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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 ...

  •   第三章

      王英强才被送到脑外科空了三张床的病房,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妈妈却还没有到,李波一边查看监测仪器上的数据,一边问跟过来的老赵,“您是要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吗?等到他妈妈来?”

      老赵犹豫了一下,秦牧站在楼道的窗边望着外面,他看不出秦牧的意思,也不知道秦牧是否还想跟王英强说什么,便问李波道,“大夫,他可说了他妈妈什么时候来?”

      “说是6点火车到北京。”李波答道,“他那个小姐姐去接了。”

      “什么小姐姐?”老赵有点糊涂。

      “哦你没听他说过?她昨天才来的。”李波解释,“他说是从他初中一直寄钱支持他读书的人。他之前筹不出医药费的时候一直也不说北京还认识这么个人,昨天你们来把押金交了,他高兴哭了,然后就求我给他妈打电话,还有就是这个女孩子,他特别害怕自己做手术会死,”李波笑着叹了口气,“所以非要见见这么多年帮着自己的人。---连他都没想到,就是个小丫头啊。”

      “哦。”老赵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很想打听一下这期间有没有过记者关注这件事,又怕惹了没必要的麻烦。正犹豫着,李波已经检查记录完毕,冲他说道,“那您在这儿陪他吧,如果有事,可以找这里的护士打我们那边的电话,或者他妈妈来了,有什么问题,穿过楼道,上2层楼,我们科的病房在5楼,您到了5楼往左拐,看见楼道门上写着普外一分区,到护士台,叫她给您找李波----主要是我们着急把他的手术做了,病房又没有空,加的这边,管他的还是我们,这边护士可能不爱搭理,总之您过去找我们。您能跟他妈也交代清楚吗?”

      李波一口气儿说了这一长串,生怕老赵记不住,又觉得这个加床位在脑外的事一时也跟个工友解释不清楚,于是干脆从兜里掏出记录上级指示的便条本,写上,1,如果病人有任何要求或者不适,请这里护士给普通外科一分区打电话,找李波,2,从这里到普通外科一分区,如此如此走,走楼梯如何,坐电梯又如何。写了之后,递给老赵,又再嘱咐王英强的妈妈来了之后再转交给她,这才离开了。

      老赵把那张纸塞进兜里,朝秦牧走过去,他依旧对着窗外看着,仿佛也并不着急离开。

      “秦工,我看基本没什么事了,你明天还要应对媒体,这就回去吧?你看我是要在这儿等着老太太来,还是。。。”

      秦牧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回头说道,“你走吧,我在这儿等等他妈妈来。”

      “啊?”老赵有些不解地看着秦牧---他脸色不正常的苍白,声音也发哑,“有什么需要办的,我盯这儿。你多少事儿得操心呢!”

      “到明天之前也没什么紧急要办的了。”秦牧摇头道,“基本告一段落。”

      “那你休息休息啊。”老赵有点心疼地瞧着他,“在d城那边儿上吐下泻地都脱水了的,输了俩天液之后就连轴干到现在了,一点儿也没正经休息,这都没好利索吧?”

      “那就是中暑了么。”秦牧笑,“我没事----这儿安安静静的,离那些麻烦事倒是远,想不着,倒是脑子歇会儿---哪怕不回公司回家去,我也都强迫症地看图纸看报告。”

      “你是不是瞧着这孩子想起来。。”老赵往病房望了一眼,忍不住了半句又闭嘴,叹了口气道,“那我走了,你尽量休息休息。”

      秦牧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往王英强的病房走过去。

      麻药应该还没有过劲儿,王英强睡得很安静,并没有显得痛楚。

      很年轻的一张脸,斯文而清秀。老赵说,才知道他还是个学生,每年寒假暑假都在当地的建筑队打工,今年高考考上了北京的学校,就让原先的工头给介绍了到另个同乡在北京带的队里干,就恰好,这个队的工头想法子跟蓝鹰工程部负责这个工程的经理张宁搭上了,当时何扬正顶着万永康,张宁借着就把包括这个队在内的几个队介绍给了万永康。

      这孩子,想赚点开学的学费吧,结果就差了一点便几乎就毁了一切。

      其实他该感谢s城工程投标的时间恰好---更该感谢s城是万家的老家,也该感谢如今这些特别爱炒作的记者们。

      秦牧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这孩子依旧睡着,窗外已经是盛夏的黄昏。

      秦牧轻轻地走到窗口。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有了从楼上的窗看楼下来往的人的习惯,经常看得很久,久到以他的时间生活节奏而言,简直是惊人的浪费。

