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次》觅归途

1、一生一次

　　一
　　肖敏提着两大包零食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街上灯光烁烁，红黄蓝绿，闪得人眼睛发花，生疼。
　　直到现在，肖敏还是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这座城市的晚上永远喧闹超过白天，一入夜，人群好像从地上冒出来一般，硬生生地比白天多出了好几倍。杂乱无序的路边摊，悠闲自在的逛街人，小贩的叫卖，嘈杂的音乐，缓缓流动的拥挤却又闲适的人群，肖敏一直认为，理解和不理解，其实是无碍喜欢和不喜欢的，就像她不理解这个城市，但无碍她喜欢这个城市和它的夜晚；就像董名卓说她不理解他，其实一点都不妨碍她喜欢他。
　　把自己融入人群中，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流动，尽管两手又大又重的塑料袋让她很不方便，甚至手被勒得有点疼，她还是配合着大众的拍子闲适地踱着步子。她喜欢这样存在并消融在人群中的感觉，喜欢在变得渺小没人注意的时候放肆张望，扫视别人的表情，搜索喜爱的吃食，饰品，衣物，厨具，日用品等等等等。很多时候，她还会看到董名卓，就像现在，她提着两大包零食向左，他和一个看起来似曾相识的女子并肩向右，他们擦肩而过，他嘴角带笑，永远看不到她，她也带笑，假装看不到他。
　　坐在常坐的位置，吃着常吃的酸辣粉，在红滟滟一层厚厚的辣椒油上，撒上一把碎葱，一把香菜，一把炒得又香又脆的黄豆，搅拌，腾起一重又一重热气，就着热气把半透明的粉丝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相熟的老板娘送过来一小碟泡菜，随口说：“妹儿现在是越来越能吃辣了，记得刚开始总是站在我旁边盯着，生怕我放了辣椒。”
　　肖敏没有说话，只冲她笑了笑。肖敏自己也觉得奇怪，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什么都不习惯，衣食住行样样都不习惯，没有朋友，连电话也不敢往家里打，任谁都说她是自讨苦吃，只有自己不觉得，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有能够想出一个可以让董名卓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3秒的办法。肖敏在心里苦笑，那时候心里到底有着一线希望，不似现在，塞得满满的都是绝望。
　　二
　　打开房门，意料中的一片漆黑，肖敏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在心里猜测董名卓几点才会回来。撕开几包不同口味的薯片，全部倒在水果篮里搅和，抱着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荧幕，脑子里却在想董名卓回来的时候该怎样开口。
　　董名卓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二点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满室灯光亮晃晃的，电视还开着，肖敏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董名卓想，肖敏应该是有事要跟他说吧，否则她不会在客厅待到这个时候，肖敏向来是个作息规律的人。
　　于是他叫醒了她，问：“等我到这个时候，有事要跟我说？”他坐到她旁边，拿过水果篮里的薯片吃起来。
　　肖敏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忍不住一再感叹，董名卓确实标致，眉眼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就是这样的一种风流，让自己不惜和家人决裂，孤身来到他所在的这座三级城市，只因为听说他那时还单身，所以就义无反顾了，那时是真的爱惨了他了，那么这种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一阵悲伤从心里蔓延开来，原来爱情就是在这样不经意间离开的，早在我们能察觉的时候，它就已经离开了！肖敏垂着眼，哀悼着她的爱情，也终于释怀了，董名卓也不说话，只管吃着薯片。一分钟过去了，肖敏抬起眼，有些感伤地对他说：“名卓，还记得我是怎样爱上你的吗？”
　　他夸张地躲到沙发的另一端，嚷着：“你等我到半夜不会就为了让我听故事吧！饶了我吧，我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
　　“可是，名卓”，她似哭还笑的表情让董名卓整个人都僵住，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肖敏，然后他听到她说：“我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肖敏让他陌生，可又觉得熟悉。在他发愣的时候，肖敏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她从来就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虽然她的感性远远超出一般的女人。她说：“唉，唉，董名卓，你真是那个舌灿莲花，滑不留手的董名卓吗？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好好安慰我一下的吗？再怎么样，我在这一刻仍然是你的女朋友啊！”
　　看到这个熟悉的肖敏，董名卓终于恢复过来了，他笑嘻嘻地递上一片薯片，说：“是，我真该死，我应该马上就说我还记得，我讲给你听，唤起你的记忆的。该打！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肖敏笑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从我做下这个决定开始，我都认为是我终结掉我的爱情的，直到刚才我才突然发现，早在这之前，它就已经离开了我。所以……”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分手吧。”
　　他诧异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然后是为什么。他想问，最终还是没有，只说了一个“好”字，因为他从她眼里看到了认真，还有怜悯。
　　三
　　苏苏放下咖啡，打量着面前的肖敏，咖啡厅里的音乐轻柔动听，她听罢事情的经过，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一直都不认为你们能在一起多久，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先离开的竟然会是你。而且是在那样平和的状态下。难道你就一点不恨他?”
