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群星传》虞允夜

5、游戏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屋外竹林在夜风中的沙沙声。
　　秦羽半晌道：“你都看出什么了？”
　　江流枫斜睥了他一眼，道：“我现在其实也不是很肯定，也并未观察出太多的东西。可能柳亦止并非须留心之人，最坏应该也就是跟往年一样是他国派来偷学的，那样也不足为患。”
　　秦羽轻哼一声，“你对我不放心？”
　　江流枫顿了顿，“何出此言。”
　　“你我心知肚明，刚才你说的话纯粹是敷衍，我可不会认为你以为这些东西我没看出来。”
　　江流枫冷下颜色对上秦羽的眼睛，淡道：“我对你没有不放心也没有放心，我只是要做我该做的事，而碰巧你要做的事也跟我一样而已。我不管你对那人到底是存着歉疚之心还是纯粹执行命令，你只要不要妨碍我做事就行了。”
　　此时江流枫负手肃颜，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一点都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所有的。
　　二人僵视半晌，江流枫缓了下神色，道：“秦师傅，在下还是十分敬重于你的，那人的教化点拨此后还得仰仗于你。况且今日察之，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此子身上戾气十分重，要化解并非一日之功，在下心忧，因而冒犯了。”
　　秦羽一挑眉，没有说话。
　　“今日已晚，在下先告辞了，改日再与秦师傅研究讨教。”江流枫一拱手，身形一闪掠出了窗户，竹林里又起了一阵沙沙声。
　　秦羽缓步走到窗前，看着江流枫的去向，眼中既是赞许又是欣赏。
　　“好个西泰山传人……”
　　时过两日，军塾中已是正式开始授课了。原本按礼制流程是该众塾生聆听塾首训诫，之后分组由各塾师管教，不料聆训那日塾首却闹了个失踪，把一众师生晾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无奈跳过这一环节直接进行了分组。
　　不知是巧或不巧，江流枫、柳亦止、穆天展、陆谨源、华大召竟是被分在了一组，几人大眼瞪小眼，华大召冷哼一声站到了一边，穆天展从头到尾都像是老僧入定一般没的动静，江流枫、柳亦止、陆谨源三人面面相觑，最终无奈相视一笑。
　　与他们同组的还有5个少年。其中姚奇、姚宓是两兄弟，耿伯玑、程聥、朱凌南是同乡好友。几人抱拳施礼，互通姓名，不多会便算是相识了。
　　“不知各组的塾师是如何安排的，我们又会由哪位师傅带教……”姚奇兴奋道。
　　“若说起来，”耿伯玑眼珠转转，“我希望是廖正修廖师傅，他可是当年武将中的传奇人物，一人之力退敌八百，独守孤城十七日，最后等来援军退敌……”说起，竟是兴奋得微微颤栗。
　　程聥眯眼笑着，道：“我倒希望是秦羽秦师傅，若得其一二指点，终生无憾矣。”
　　其他人尚未说什么，穆天展、陆谨源与华大召却齐齐变色，陆谨源急道：“可不要他，不要他……”
　　程聥一脸迷茫，不知为何，江流枫与柳亦止却是齐齐大笑，朱凌南似是被气氛感染，明明应是不知其中缘由，却也掩唇而笑。
　　“诸位好。”
　　正当几人议论着等待时，一清朗男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一身着塾师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那男子年岁极轻，至多也就双十之龄。乌黑的头发散着一大半，发顶用一碧竹簪束起，未盘成髻，仍旧披散身后，额前发丝竟是经过细细打理的，剪削出了细致的刘海。其容貌比之女子仍旧更胜一筹，相貌极美，但却自全身散发出一阵不相符的豪放洒脱之气。几人看着他，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几个字——仙人姿态也。
　　见几人皆是呆呆看着自己，男子轻笑一声，道：“在下是初段负责教授诸位的塾师。”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但想起男子如此注重外表，发式还如此……独特，心登时有些凉了。匆忙施礼之后，却又发觉男子身后背负着一把琴，腰间还插着一支箫，而他塾师服手臂上的盘圆青龙内绣一“乐”字。
　　“师傅是负责教授音律的么？”陆谨源忍不住问道。
　　“是。”男子含笑答道。
　　听闻这确切的回答，姚奇、耿伯玑等人俱是一脸失望，就连“入定老僧”穆天展的万年冰山脸上也闪过了一丝不快与阴郁。倒是江流枫、柳亦止看似毫不在意，陆谨源只道不是秦羽便好，也不甚在意究竟由谁教授。
　　这些都看在了那男子眼中，他倒也不在意，呵呵一笑道：“诸位不必忧心，其实我只是暂代教授，诸位分配的督导塾师是兵法的贺戟师傅。但贺师傅目前尚任武庭上将军之职，前日带兵去东碣岭平定匪患，尚有半月才能回来。因此我奉院首之命暂代其职。