      而现在,似乎是最有资格浪费时间的时候。

      不用想图纸或者任何人事的纷争。不用想投标。

      外间还是亮的,方才还能见大半个的夕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天边的红云也都淡了,还给这一天留下了最后一丝暖红色的光。

      这时候,她从医院门口走进来。因为这马上就要消失了的光,所以他从这里将她看得很清楚。

      蓝灰细格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对于她这样的年龄,有些过于素淡,可是,却因为那扎着马尾辫子的年轻而明亮的脸而一点也不沉闷。

      她提着个土气到家的大花包袱和一只灰色的提包,侧身对个驼背的老太太微笑着说话。

      秦牧有几分钟的怔忪,他想起来那个大雨的夜晚。

      那个夜晚,罩在塑胶雨衣里面被吓坏了的小丫头,对他无比依赖和信任,甚至信任到了,明白地根他讲,他很适合被包装,他们想要拿他来炒作。

      那种丝毫不掩饰的信赖和依赖,让他有种说不太明白的舒服。

      她怎么会来了这里?是有家人,病了?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秦牧应声回过头去,正见谢小禾走进来。

      面对面的,有那么一阵发愣。

      接着,她扬起眉毛笑了,那笑,是惊喜的,而这种惊喜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你是代表你们公司来看他的?”

      秦牧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也许自己是点了头,因为谢小禾继续说道,“我早上来看他时候,听他说起,我猜是他是给你们工程做的。。。真幸运他给你们做,许多这样的工人,伤了也就伤了,真的不会有人管。不过,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看他。”

      她望着他,又是那种毫无条件的信任,毫不掩饰的喜悦,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有些尴尬和狼狈,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身后是方才推着王英强出手术室的那个叫李波的年轻医生,他在跟老太太交待。

      这会儿王英强在床上辗转,慢慢睁开眼,李波过去,开始给他做基本检查,笑着说,

      “看,你妈妈来了。你现在一切都很好。”

      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已经在工地上扛过钢管---他眼圈一下红了,伸了伸手,冲老太太叫,“妈。”然后眼泪就下来,老太太扑过去,抓住儿子的手,接着哆哆嗦嗦地抚摸儿子的脸。母子俩个絮絮地说。

      李波将该查的查了,走出屋去,这时候,王英强抓着妈妈的手望向谢小禾,“小禾姐姐,谢谢你。我本来是想着到了北京要报答你的,结果还是麻烦你。---妈,这是‘长腿叔叔’呢,是她给我寄了6年的学费还寄了那么多习题和书啊。”

      "叔叔?"老太太糊涂地重复,倒是瞧向秦牧。

      "她的署名是长腿叔叔。"王英强道,望着谢小禾,充满了崇拜和感激,"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是女孩子,她只比我大几岁。"

      “这,这是我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个胡闹。”谢小禾这时却脸红了,偷偷看了秦牧一眼,“最初是得了笔飞来横财的稿费也没有需要的地方,就跟风儿地资助了几个小孩。神经西西地署了不同名字瞎闹。后来也只有你一直跟我汇报成绩给我回信。。。真的考上了大学。哎,还要骂你呢,出事好几天才想起来告诉我。差点我这唯一的一点成就感就要泡汤了!”

      “我怕给你再添麻烦。”他低头,“我没想到公司会解决了医疗费。”

      “那,你们总监在那里呢。我早上还有问过你,有没有听说过他”谢小禾指向秦牧,那笑容里盈满了欢喜,而欢喜中的骄傲,就仿佛小孩子领别人去看自己最珍爱的宝贝,对别人说,诺,我说的就是这呀,多么好。

      秦牧在面对她的目光的这个瞬间,心中有片刻难以形容的感觉,那仿佛有些尴尬,但是似乎更多的是羞涩---那种舒服的羞涩。如同冬日窗前结了很久的冰柱,悄然地在春天的第一缕晨光中融化,那融化了的水滴的触觉与声响,柔软而又清凉。

      他觉得舒服而又有些微的不安,于是避开她的目光,往病床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王英强激动地想撑起身子,被秦牧轻轻按住了。

      “你是。。。秦总监。你是我的。。。我的偶像。我高中时候打工的一个工程,就是你的设计。”他说这句话时候激动而又害羞,之后又补充一句,“我一直。。一直特别崇拜你。我没有能考上你的学校,不过考了b大的建筑系。”

      “学校也没有那么重要。”秦牧温声说,“b校很好。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其他了。”他说着,将那个原本该是拿来赛给手术大夫的信封放在王英强枕头边,“休息好---好好听医生的建议。今年都不要去打工了。这应该够了你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不不,我不能再要了。已经足够好。"王英强激动得有些结巴,而秦牧已经走开去。

