仍与秋季无多大分别，不少人只穿一件衣服；就是风大了点，经常吹得人头发乱糟糟的。

　　难得那一天风和日丽，可是，在H中的初三年的班主任办公室里，犹胜北国的冰天雪地。一旦你踏入其中，即刻就会感觉像踏入冰窖般寒冷，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呵出白气，甚至让人怀疑在鼻孔的下方会不会挂上两串冰柱！

　　“冰窖”的当家人之一，何忠林，一大早就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大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慢悠悠地吹了吹气，然后呷了一口，看上去极度享受。

　　同时，在他办公桌的左右两侧，面对面的坐着两家人。

　　左边，坐着一个女孩和她的父母。那个女孩子被父母包围着坐在中央，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埋首胸前。只要你稍微注意看看，就会发现，女孩的耳朵呈现着通红的颜色，让人感觉仿佛在旺盛地灼烧。

　　右边，则是坐着一个男孩和他的父母了。男孩的父母坐在一块儿，而男孩则稍稍坐偏一点，仿佛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他双臂交叉，一脸冷漠，不过，你若再仔细看，就会察觉到他隐藏了一层不耐之色。

　　这六个人，就像被分隔成两派。为什么这么说？看看他们的家长就知道了。两方家长，虽然没有直言什么，但是大眼瞪小眼的，明显可感觉到他们均在暗中较劲。

　　再喝了两口香茶，何忠林就放下茶杯，坐直身子。他看起来好得意啊——请动了这么多人“聚首一堂”，谁敢不说他的面子大？——尤其是在这公共场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托他的福，他们每个人都“有幸”接收到他人不期然投射过来的注目礼！

　　只是，家长们似乎并不领情，依旧拉长了脸。

　　空气——似乎已经稀薄得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了……

　　何忠林终于开口了——他“金口一启”，大家只有保持缄默的份。

　　“今天呢，我请各位家长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大家说。这件事，就是会对两位学生将来有决定性的影响……”他开始施展无人能及的罗嗦本领了。

　　他说了半天，大家还不知那所谓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他说话从来不知何谓“正切主题”，倒是边边角角的什么东西拿出来大肆渲染一番，讲得是唾沫横飞。

　　“徐若菲同学，大体说来是个好学生，只是在某事上，态度不够端正。”他似乎来了兴致，大幅度地挥动双臂，高昂着他那素有“中间溜冰场，两边铁栏杆”之称的“发光体”，慷慨激昂地进行冗长的讲话，“这对她今后的发展，是绝对不利的！……”

　　“演讲”进行中……

　　躲在门外的几个“先锋”则积极地向后方报告战况。

　　“现场报道，对峙双方已经开始放缓态度。据我所见，应该是开始嫌何老爹的‘裹脚布’又长又臭了。”

　　“号外号外，何老爹是讲到兴头上了——唉哟！我看见有唾沫星子溅到若菲爸爸的脸上了！”

　　“嘶嘶……”“和和……”后方的人全部都幸灾乐祸地低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何老爹突然大声咆哮：“作为班主任，我有责任和义务，适时拉迷徒的学生一把！”

　　听到这儿，家长们又开始竭力以眼杀人，瞪得是不亦乐乎！

　　外头的学生则对拉长隔墙耳乐此不疲。“喂，发展到哪了？”

　　“根据以上情况，精彩就要上演了！”有人手指比着八字，靠着下巴，摇头晃脑道。

　　室内的若菲，狠狠地扳着手指，开始轻咬下唇。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了。

　　杨锋看到若菲咬唇，就皱了皱眉头——她，一定很难受吧……

　　若菲猛一抬头，与杨锋对视。杨锋的目光，流露出急切之情，因为，他明显地看到了她那双泛红的双眼！

　　突然间，若菲“唰”地立起身，众人皆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大为惊诧。

　　杨锋也屏住了呼吸。

　　若菲二话没说，更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直接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

　　“若菲！”杨锋随即起身，不顾一切大声唤道。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脚步，只是狠狠地压着脑袋，跑得飞快。但是，她无法抹拭一清的泪水，或多或少停驻在脸颊，让旁人心酸。而自然而然的擦泪动作，看在杨锋的眼里，很是心疼！

　　紧接着，杨锋也从办公室里追了出去。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就疾掠过众人身旁，然后又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留下一阵风。

　　两人就这么跑啊跑。杨锋没有再呼唤她了，只是紧随其后。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跑了有好一段距离，他们仍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论是走、跑，杨锋都没有超越前去。最后，还是若菲先停下来的。

　　她早已从身后紧密的跑步声知晓他的跟随，然而，她始终不愿意回头……

　　停驻在操场中央的两人，就像两根木桩一般，沉默不语。过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人打算打破僵局。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站立在风中，若菲固执地背对着杨锋，杨锋则空望着芳的微颤的肩膀，无可奈何……

　　啊，什么时候风刮得这么大了？福建的风真不赖，一旦刮起就凛冽得很，毫不留情地摧残着一草一木，就如同何老爹毫不留情地撕毁他们的自尊！

　　若菲脸上的泪水很快就在风中消失得无声无息，但嘴角的咸涩岂是那么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愈发觉得口干舌燥，渴望当前就有一杯清水滋润她干裂的嘴唇……就如她干涸的心田需要滋润一般。

　　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却忽闻来自远方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杂乱的脚步声，此时听起来更加刺耳——看来，父母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虽然父母没有当下训斥他们，但是一脸的阴郁，倒是有股风雨预来之势。

　　杨锋第一次如此焦急，终于冲上前头，可还来不及到若菲的身边，她已奔向那边的来人。他的脸，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隐约记得是被妈妈拉着走，脚步拖沓。她并不抬头，只是任由泪水一再涌出，先是模糊她的视线，然后泉源不断地流淌至她的嘴角，更添咸涩。最后再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不知道锋怎么样了？她有点担心，但是没有勇气、更主要是不想面对他——在此时此刻。

　　她只能说：我很抱歉……

　　他一路无语，始终走在父母前方。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冷漠，丝毫不理会身后的父母神色为何。他也不上父母的车，只管走自己的路，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然而，他不意下撇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他抱着深重的遗憾——为着事情的演变；他怀有强忍的愠怒——为着父母和老师的轻蔑；他还有难以放下的心疼——为着芳的泪水；他更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没有用，保护不了心爱的女孩，让她受尽了委屈，更可笑的是连她受了委屈他都无法补偿——尤其在此时此刻。

　　他只能说：我很内疚！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竟然招致这样的结果！

　　风，恣意地扫掠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杨锋和徐若菲的心灵亦似经历了一次扫荡。

　　这个冬天，事实上，比以往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