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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致命浓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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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萱泉把二十厘米的弯刀举到眼前,端详它,像看重逢的爱人那样凝视它。
乌尔文整理好西装领带,像个严厉的父亲朝陈萱泉发号施令:“今天是纪录片的大结局,好好表现,如果不是你总是犯严重的错误,我们的收视率本该上涨130%,还可以出续集……但很遗憾,你总是不知悔改。”
“严重?”陈萱泉头也不抬,用尖刀划着空气,冷哼一声,抛出刀反手握住刀柄,朝乌尔文的腹部刺去,却被乌尔文伸手制止,刀尖抵在西装外套上,无法再前进半分。
“又来?”乌尔文轻蔑地眯眼一笑。从体格来讲,他是个健壮的中年人,陈萱泉是瘦削的少女,骨指节清晰可见,显然她的营养没法支撑她的大脑思考正确的决定。他故作痛惜地大喊着“你不能这么做!”利落地夺过刀,同时扭动手腕碰触陈萱泉的掌心,把她推倒在地。
不等工作人员围上来,陈萱泉咬牙切齿地重新站直身体,往乌尔文的眼睑上吐了口痰。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一个西装革履的白发老人说着,给乌尔文递来一块手帕。
乌尔文强压怒火,也不管还在制造混乱局面的陈萱泉,赶紧擦干净脸,对老人毕恭毕敬地说:“我保证这会是一笔回报丰盛的投资……再文明的人也需要出气筒的。而且我们今天拍摄的是本系列的结局,宣发已经加班三个月,人人都翘首以盼恶人的下场,主流媒体我们都已经联系好,无论您打开手机、电脑、手表还是平板,都会看到恶人是如何迅速遭到报应的,如果您再订阅我们以前的内容看,哈,比去健身房大汗淋漓一下午还要释放压力。”
老人毫无波澜地点头,转头对秘书耳语,令人难以捉摸,不过实际上老人只是嘱咐手下备车回家,他年纪大了,可不想睡着在冰冷的晨风里,在这里即将发生的高潮与结局,他感觉到的唯有困意。让年轻人继续去惊叫着付出金钱与注意力,对成功人士制造的幻象信以为真吧,他当首富这么多年,已经是真正的上帝,对于任何事物都有着高尚的鄙夷。
乌尔文趁着人群闹哄哄,狠狠往陈萱泉的背拍了一掌,又若无其事地把弯刀递给还在吃痛的陈萱泉,命令道:“握好,向她刺一刀,一切便结束了。”
“她”是位容貌姣好、众星捧月的小明星,她摘下墨镜,在场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如果节目播出,她有望成为国际巨星,人们会因为她的美貌和不幸着迷,也是首富的重要投资对象。陈萱泉将作为丑陋可憎的怪物被人唾弃,而小明星则会戴上桂冠,收获无数鲜花与泪水。
陈萱泉大步走到小明星面前,乌尔文迅速命令工作人员退下,让导演开始拍摄。一道光打在小明星身上,她刚才还在享受当红待遇,有人打伞,有人披衣,有人补妆,一下变成睡不着想去天台练习表演的白裙少女,脸上的惊讶与嫌恶完全是真情流露。
“我确实想杀了你们所有人。”陈萱泉低头,咬牙切齿地说。
小明星收敛了嫌恶的情绪,她开始有了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慌。眼前憔悴褴褛的同龄人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野人,经纪人明明告诉她,这个声名远扬的小恶魔没接受过教育,粗鄙愚蠢、目光短浅,是个“灾星”,和恶魔拍摄节目的一些人生活遭受了负面影响,但没关系,明星是特殊的人,她的未来无限光明。
“你、你想干什么?”没有剧本指导,小明星真情实感地退后,当恶魔站在自己面前时,她也意识到这不是画本里单纯的邪恶造物,而是复杂的人。
陈萱泉低头一言不发,步步紧逼。镜头和灯光跟随着她们,一直到天台边缘,小明星退无可退,乌尔文命令她们停下。陈萱泉深吸一口气仰望天空,说:“马上太阳要出来了啊。”
小明星看着陈萱泉用手撑住自己的肩膀踏上栏杆,不禁娇哼一声,陈萱泉不关心这些,顺手把弯刀甩到地上,声音有力清脆得每个人都听得见。
“我想到了更好的报复方法。”陈萱泉阴沉地盯着天边的那抹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不,不,阻止她!”乌尔文大喊,先拍了拍周围的人,见他们没反应,看见陈萱泉的脚已经悬在半空,失去了优雅与镇定,跳过器材与横七竖八的电线,朝陈萱泉跑过去,陈萱泉则回以他狞笑,从百楼之上跳下,不与朝阳见面。
