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望阙

1、伊合戏楼的糕饼师

　　说起妖界，这必须要提到的，自然是伊合戏楼。

　　这伊合戏楼，坐落于妖界王都南阮城，建楼不过百余年，可这生意却是极好，每台戏起先半个时辰，场中便挤满了人。

　　今日客人尤其多，凳上坐着的，桌旁站着的，长翅膀飞的，屋檐下倒挂着的，戏台子边倚靠着的。但凡有地儿能容得下妖，全都挤得严实。

　　一黑衣长袍男子许是来得早，占了上座，坐在了前排的桌旁，他气定神闲，喝了口桌上的茶，砸吧砸吧嘴，似乎不喜欢口中茶水的味道，皱着眉头，将茶盏推到一旁道“今日是哪位首场登台呢？”

　　“那位......这场会上台子吗？”说话这人是个着青色衣裳的年轻姑娘，刚大着胆子地问了句，这会儿，见众人目光投来，又有些害臊，忙红着脸低下头。

　　“哎哟喂...那位...哪位啊？”人群中有人明知故问“占公子？!”

　　此语一出，那青衣姑娘头更低了，两颊通红。

　　“今儿是十五，占公子定是要登台的，也不知是不是这场上台了。”有人琢磨着说道。

　　先前那起话头的黑衣男子接道:“不是首场便是次场，总之，占公子今日定是要登台一场的，你我等着便是。”

　　“不错，我今日就是为了占公子来的，定要等他出来”一人坚定道。

　　“我也是，今日定要一观占公子的风采”

　　“还有我.....”

　　众人皆是满怀期待地探讨着，场内一片喧哗。

　　大约还剩半柱香的时辰，便要开场时，戏楼掌柜登台，向台下众人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都坐下来喝杯茶，用些果点，今日这糕点都是我们戏楼里的糕饼师傅制出的新品，还请诸位品评一二”。

　　“新品？那我得尝尝”一人快手拈了块梅花形状的糕团扔进嘴里，嚼着糕团囫道“嗯~好吃，甜而不腻，软而不烂，是竺师傅的手艺”。

　　“还带着股花香呢”!

　　“好吃~真好吃~”
　　……

　　众人就近拿起周围桌上的糕点尝了起来，一旁的伙计们则适时地添上一盘盘新鲜的糕点。

　　伊合戏楼里有个糕饼师傅姓竺，是近几年才来戏楼里的糕饼师，虽是新来的，做糕饼的手艺却是无人能及，又总是能推出新品，戏楼里的老糕饼师都自愧不如，于是，竺师傅的名头在南阮城也越发地响亮。

　　尝着糕饼，好戏也开始了。

　　可惜的是，这场并不是占公子登台，众人皆叹失望，但也很快收起遗憾之色，聚精会神地看起了台上戏。

　　先前那个黑衣男子却是悄然隐退，穿过后台，行至伊合戏楼后方偏院，一路上，竟也无人阻拦，这偏院可不是客人能进的地方。占公子便是住在这偏院中的一人。

　　偏院有四间屋子，两两相对。

　　那黑衣男子往偏院正北方向的一间屋子走去，边走边随手抹去出门前凝在脸上的易容诀。

　　术法掩住的，是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双眼狭长，眼尾上挑，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偏他眼神过于犀利，极有压迫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若是仔细瞧瞧，便能发现，他左眼眼尾处有一道不足半寸长的细小疤痕，自眼角划过，更添几分别样的风情!

　　行至屋前，他抬手敲了敲门，朗声道“占梵~占梵~，你不会还没起吧，这都快巳时了!”

　　屋中无人应答，他又道:“占梵，你再不理我，我可要踹门了”。

　　“嗯~”屋里传来声响，占梵迷糊着发出一声嘟囔，翻身自榻上起来，随意披了件外袍，赤着脚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开了门，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眼前人，才认出是谁“竺墨？干嘛呢？我这正梦到关键时候，你就给我叫醒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整日净做白日梦”竺墨道。

　　“什么时辰？反正今日我也无事 ，还不如编些梦让我快活快活”占梵正了正衣领子，一边穿鞋，一边眼神示意竺墨自己倒茶喝，正说着，忽然惊道“不对，今日是十五，是我上戏台的日子”。

　　“哼~这会儿想起来了？”竺墨掂了掂手中的茶壶，不满道“这昨日泡的茶，你也好叫我倒来喝？”。

　　“哎，我怎么忘了这个”占梵急急忙忙跑出门去，又折回来“看这天色，怕是巳时已到，赶不上首场了，我还是次场再去吧”。

　　竺墨看他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只得自己起身，提着茶壶去偏院小厨房换了壶新鲜热茶。