　　听毕，原本失望的几人又兴奋了起来，但眼见笑盈盈的音律师傅，又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不论如何你们在这半个月中还是由我负责的。话不多说，诸位先随我来吧。”话毕，男子转身便走，突又似想起什么般顿了下来，转身笑道：“我倒是忘了，在下蔺君迁，你们以后可唤我蔺师傅。”
　　几人跟着蔺君迁穿过了中院，到了北院武场仍然不停，竟是一直走到了最北边的湖边。
　　路上陆谨源一直在凝眉小声念着什么，江流枫见着，奇道：“陆同门，你在念叨什么呢。”
　　陆谨源似乎呆滞了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道：“啊？没什么，我是在想……你做什么叫我叫得这么生疏啊？”
　　江流枫怔了下，笑道：“那陆兄……”
　　陆谨源连连摆手打断了他，“直唤我名便好。”
　　此时一边的耿伯玑听到，也是笑道：“今后大家便要同处了，不如直唤各人名字来的亲切。”
　　众人都道是，前边的蔺君迁也听到了，笑道：“我也要加入么？”
　　众人俱是一惊，毕竟都是对师傅有敬畏，赶忙道不敢。
　　蔺君迁无奈，哈哈一笑继续前行。
　　“我刚便是在想，”待众人注意力转开，陆谨源小声对江流枫道：“蔺君迁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听说过。”
　　“是么？”江流枫挑眉微笑道。
　　“是，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听到的了。”陆谨源手指轻捏着下唇，一脸的迷茫。
　　“以后自有机会了解到，想不起来便罢了吧。”
　　陆谨源还想说什么，众人却都停了下来，原是到了湖边了。
　　“今日里大家第一天上学，咱们也不做什么严肃的学问事情了，且先玩个游戏。”蔺君迁转身笑言。
　　说罢从怀中拿出十块晶莹剔透形状各异的石头，一一分给众人，道：“现在你们都记住手中石头的模样。”
　　众人虽摸不着头脑，却也顺从地各自研究手中石头。
　　待到差不多时，蔺君迁又道：“记住石头的模样后用尽你们的全力将石头往湖中扔。”陆谨源突似恍然大悟，道：“蔺师傅，是比打水漂么？这个我行。”说罢在湖边站定，手指夹石，侧身一甩，石头如镖从他手中飞出，在睡眠连点出九个波纹后沉入了湖中。
　　蔺君迁连连拍手叫好，道：“陆谨源，你水漂打得确实漂亮，不过这次我们可不是要玩这个。”陆谨源一阵尴尬，石头却已是脱手回不来了，登时脸涨红。
　　“且把你们的石头扔入湖中，越远越好，快动手罢。”
　　众人依言，都竭力将石头往远处抛。柳亦止却似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蔺君迁，随后双目凝视湖面一点，将石头抛出。蔺君迁微笑着眯了眯眼。
　　“好了，这便是我们今天要玩的游戏。待会我给你们半个时辰，下湖寻出你们刚才扔出的石头，半个时辰后无论寻到与否都要上岸，但这半个时辰中都不准上来。”
　　听毕，众人登时瞠目结舌，全蒙了。
　　“蔺……蔺师傅，您是在开玩笑罢？”程聥结结巴巴道，一张温秀的脸煞白。这湖有百余丈宽，湖面暗不见底，要凭个人之力潜湖寻找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这……这不是痴人说梦么。程聥本就好文不喜武，在一众人中体力最次，因而尤其惊恐。
　　“自然不是玩笑。”蔺君迁一本正经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做的到。”
　　蔺君迁哈哈壹笑，“你还未曾尝试又怎知能否做到，身为军塾门生就该有大无畏精神，遇难则退，事不敢为，此等人就算进了这军塾的门，日后也不会有所作为。”
　　随即又肃容道：“凡事皆有可为，成事在天，谋事在人。重点不在是否成功，而在乎曾否一搏。凡我军塾弟子皆须有勇有谋。龙城军塾，既不要懦夫，亦不要莽夫！这便是我教你们的第一门学问。”
　　众人被蔺君迁一席话镇住，静了半晌后，衣袂声起，纷纷对着蔺君迁深深一拜，“弟子受教！”
　　先前对蔺君迁的轻视登时去了一大半。
　　随后纷纷宽衣。江流枫却未动，望着湖水，眼中闪烁着迟疑。柳亦止立于他身边，见他未动，道：“流枫，为何不动？”江流枫动动唇，尚未说什么，只听得蔺君迁懒洋洋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脱掉外袍就行了，别扒得只剩裤衩，又不是让你们下湖洗澡。”
　　众人俱是一顿，脱得快的几人脸一红，忙又把衣服穿上。
　　“哗”的一声水声，却是穆天展第一个扎入了水中，随后浮在湖面深吸一口气，翻身潜了下去。
　　“好小子，动作这么快！”耿伯玑见状，手中衣服一甩，奔跑两步纵身一跃，也扎入了水里。
　　随后姚奇、姚宓也一同跃入水中。朱凌南则拉着一脸苦相的程聥慢慢划离湖岸，随后喊了声“吸气”，然后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按住他的头带他潜了下去。
　　江流枫脱下外袍，起身却见柳亦止正站在岸边观察思考着什么，华大召则一脸好笑地看着陆谨源，陆谨源则是一脸的郁闷与尴尬，磨磨蹭蹭地挪到蔺君迁面前，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蔺君迁，眼一闭牙一咬，道：“师傅，我不会水……”
