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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脱离文盲的第二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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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文盲的第二天!
最后一缕光消散,为大山拉上青鸭色帷幕。
江梨借着一点亮,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糊成一片的草茎烂叶上走回回家的路。
走了约莫一公里,在颇有高度的坡上显现一户小矮房,屋子淹没在夜色中。
平房前有一垄倒的乱七八糟的菜地,一位瘦小男孩一边用葫芦瓢浇水,一边不停转头像焦急的等待着谁。
“姐。”江山把瓢放回屋檐下的水缸里,连忙向江梨方向迎了过去。
他身高比江梨差一个头,却固执的垫脚伸手拿江梨背上的篓筐,问道:“姐,今,今天咋这么晚?”
江山三岁时江父突然意外去世,江梨当时听到噩耗悲恸难已、哽咽难鸣一时没顾及到江山,待发现江山时,他已经发起高烧,小脸烧到通红。
江梨跪在地上求大伯送江山去镇里医院,送去医院时还是晚了,命倒捡回来 ,但他脑袋反应迟钝,心里一急,说话也会口吃。
这里离家里几步远,江梨也随着动作把篓筐递给了江山,又把篓筐里猪草掩盖下的树叶包迅速的塞进江山斜跨的蓝色布包里,回答:“在山里有点事。”
江山也没问什么事,在他心里他姐厉害呢。
嗯,爸爸第一厉害,姐第二厉害。
他捏紧布袋显然知道那个树叶包是什么。
江梨晃着细黄马尾,心情愉悦,看了自家弟弟一眼:“你怎么还把书包背着呢。”
算着时间,他应该到家一段时间了。
江山闻言蜜黄小脸扬起一口大白牙,呵呵笑:“我忘了。”
盯着这口大白牙,江梨也笑起来。
走进堂屋,江梨收起笑容,挨个喊着:“大伯娘,梅姐,回来了”,然后她接过江山手中的倒掉草而空空的篓筐,挂在墙边。
江山也跟着江梨喊人迅速的跑去房间把书包放下。
“哟,大小姐回来了,我们一家人都等着您吃饭呢......”大伯娘王翠花双手端着稀饭放在正中央的桌子上,她吊着眉毛,语气不佳。
自从一个月前,江梨跟大伯商量让江山上学,王翠花从外面听到连忙喊着嗓子反对,江梨据理力争,可王翠花从小生长在山土里,坐井观天,有理也说不清,她只知道江梨侵犯了她的利益。
那几天江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充满硝烟味。
从小乖巧懂事,打也一天放不了几个屁的江梨就是咬紧牙跟要让江山上学,江梨的大伯心里有鬼要面子,只能捏鼻子妥协。
之后王翠花看着江梨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话总带着火味。
江梨置若罔闻,她用瓢舀水把手洗干净,然后去朝西边而建的锅屋,依着锅堂微弱的火光,端起剩余两碗稀可见底的粥。
江梨可以心情平静忽视她大伯娘的话,江梅可忽视不了,她拢了拢未干的乌发,语气烦躁:“行了,妈,你是等江梨吗?你是等你被罚抄作业才回来的宝贝儿子,好吗?”
江梅说这话当然不是为了江梨,事实上她和江梨只差三岁但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只是今晚镇上的文艺汇演终于要轮到他们这个大山里的小村庄演出了。
村里难得有娱乐活动,江梅当然要去。
谁知,今天江金被老师留罚抄作业,让江山带话回来说会晚回来,王翠花就一直让全家等着江金回来一起吃饭,江梨也就在江金的后脚才进家门。
如果江梨再回来晚一些她是不会有饭吃的。
所以江梅心下门清。
江梅拿着抹布把她那小一块桌子仔细擦了一遍。
今天上工她远远看到镇上来的年轻青年在架台子,特意刚刚洗澡又洗头换了半新的裙子,可别把裙子弄脏了。
“妈,你还去不去看汇演啊?”
“去去,咋不去。”
王翠花看了眼外头天色,连忙应着,也不理会江梨,扯着嗓子往屋内喊着:“吃饭咯。”
随即小声抱怨:“吃个饭也要三请四邀。”
江梅已经端起放在她面前浓稠的绿豆粥小口轻啜。
王翠花说完也做到了临门的主位上,她一抬眼就看到烛火下自家女儿穿着姜黄裙子显得更加白皙,吃饭动作斯文的不紧不慢,说不出的好看。
王翠花除了江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大女儿江梅,村里少有的白面皮,长的秀气又有文化。
她越看越喜欢,一时间母爱爆发,夹了一块她面前的碟子里的萝卜干:“梅梅,吃萝卜干,这萝卜干不知道咋腌的,酸酸甜甜,又脆又嫩的.......”
说到这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萝卜干其实是江梨腌制的。
江梨外婆年轻做姑娘时家里殷实富贵,吃过很多美食。
江梨按照外婆的说法,选择新鲜的白萝卜,把皮上面的须刮掉,洗净,切成手指大厚度的方形,放入盆中,开始加粗盐腌制,腌制期间要翻动一下,出水即可。
再将蒜、姜切丁、胡萝卜擦成丝,洋葱切成小块,韭菜和葱白切段,野苹果和野山梨捣成汁,加入辣椒面。最后混合所有配料调料,装入罐中密封,发酵一天便可开封。
王翠花话说一半卡住,显然是想到了萝卜干是昨儿江梨腌制的。
江梅一点也没帮母亲化解尴尬的意思,看着王翠花沾满口水的筷子,嫌弃的拨开萝卜干。
好在屋内的人已经闻着香味,蜂拥而出。
“妈,吃啥呀!”江金到了堂屋一眼看见桌子上的恒古不变的稀饭,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高兴喊道:“ 啊,咋又吃稀饭啊,我要吃鸡蛋!”