　　待竺墨提着热茶回来，占梵正准备着戏服，旁边站着个戏楼里的伙计，两人正说着话。

　　竺墨在那伙计即将转身之际，拈了个易容诀，瞬间，竺墨的面容便是众人所见的糕饼师傅“竺墨”，一张讨喜的圆脸，短短的胡茬，总是润满笑意的双眸。

　　那伙计见是竺墨，忙恭敬道了声“竺师傅”。

　　“嗯”竺墨淡笑着冲那伙计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倒了茶轻押了一口，便不再去碰那茶水了。占梵同那伙计说好今日登台唱戏的时辰以及需要准备的物件，那伙计便退下了。

　　占梵抬眼望了望竺墨，笑道:“说吧，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找我。”

　　竺墨目光转向占梵，眯眼道:“来找你便是有急事？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么”。

　　占梵道:“你若真的不急，便不会贸然进我屋来；你若真无事，便不会跑到前台等着听我唱戏。自你来伊合戏楼起，你去前院听戏的次数还不过三次吧？我还从没见过你想听戏的时候”。

　　竺墨轻轻勾起唇角，道:“你昨日便知我会来找你了吧。”这句话不是问占梵，而是陈述事实。

　　“不错”这戏楼是占梵管着的，要说起来，占梵也是这里的半个东家，无论戏楼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占梵的耳朵里，昨日夜里，竺墨子时过后才归，他便知竺墨是开始行动了。

　　“所以故意不去前面戏台？”

　　“是，我本想今日不见你，你便不会主动来找我，未曾想……你……”占梵叹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那归华殿的主人，却非你我二人能够与之相抗。”

　　竺墨道:“我并非想要与他相斗，只是去查探一些事情”。

　　占梵沉声道:“我知你功法已达十重巅峰，但那归华殿映玄晔却是比你更为精进，此人行踪诡秘，我在这南阮城数百年，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只听城内民众谈论起他时，都是又敬又怕”。

　　“我亦知他厉害，但今日我必要去见他，”竺墨坚持道“占梵，你白狐一族最擅长编造梦境，你……”。

　　“难道我不愿帮你吗？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人发现狐族大公子潜入妖界王宫，意图不明，后果是你我能够承担的吗？”

　　狐族自千年前脱离妖界，便与妖界争战不休，直到四百年前，斗争才停息下来，双方虽不算是握手言和，但都心照不宣，维持着平稳的局面。

　　这个时候，如果被发现红狐族族长之子朱墨擅自进入妖界王宫内，这表面的和平必定会打破。红狐一族在狐族中主决策权，为狐族帝王，朱墨是红狐族长之子，他的言行亦代表着狐族的态度。黑狐一族主战事，为狐族将士，而朱墨，亦是黑狐族长的外孙，身份地位实在是不能容他任意而为。

　　朱墨起身行至屋门前，停住脚步，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一颗桂花树干上，开口道“我必须得去，今夜子时”。话音未落，便出门去了。

　　“你~”占梵欲言又止，只得叹一声“怎么就是不听劝呢”。离开占梵的屋子，朱墨并未回对面自己的屋子，他踏出偏院，来到后厨房，厨房里，井然有序地做着糕饼类的吃食，伙计不断将厨房里做好的糕点，往前院看戏的客人桌上端。

　　有人看到他，出声道“竺师傅”，一路上，不断有人看到他，纷纷叫道“竺师傅”。

　　“嗯......”朱墨微笑应道。快步走向厨房里间，里间有十几间屋子，每一间都是属于一位糕饼师傅的，一位糕饼师傅又有徒弟和伙计帮着做糕饼，徒弟和伙计在里间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屋子。

　　朱墨走到自己屋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有个大灶台，灶台上还有做糕饼的材料、模具等物件，屋子中间立了一道屏风，说是屏风，实在是抬举它了，那根本就是四块薄薄的石料做成的隔板，将一间屋子分为两个空间。

　　朱墨径直走到屏风后，屏风后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角还有个衣柜。

　　桌上放着一壶酒和半盘绿豆糕，朱墨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烧心烧肺，朱墨整只狐都烧晕乎了。他拿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再灌一口酒。一口糕一口酒地，吃完了盘子里的绿豆糕，酒还剩了些，他封住壶口，打算留着下次喝。

　　此时也到了正午时分，外头太阳大的很，朱墨不喜欢，阳光太刺眼了，但他总忍不住想要去直视太阳。

　　他决定先睡一觉，等睡醒了估摸着就到夜里了，那时候太阳就不那么刺眼了，到那时再准备去王宫也不迟。

　　朱墨化出原形，滑落在地的衣服里钻出一只通体漆黑，唯独右耳朵尖上有一撮红毛的狐狸，它跳下椅子，小小的一只，还没有椅子腿高，它举起右爪，拈了一个诀，地上的衣服浮起，看着衣服落在椅子上，他扭头朝墙角的衣柜走去，扒开柜门，里面是一个小窝，它跳到窝里，将身体蜷起，尾巴晃了两下，盖在了四只爪子上。