      "我先走了。你安心休息,以后好好念书,不要再打这样的工了。你好好念,大一大二可以作家教,大三也许就可以给公司画图纸了。"秦牧回过身再瞧了他一眼,笑了笑,往外走,走出门,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又站住,直到他听见谢小禾对王英强说,"我也要走了,你跟妈妈聊会儿可也不要太累。我过俩天来看你,出院时候记得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托托我们学校的同学,假期里暂时找个空宿舍去住。"

      她走出来,看见他还站在那儿,抬起头,才要说话,听见他道,

      "我还欠你一个采访。"然后等她走到身边。

      "哦,这。"谢小禾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其实,其实。。。可能你那天有点误会,虽然采访做成给我的最直接利益就是拿到提成没错,但是,但是我并没有那么急需钱。你。。。你不要因为同情,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秦牧瞧了瞧她,笑了笑,往外走。

      "你不是很想做这个题目么?甚至拼到了那个地步。又跑到机场去截我,又大雨天跑去了工地。"

      谢小禾跟上他,"我当然是想做-----我没有那么缺钱总跟钱没仇不是?再说了,有真正‘不缺钱’的人吗?"

      "嗯,赚钱支持这些真正缺钱的孩子?"

      "啊你别这么说,"谢小禾的脸滕地通红,"哪有那么高尚。我。。。我那是小时候根本也没什么金钱概念,写文发表拿稿费纯粹是飞来横财,爹妈爷爷从来没有过我想要什么不给我买的时候。。。那钱拿去给希望工程支持其他小朋友,对我而言就是个很好玩很新鲜的事情。。。而且,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现在努力赚钱,那还是给自己花得痛快也更有成就感。"

      秦牧看她居然急赤白脸地努力解释自己‘没那么高尚’,觉得有趣,"嗯,成就感,确实。那么,干嘛要澄清我的误会。"

      "再缺钱,我也不想利用你的误会啊。"她坦坦白白地望着他。

      秦牧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出了医院的门,才侧头瞧着她道,"我其实真不该误会。你完全是很优渥家庭养出来的小姑娘。"

      "啊?"她怔了一怔,"这是。。。挖苦我吗?"

      秦牧摇头,"怎么会。每个人如果有选择,都希望自己生在条件好的家庭。可惜没有选择,在有选择时候,就想给家人创造这样的条件---我弟弟现在也在念硕士,我三天两头找借口给他寄钱,他其实很自立,他跟我说不需要了,可是,我就是怕他也要因为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希望他能选择更让他开心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不是选择赚钱更多的生活方式。"

      "有你这样的哥哥可得多幸福啊。"谢小禾由衷感叹了一句,接着又道,"如果你有个妹妹,恐怕是会更宠了。"她又瞧了瞧他,"你是受过苦的,对不对?可是。。。我觉得你应该是选择了你喜欢做得工作吧?如果不喜欢还能做成这样。。。"她真诚地道,"你简直是比天才还天才了。。。"

      秦牧忍不住笑出来,"这算采访的一部分吗?如果是,我的开场白应该是,我特别幸运地做了自己最热爱的工作。"

      谢小禾也笑出来,之后又想了想,问道,"你对采访会说心里话吗?"

      秦牧呼了口气,"这第二哥问题比第一个问题还难回答。。。我能先吃饱饭,脑缺氧的状态改善改善,然后再想想究竟怎么回答吗?。"

      "啊对不起!"谢小禾忙道,"你你,你忙你的,我不耽搁你了。。。"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她用拇指把包往肩上推了推,"这个采访。。。你不要当成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真的。"她诚恳地道,"我知道你确实很忙。。。不要再多这么个负担了。"

      "你对工作是这么容易放弃么?"他忽然有了想逗逗她的冲动,"如果我是你的上司,恐怕已经想要骂人了。"

      "我,我对工作可不是这样的!"谢小禾急道,"你以为我不会死缠烂打软模硬跑无所不用其极吗?如果不是我干嘛去机场截你,又干嘛跑去工地。"

      她一副职业操守受到了侮辱的受伤样子,秦牧觉得更有趣了,才要说话,见她扭开了头,闷闷地道,"不跟你说了。"

      "怎么?"他探身去瞧她。

      谢小禾低下头,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不说。"

      "好好,我的意思是说,"秦牧笑,"我饿了,恐怕你也还没吃晚饭吧?咱们都补补营养,让脑子转得更利索些,你的访谈也做得更容易点。我们。。。也算认识了,也许可以不用那么刻板,我不用像明天应对其他媒体那么紧张应对,我们就当聊聊天,我跟朋友聊天时候,会实话实说。"

      听见‘朋友’俩个字的时候,谢小禾抬起头来,那朵笑容在脸上绽开,"那好啊,我简直都快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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