“欸,翠花,这萝卜干好下饭真好吃啊,谁做的啊,金宝,你吃吃看,不喜欢再吃鸡蛋,啊。”江奶奶嘴巴里没味道,倒是第一眼就看到这腌萝卜,白嫩嫩的,夹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顿时开胃有了胃口,立即推荐给她的乖孙。
“啊?萝卜干有啥好吃的?”江金不相信也夹了一块腌萝卜。
这腌萝卜腌的酸甜可口,正符合他的口味,随即他把碟子中腌萝卜全都倒入碗中,评价着:“真的还不错,比鸡蛋差点!”
“欸,江金你咋这么自私能不能给我留点......”江苹才出房间入座还一块还没吃到,立即嚷嚷。
“行了,你弟想吃都给他吃。”江奶奶阻拦着。
“什么都给他吃,他刚还吃饼干呢……”
“咋了,是我给他的,你个小丫头片子要吃什么!”
“就是你个丫头片子吃啥?”
……
江梅端起碗,皱起修的细细眉毛,像躲开病毒一般,暗含嫌弃的侧过身体。
饭桌上总是不安生,大战炮火弓箭般接连攻击,最后一同以往以江金一方昂首得意的胜利。
江梨和江山在一旁像不起眼在土壤里的芽苗,拼命的吸收贫瘠的养分,无人理睬。
……
“有啥好吃的。”另一边的王翠花小声嘟囔。
她捧着大碗抬了抬眼皮,就看到煤油灯未照亮的阴影下的江梨——黝黑皮肤,细黄头发,身材又瘦又小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十五岁的姑娘。
王翠花再看看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各个身体壮实,口齿伶俐比她那弟妹的小孩养的好一百倍。
真该让她那个早死的弟妹看看,自己样样比她好又能怎样?做女人家孩子最重要,她的女儿儿子各个都比她留下的孩子好。
王翠花呼啦啦的喝着稀饭,心里愈发得意。
等全家吃完饭,集体去看文艺汇演,闹腾腾的屋子只剩江梨一人。
她撂高碗拿着筷子,去厨房洗净。
然后又去门前一垄菜地,撵走想要啄食菜苗的一只鸡和一只鸭,赶往不远处废旧倒塌一半的猪圈里。
村里一家一户少量的养鸡鸭是可以的,养猪也只有集体养的三头,私下养猪可是资本做派,江家的以往的猪圈也就用来给鸡鸭常驻了。
江梨手脚利落的切碎晚间她割的鲜嫩水灵猪草拌上少许的米糠倒进食槽里,一只鸡和一只鸭叽叽喳喳的一拥而入上。
平常的江梨还有玩心与鸡鸭说说话,看它们啄食的可趣模样,可今天心里存了事,就没多大兴致了。
她小心踩下石头,快速的回屋里。
江梨关上大门从里面拴住,侧身便看到东屋那边有隐隐烛光,她心里一动,喊道:“小山。”
“欸,姐。”果然东屋传来江山的声音。
他果然也没去看汇演。
东屋除了江山还有江金住,江梨鲜少进入这间屋子。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江金的床,床上衣服、打纸包、纸飞机、吃剩的饼干屑......
杂乱无章。
江梨眼不见为净,转头见床对面有比之小许多的床,铺着蓝色床单,平整干净,薄被端正叠放在床头,床边上放一块干净木板,充当桌子。
江山正坐着石砖,双肘端正的放在木板上写着字。
屋里其实有一张破旧的书桌在江金床头,但上面都是他的东西。
江金最是横行霸道,如若动他东西,他能够呼天喊地闹个不停。
江梨叹口气。
拿起江山不远处的煤油灯,豆大火苗在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外壁中忽明忽暗上下摇曳跳动,江梨从地上拿一根树枝伸进玻璃瓶中拨动棉花,再调整煤油灯位置,为江山布满最大可能的光明。
见书本上的光更足了,江山回首咧着嘴对江梨笑。
“下次先把作业做了,再干活,知道了吗?要不然眼睛要坏掉。”江梨用树枝另一头轻轻敲了敲江山脑袋。
“大伯娘会说......”江山犹疑,他最怕大伯娘。
江梨语气严肃:“那你还想要眼睛还想读书吗?”
江山头一缩:“要眼睛,要上学。”
随即他从书包里拿出树叶包,散开的树叶里面是颗颗饱满通红的浆果,朝江梨笑笑:“姐,甜,全吃掉。”
江梨摸了摸江山短硬的头发,捻了一颗浆果放入口中,满口汁水,酸甜可口。
吃了几颗浆果,江梨就放下手,没再拿了。
灯影绰绰,江山正在微光下一笔一划写着字,本子是江金写过的,已经被江山反复写完又擦除,薄薄纸张变得脆弱不堪。
江山只能小心再小心的避免出错。
自从江父去世,住进大伯家这几年江梨都是少说话多做事,什么事能忍就忍,江山性子也跟着变得内向胆怯,但事实证明她的一再退让并无任何作用。
虽然大伯娘一直说江梨吃她的喝她的,但江梨心里清楚并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