首富正往自己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走,某件重物从天而降砸在他想落脚的地方,他勉强扶住助理站稳,发现面前一具死盯着天空、手脚扭曲不全的女尸,正是自己刚见过的少女,顿时这位首富的耳膜响起嗡鸣,是心脏和胃颠倒的不祥之兆。很快人群喧闹纷乱起来,地上布了几圈凌乱的血脚印,但没人在意这点,只忙着救那富人。
“啊!”乌尔文双手拍打栏杆,握紧西服袋里的车钥匙,此刻他真想下楼开车去马路上飙一圈,把所有障碍物都撞飞,就像他胸膛里碎掉的骄傲那样七零八落。
他在做文明世界里唯一成功的奴隶制国王,给陈萱泉灌输外界都在仇视她的理论,不给她教育,不允许她自由行动,因此她的行为相当好预判,痛恨整个世界却毫无城府,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似乎这次,大多数人都错了。
或许多年前,陈萱泉没有选他们起的名字,选择随意在字典上随意指两个名字并写在别人丢弃工作牌上,通过不停询问学会了读自己的名字,这出愚蠢的闹剧,已经注定金豌豆会跳出他的手掌。
一缕阳光消解了灯光的亮度,浏览人们惊愕的表情。陈萱泉发狂的笑声还回荡在天际,她不留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只在幻觉中,推导乌尔文的所作所为。
心血不能白白付出,投资不能打水漂,节目还不能结束。乌尔文想到这儿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冷静,吸取教训。他扫视人群,和一个惶恐不安的男孩对上目光,乌尔文探过男孩的底,是这群人中最逆来顺受的人。
乌尔文把男孩拉到自己面前,再次捡起刀塞到男孩颤抖的手中,强硬地握住他的手。
“你升职了,替代陈萱泉。”
陈萱泉的瞳孔开始扩散,铁锈味从腹腔涌向大脑,轻松滑入安详的休眠,最后的最后,恨意在血海中仰头尖啸,用生命抵抗是她为恨做的最后努力,也注定只能遗憾杀不完所有人。
陈萱泉强行把画面切回自己的脸,冷眼看着虚假的人模仿自己生前最后的行为,这时,门铃响起。
“是我,萱泉,放我进来。你在外面放的香薰是什么牌子?熏得我有点头晕。”
“虔棠?”陈萱泉从座位上弹起,“你这么快就来了?”
“是啊,我还带了酒,按你画的画调配的。”
陈萱泉打开门的视频对话,外面真真切切站的是自己的朋友。
“你没有看大屏幕播放的记忆?你真的配好了酒?”
尚虔棠换只手抱怀里小臂长的酒瓶,笑着解释:“都过去了,陈萱泉。我是你的朋友,我看得到你画的画,就是按照颜色把小瓶子里的酒倒进大酒瓶里,对吧?”
“可正是过去决定了现在。”陈萱泉咕哝完咬住下唇。
“呃,萱泉?待会儿他跟上来就麻烦了,拜托先让我进来吧。”尚虔棠在门外迟疑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尚虔棠,你把瓶子举起来,告诉我酒名是什么,我就开门。”
尚虔棠不明所以地举起酒瓶,她记得瓶身除了磨砂花纹外再无其他,转来转去,似乎只有花纹,而在这个过程中,门头顶的一盏灯因为感应到手而亮起,四个漂浮的字赫然显现在液体中——
致命浓度。
尚虔棠默读到最后一个字时,陈萱泉房间的门开了,直向尚虔棠倒来,密密麻麻的尖刃从门中弹出,穿透了酒瓶和尚虔棠的身体再碾压到地上,尚虔棠的慌忙躲闪只救了她的头,血不可遏制地从她的嘴和鼻腔里涌出,分解为蓝色记忆粒子。
门后空洞漆黑,强风呼啸着挤出门框,吹散室内的香味,恶臭的毒药味道从喉咙呛入鼻腔,尚虔棠抱着一丝侥幸试着控制手脚挣扎,然而门的重量宛如千斤巨石,刀刃也确实扎进了她的身体,玻璃碎片在她的心肺里起伏着,就像发狂的狗一样不松口,再加上迅速起效的毒剂,她使再大的力气也是徒劳。要痛苦地再死一次了吗?要消失了吗?她不禁把消失和死亡划等号,死亡多么像目中无人的流氓,出其不意地乱转撞人,而她被撞了二次,这次还不知道陈萱泉——一个她好不容易付出信任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到这,尚虔棠恐惧不已,无意识地扯着嗓子大喊:“拜托,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身后传来玻璃爆裂声,很快,尚虔棠的视线里出现了戈安洛斯的脸。
戈安洛斯一眼看明白了情况,说:“如果你不想消失,那么就一直保持活下去这个想法,最大的怪物会听到你的心声,邀请你成为怪物,你要接受。”
