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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猜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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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刘婶醒过来。夜光透过窗口前的桦树照进屋里,照在床上的碎花的床单上,也照在她渐渐颧骨突出皮肤松驰而皱纹增多的脸上,使屋内充满斑斓多姿的色彩。她动了动身子,使身体侧卧,把她唯一的陪嫁―――1张老式花板床弄得咯吱咯吱地直响,她只能慢慢地转过来,怕惊醒了身边熟睡的丈夫,把右手垫到头底下,使头高高地倚在枕上,看着窗外随风轻轻摇摆着的桦树枝头。想着自己的心思。
起初的时候,长一辈的人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只需要睡半夜的觉。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地里的活累得她腰酸背痛,一粘枕头就打呼噜。渐渐地,她有点信了。原先锄草的时候,一垄到头不需要歇一歇,现在才到一半就喘气了。也许是老了,儿女们也都不听话了。这样也好,各自都有各自的家,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只是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早晨非要睡到那么样的时候才起床,然后是打冲锋一样洗漱,有时候吃饭也来不及,跨上摩托像箭一样窜出去,追出去想叮嘱一声都赶不上,早已骑得没影踪了。
然后就想自己,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是最开心的时候,天天盼早点过年,不尽玩得最开心,还能够穿上一件新衣裳,还能得到两毛钱的压岁钱。大人说,小孩盼过年,大人怕过年。现在想想还真的是这样。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傻,都半辈子的人了还想露屁股时候的事情,然后就想年青的时候,想村里的年青小伙追求她的情景,真傻!她不禁笑出声来。惊醒了睡那头的孩子他父亲,骂她是神经病。她偷偷地乐。当年要不是父亲的老封建,她现在也许正睡在别的男人的床上,替别人生孩子呢!
她想到了生孩子,大女儿出生的时候,丈夫整整一个月没理她,公公婆婆也是一块尿布也没洗过。她偷偷地不知哭掉多少眼泪。女儿稍微大了一点,丈夫就更加看不惯她,甚至无缘无故地打她。她想,这日子没法过了。她明白丈夫一家重男轻女,她也想再给他们生个男孩。可是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是多么的紧,生第二胎几乎是不太可能。但她还是决定给他们生。第二胎果真是个男孩。丈夫全家都笑了,可她没少受罪,东躲西藏,像做贼一样担惊受怕。但总算还了他们全家一个愿。
后来。后来村妇女主任来到她们家,要求她到乡卫生院去结扎。她说如果不去,上面会派人来把孩子抱走。她着急了,孩子是她们全家的命根子,丈夫非跟人家拼了命不可。可是她又害怕结扎。她见过畜医阉猪阉羊,“嗷嗷”地叫,那痛苦无助的样子。虽说它们不会喊冤求救,但她知道它们一定很痛苦。
她去找村支书,因为支书是全村人的偶像,是全村的权力代表。书记说只要交了罚款,上面就不会追究此事。第二天她就交了村支书六百块罚款钱。可是,没过几天,半夜的时候,乡政府还是派车子下来,像抓小鸡一样地把她塞进车子里,像阉母猪一样地把她阉了。
三天后,她从乡卫生院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问村支书,交了罚款怎么还要结扎?而且还是半夜的时候,像电视里抓毒贩子一样。支书说,白天怕耽搁了她的农活。所以才晚上这样的,至于交了罚款还要结扎那是乡里的事情,他没有权利管上面。她想想也就罢了。没有办法。后来,儿子读初中了,她问儿子,课本上是不是说国家有这个规定,生了第二胎就要结扎。为了不影响农活,晚上也要强行派车子拉出去?儿子说,什么结扎不结扎的不懂,但是白天不做,晚上强行做的,肯定是不合法或者是违法的事。她想想太冤了,就跟书记要罚款钱,书记说让她到前面的路上去捡。那里有她的罚款钱。
她想不明白,怎么让她到路上去捡罚款钱呢?书记说,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去捡。她真的不止一次地半夜起来,在路上寻找,平坦的小柏油路,从这一头找到那一头,一个角也没有找到,她又用耙子在路边的地里耙,还是一个钢镚子儿也找不到。她又去问支书,支书很神秘地说慢慢找,一定能找得到的。孙悟空的师傅在孙悟空的头上敲了三下,孙悟空三更天的时候到师傅那儿,师傅不是真的教他本领了吗?她信了,可是到现在还是一分钱也没捡到。
她叹了声气又翻了个身仰卧着,使身体躺得尽量舒服些,又把左手垫到右手底下。怎么才能找到那六百块钱呢?这六百块钱是她辛辛苦苦三年才攒起来的,相当于现在的六千块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呢?难道支书比孙悟空的师傅还要本事大吗?不知道孙悟空是不是能猜得出这其中的奥妙呢?她看着屋顶漏进来的月光这样想着。
她又想起儿子。儿子技校毕业,读得书多一点,他也许能猜得出来。这罚钱的事她跟谁也没说过,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兴许儿子能从电脑上查得出来,现在不是什么事都得依靠电脑吗?
她有点兴奋,披了衣服下了床,打开门,走出门去。外面的星空无边无垠,繁密的星星眨着眼睛像戏弄她一般,弯弯的月亮咧开了嘴讥笑她一样,云儿也像她一样渺无目的地漫步,草丛里有两只虫子在鸣叫,四野静得使她忧虑而心慌。
不知不觉又到了小柏油路上,柏油路已经很多年了,还是她生儿子的时候那一年修建的,坏了又修,修了又坏,已经好多次了。
她记得路修好了的第二天半夜的时候乡里的车子把她拉走的。当她从乡里回来的时候看到刚修好的新路面上留下了两道很深的轮胎印,她还很惋惜了好一阵呢!听说这条路是村里出资修筑的,后来过了一年大家才知道是村里一位在外赚了很多钱的大老板出钱,村支部出的面。其实村干部是出面做了一个大好人而已。
刘婶的眼前忽然一亮,莫非支书说的让她到路上去捡钱,就是这个意思。她出钱,让支书做好人,后来她来要钱了,他就让她到路上去捡,这哪里是捡,是去挖,挖也挖不出这六百块钱呀!她的血液在全身全速地流动起来。不对!修路的钱人家大老板已经出了,不可能再往里面扔六百块钱了。要不就是……,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浑身直冒冷汗,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一路小跑跑回家,冲进房间,把还在睡梦中的丈夫惊得跳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明白了,明白了。”
丈夫被她吵得莫明其妙:“你明白什么呀?半夜三更的,神经病。”又躺了下去。
她又把他拉起来。丈夫很不耐烦,她硬是把他拉住了不让睡,她把六百钱的罚款的经过跟他说了,她还没把后来跟支书要回的事情说完,丈夫就从床上跳起来,铁青着脸:“你这个臭娘们偷藏私房钱,还半夜三更地跑出去,是不是还偷养汉哪?”“啪”的一下,重重地一记耳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会儿,轮到她嘈了。
不久,支书调到乡里任农科站长去了。新调来了一位大学生当了书记。刘婶一共才见过他二次面。
又过了半年,老支书给他在上海的儿子和女儿分别买了一套房子以后就得了重病,去上海看病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