　　华大召哈哈大笑，江流枫和柳亦止也满是趣味地看了过去，蔺君迁愣了半晌，方才苦笑道：“原是我不好，忘记问了。”
　　随后转头，挑眉喝道：“你们三个还不给我下去！”江、柳、华三人赶忙收起笑，相继下水。
　　天气虽热，湖水却是十分凉。甫一如水，江流枫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眨着眼睛半天方适应水下环境。华大召在前面，三下两下便游得不见了踪影，一旁的柳亦止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示意自己要往这个方向寻，又做了个你自己小心的手势便朝一边游去了。
　　江流枫向前游了会，决定还是先往湖底潜。
　　幸得离岸尚近，没几下便潜到了底。近岸处皆是有棱有角长着青苔的大石，再往湖中去又深了些，都是些巴掌大的圆石，再往中间去便都是细细的沙砾了。
　　“这湖底居然没有淤泥？”江流枫脑海中的疑惑一闪而逝。
　　不过没有淤泥的话寻起东西却相对简单了些了。
　　此时江流枫已潜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因是顺着湖底从岸边向湖中心游，也就不知现在离水面有多远。周围还不算太暗，往上也隐约能见到水面的亮光，是不是还有些鱼从身边翩然游过。江流枫一边小心地避开水草，一边用先前捡的圆石在水底摆了个记号，随后身形偏转，双腿登划向上浮去。
　　“呼！”猛得浮出水面，江流枫使劲甩甩头上的水，抹了把脸急速喘气，随后一面划着水一面张望着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远望去自己离岸边已有近二十丈，而水深似是有五、六丈。稍稍思索回忆了下，刚才自己扔出的那块石头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随即深吸一口气又扎了下去。
　　很快便找到了刚才做的标记，随后便以其为中心开始在周边的沙石水草中细细地翻找，每隔半柱香便浮上去换气，以保证意识的绝对清明。
　　然而纵然意识保持上佳，对策也没错，上下两三趟后体力却逐渐下降了。
　　在水中若然没有了体力何其危险，现下江流枫已是地毯式搜索了标记周围半径五、六尺的湖底，却未曾有所收获。
　　再次浮上水面，江流枫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思索着对策。自己的体力已是大耗，继续这样搜索怕是会撑不下去，眼下离蔺君迁说的半个时辰还有一段时间，江流枫向边上望了望，决定向柳亦止的方向一路搜寻，这样即便有什么事至少还可找柳亦止帮一把。
　　思罢，江流枫闭眼凝了下神，随即吸气再次潜了下去，顺着湖底向柳亦止先前离去的方向一路游去。
　　又过了半柱香，江流枫上浮换气。离原先的地方已有差不多十丈了，石头却未找到，也没见着柳亦止。
　　江流枫叹了口气，已经没什么气力了，且再下潜一次，若未找到石头也没碰上柳亦止便直接回岸边了。
　　于是歇了口气，最后定神一个猛扎向下潜去。
　　然而下潜到离水面两丈远时，骤然一阵剧痛从左脚传来，江流枫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惊得呛了口水，立刻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小腿抽筋了。
　　难言的疼痛盘桓在腿上一线，江流枫已难保持身体平衡，此时腿脚使不上力，无法上浮，整个人顿时在水中扑腾了起来。
　　江流枫脑海中一片慌乱，莫非自己竟是死在这不成。剧痛令他无法自控，接连着又喝了好几口水。
　　湖面一片平静，水下的身影却在苦苦挣扎，荡起一阵又一阵水波，尚未飘散到湖面便消失不见了。渐渐的，水下的人动作变缓，停止了挣扎，向着湖底缓缓沉去。
　　可笑啊可笑啊，居然这般不明不白得死去，仰着身子斜斜向水底飘去，江流枫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
　　似醒非醒间，头上的水面似乎正有个人影向他急速游来，靠近后一把扣住他的下巴，随后一双乌黑的眼眸从眼前掠过，然后是有些发白的双唇，掠过他的眼前，紧紧贴住了他的唇，随后一口气传入口腔，江流枫的神智登时恢复了些许。
　　那人来得太急，因而用的倒栽葱的姿势渡气，江流枫眼前只能见得一个尖削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颈。
　　一口气毕，来人立即水中反转，正立在了江流枫身后，一手从江流枫腋下穿过，手臂牢牢箍住，一手划水要浮上水面。
　　然而当手臂触碰到江流枫胸膛时，来人突然僵住了，但只片刻，便迅速得带着他浮了上去。
　　江流枫被拖到了岸边，费力睁开眼，只见一身湿漉漉的柳亦止正趴在一边大口喘气。江流枫咧嘴微笑，才吐一个“谢”字竟是昏了过去。
　　柳亦止大惊，但见江流枫仍在呼吸，方才嘘了口起，随即目光复杂地看向他，自言自语道：“你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