尚虔棠想提出疑问,但现在只能振动声带让血咕噜咕噜地冒泡,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在变换仪式中吸收到恢复身体的记忆粒子,拒绝外界的撕裂,一直坚持到结束跑回来,那你还是幽灵。具体的方法我也没试过,当初我是自愿成为怪物的。”戈安洛斯说完,绕过尚虔棠,走入那道门,身影逐渐湮没在黑暗中,他要找陈萱泉询问为什么要改路拖住他,直到尚虔棠被砸倒。这个空间主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尚虔棠无奈之下,闭上双眼,头一次虔诚地反复默念着: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在这里结束。同时,也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占据她的脑海:戈安洛斯以前是幽灵,甚至是——人类?难道,之前碰到的怪物,真的是……
“因为,他和你一样选择了‘活着’。”如鲸鸣合成的声音唤醒尚虔棠,她惊讶地操控手脚,发现它们十分灵活,于是她睁开眼,看到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在漆黑中漂浮,这时一束光扫遍她的全身,蓝色方块堆叠的不规则虚影出现在她的头顶,她仰头,甚至得往后游几步才看完它的全貌。
“我是苍臾,我可以给你一次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机会。”蓝色方块堆下方投影出一张人脸,盯着满脸愕然的尚虔棠。
见尚虔棠没有回应,人脸开口补充道:“小幽灵,你可以向我提出你的顾虑,没有时间限制,不过你也只能飘在这里永远无法离开。”
“当然,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尚虔棠握紧拳头,开始清理心中的疑问,“我想问——”
黑暗的掩饰对戈安洛斯毫无用处,他刚进门就看见层层管道在瓮动,于是跳上管道往中心走,陈萱泉也朝他走来,拿着打火机点燃烟,吐了一个烟圈,那烟圈变成泡泡逐渐扩大,飘过来包裹住戈安洛斯,雾中冒出几个长着翅膀的孩子,绕着他飞来飞去。他拉住其中一个孩子的小手,推演这飞行物体内蕴含的能量碰上任何攻击都会炸开,在厚厚的泡泡壁上反弹回来,他至少得用三分钟愈合,空间主人完全有无数次机会置他于死地。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告诉我,你只是影子吗?”陈萱泉悠闲地吹了声口哨,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城市一直有个传说,怪物在美好未来会招来不幸,因此所有的怪物都要驱离。”
“那就让我离开,我有其他事要做。”戈安洛斯说。
陈萱泉的眼神霎时阴沉下去,语气冰冷地说:“你差点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可不会轻易放你走。”
“计划?”她杀了先生,应该早没把自己当长喙鸟的成员了,难道是涉及她的私人计划?同时戈安洛斯注意到,空间里流逝的速度加快了。美好未来已经按捺不住了吗?
“我已经被美好未来钉在消失的柱子上了,是先生要榨干我的价值,监督我当他的白手套,好在,我遇见了刚到美好未来,正在昏迷状态的尚虔棠。我不希望她也被美好未来抹杀,于是我采用了两种措施,一是去除了她的记忆,尽管她会损失一些无关记忆,但美好未来不会急着杀她,这可以接受吧。二是诱导她的影子夺取她的灵魂控制权,激她变成怪物。我给影子的美好未来并不完整,迟早美好未来会把影子吸收掉。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打乱这个计划的吗?”
戈安洛斯只是平静地说:“自从美好未来出现以来,濒临消失的幽灵变多了,必须有谁告诉她有机会变成怪物,苍臾才有时间赶过来冻结她。”
“哦,那我谢谢你?”陈萱泉耸耸肩,“虔棠具备成为怪物的特质——虚伪、自私且怕死。开启美好未来让我的计划更容易实施,我甚至叫与生前与她产生过联系的怪物提示她成为怪物的好处,但她似乎没明白。不管怎样,不影响我谋杀她这个结果。”
“她不是你的朋友吗,而且还很信任你。”
“在这里城市,信任是犯罪。多亏她遇见了我这个唯一的朋友,放了她一马。”陈萱泉踩灭烟头,“你对她最后说的话,我有一半满意,一半不满意。”
“我只给她指了路,她想成为什么是她的选择。”
“唉,我希望她成为怪物。成为幽灵只会继续痛苦地被美好未来当作垫脚石,对自己的悲剧无能为力。因为那个秘密,美好未来不会放弃追杀弱小的她。”陈萱泉深吸一口气,左手摩挲额头,又陷入懊恼中。
“我可以给你一个复仇的建议。”戈安洛斯坚定的语气,促使陈萱泉闻言皱眉并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