　　朱墨本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没想到脑子越发清醒，睡不着了。他想着今夜子时去往归华殿的事，朱墨本想着让占梵帮自己织一场幻境，让那座王宫中的人陷入幻境，只要半柱香的时辰便够了。

　　他知道占梵可以做到，占梵功法十重初境，曾经是能让整座城都陷在幻境中的。只是那王宫内皆是麒麟族的佼佼者，尤其是那个映玄晔，被妖界九城称作战神，传说他曾带妖界十万兵力击退魔族百万大军。

　　以少胜多，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若只是一人功法厉害，那么车轮战也能把人耗到功力枯竭。以十倍的兵力差距能够赢得胜利，可见这个映玄晔不仅自身的功力术法强盛，他的谋略亦是绝佳。

　　据说，映玄晔的功法已修至第十一重融境，要知道，九重及以上便是神级领域，每一重功法之间，犹如天堑之隔，各界各族虽功法修习方式不同，术法来源不同，但有着同样的界定，内修功法共有十二重，每一重由弱至强分别为初境、入境、融境，巅峰。

　　朱墨自身已至第十重巅峰，他已经在这一层百年之久，无论他多么努力修习，一直停滞不前，这让一向修炼速度迅猛的他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墨儿，你这些年修习功法进步神速，是你天资聪颖，悟力绝佳，可要想踏上这第十一重，却不是这些先决条件能够助你的”朱墨的外公，也就是黑狐族的族长在朱墨停滞第十重巅峰初始时曾说过。

　　当时朱墨以为是自己阅历不够，他离开了居住多年黑岩山，决定出去走走，这些年，他去过仙界，人界，魔界，鬼界，见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十重巅峰一直没有变化。

　　直到两年前来了妖界，妖界有九座城，南阮城是妖界的王城，妖帝是麒麟族大殿下，也是映玄晔的长兄。朱墨没去过其他八座城，自他来了南阮，就感觉到十重巅峰隐隐松动，有了突破的迹象，而且，越是靠近王宫，越是靠近归华殿，这种突破的感觉就越强。

　　没人知道朱墨有多想突破十重巅峰，他是黑狐族长的外孙，黑狐一族靠强大的战斗力立威，他迟迟没有突破，于黑狐族绝无益处 ，肩上的担子太重，他不得不努力寻找突破的途径，这么不容易才找到一点希望，哪怕是南阮城王宫，哪怕归华殿，他也不得不闯一闯。

　　思绪翻飞，朱墨迷糊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朱墨赤身从衣柜中走出来，抓起椅子上的衣袍套在身上，准备出门去，快要行至门前时，他又顿住，思索片刻，他还是返回柜子前，拉开柜门，从那个小窝旁拿出一方黑色的手巾，挽起左袖，露出肌理匀称的小臂来，将手巾在小臂上绕了两圈，系了个结，再放下袖子，遮住了缠在臂上的手巾。

　　朱墨隐去身形，从窗户翻到厨房顶上，行过屋檐边，如一阵微风拂过，悄无声息。

　　前方一道身形隐在屋檐一角，若不是朱墨感官异常灵敏，就要忽略掉了。

　　朱墨觉得那身形有些熟悉，便走上前去。

　　那人现身，竟是占梵，占梵望向朱墨，见朱墨丝毫不意外自己的到来，忍不住问道:“你早知我会来？”

　　朱墨点头“我有八成把握你会来帮我”。

　　“你执意要去，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同族孤身犯险吧，”占梵有些无奈道“走吧，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同族’朱墨心道，细究起来，二人也只是同为狐族罢，他今日既明知凶险依然能来帮自己，这份情，朱墨在心中暗暗记下了。

　　“好，边走边说”朱墨道，“我在一年前将王宫内各殿方位梳理清楚，这一年间，我以归华殿东南方向的锦华殿为阵眼布了道聚影阵，覆盖范围是整个王宫，一但启动，至少将你织的梦境效力翻三倍”。

　　“厉害啊，你竟能在王宫布阵，如此一来，胜算就大多了，原先我还以为你......”占梵拍手赞道。“我说你昨日怎么那么晚归，原来是去启阵”。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毫无计划，只知冒进？这一年来我时常偷去王宫转悠，你也是知道的吧？!”朱墨挑眉看他。

　　“当然!”占梵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我总得看着你，顾好你的安全吧，大公子”。

　　“别这么叫我”朱墨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皱眉，“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我昨日只是启阵，让阵法能够流转，今日一旦你彻底开阵，这阵法将无处遁形，时间一旦过长，必会让人看出端倪，你......顾好自己”。

　　“知道了”占梵拍了拍朱墨的肩“你也要护好自己，我最多也就能撑半柱香的时间，有这阵法助力，能够延长一倍”。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