　　肖敏笑了，她说：“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是嫉妒，因为我还没有恨的资格。后来在一起了，自然是恨的，因为我爱他；可更多的是惶恐，生怕哪一天哪一个女人就将我取而代之了，所以我再恨也不敢跟他吵，非但如此，还要将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只要他日日归家，记得有我这个女友就够了；那时候我爱他爱到只要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意。”
　　她顿了顿，问：“你知道名卓初恋女友的事吗？”苏苏皱起眉，摇了摇头。肖敏看着她说道：“我就知道。名卓在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友，是个农村姑娘，高考落榜被家里人逼着嫁给一个同村的男人，那姑娘当然不肯，趁着家人没防备的时候找到名卓，两个人决定私奔，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姑娘被带回了家，当天夜里就自杀身亡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名卓曾经说过我不理解他，我想他是对的。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对他只有心疼，从此越加的对他好，更希望自己是那个能抚慰他伤痛的人，那时候我甚至觉得终于能够看到我们俩的未来了。对于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们，我已经完全不介意了甚至有点开心，因为我知道，她们每一个人，或眉或眼，或脸或唇或身形，总有一点是和他曾经的恋人相似的，他不过是在她们身上寻找她的影子罢了；而我，和她则一点也不像。我，是不同的。”
　　“看不出来董名卓也是个长情的人。”苏苏感慨地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分手？”
　　肖敏看着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沉默了许久，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又说：“还记得《蝴蝶梦》吗？德文特夫人至少还有一个只爱她的丈夫。”
　　“的确。”苏苏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她笑，摆摆手：“别这样看我，我没那么可怜。其实，在看到那张照片以前，就算我知道名卓爱她爱入骨髓，我总还抱着些许的希望，他终究会爱上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名卓说我不理解他的时候，我还对他说理不理解都不会妨碍我对他的喜欢，直到昨天晚上我还是这样认为。直到我发现自己竟记不起是怎样爱上他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了。”
　　苏苏再次颦起眉，困惑地看着我：“你能说清楚点么，我完全没听明白你的意思。？”肖敏轻笑出声，难得看到苏苏这副摸样。想了想，把脑海里的东西重新组织了一遍，才开口说道：“那是他和初恋的合影，照片背后只有四个字，他亲笔写的‘曾经沧海’。那种绝望……那时候起，我越看他越觉得他没有爱我的可能，日子很难挨，我开始厌恶甚至害怕和他待在一起，我一度以为那是因为我太爱他的缘故。于是我开始一次次地考虑分手的事，终于，我向他提出分手。就在我向他提出分手的前一刻，我还认为我是因为爱他才分手的。但是当我回忆往昔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开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已不爱了，所以才记不得了，所以才想着要分手。”
　　“所以，你是因为不爱了才要分手的。”苏苏点点头，又问：“那么你说的理解他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觉得他比我可怜”，肖敏深深地看进她的双眼，意味深长地说：“苏苏，这个世上有一些人一生是只爱一次的。我不是，你也不是，而董名卓是。我们可以选择爱一次或二次，爱这个人或那个人，也可以选择爱或不爱；而他却不能，他只有一生一次的机会，爱了就无法停止，并且再也不能、不愿爱上其他人。董名卓这一生都无法也不愿再付出爱情，当你理解到这一点时，你还忍心留在他的身边吗？”
　　“不会”，苏苏摇头说道，“难怪你不恨他，这样叫人怎么恨得起来呢？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待在本市？”
　　“不了，我已经辞职。过段时间就要走了。”肖敏答道。
　　“去哪里？回家吗，这下你父母可算是放心了吧。”苏苏说道。
　　“回家？”肖敏苦笑，“当初为了他才跟家里决裂，现在分了手又想起家里了，我实在没脸在这个时候回去。至于去哪里，也许是北京，也许是广州，谁知道呢？不过在这之前，苏苏，让我到你家住几天吧?”
　　“我说怎么第一时间找上我了。”苏苏招来服务生买了单，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到肖敏还坐着没动，不由得一阵气：“你坐着不动，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拿行李不成？”肖敏闻言高兴的连忙站起来跟在她身后，看着前面高挑秀丽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苏苏，他真的是一生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将就着吧，可能会改成中长篇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