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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化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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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的鲛人,都在欢呼雀跃着。是的,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海皇归来,带给他们的,是自由和新生。也许,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苏摩心底的恨意,虽然无法感同身受。
“是不好的消息,是么?”碧浮于水中,喃喃道。
炎汐不知如何回复同族女战士的疑问,只是看向了天际,水天交接那一处,王者迎风而立。他亦不知晓,海皇心之所系之人到底如何了,只能从王此刻的状态判断,那个人凶多吉少。
除了族人和盟友,他似是要涤尽这世间,他认为的所有罪恶。
邪灵的屏障,在海水的冲击下溃散。异变的迦楼罗,也慢慢现出了它的形状。
头顶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荒之外的七海上,那道黑色的水墙一分分地升起,仿佛铁一样的帷幕逐渐拉起,竟然将云荒上方的日光全数封闭。
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也正是在此时,空桑的冥灵军团似乎恢复了暗夜里的战斗力,重新编队成形,严阵以待。
苏摩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体被水汽萦绕着,仿佛一个若隐若现的幽灵。七海倒转,倾覆天际。黑色的水墙从各方升起,将云荒上空的日光封闭。
在这样的“夜幕”下,整个冥灵军团从无色城里倾巢而出,在六王的带领下驰援皇太子,和沧流的征天军团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一众复国军在滚滚洪流中沉浮,仰头望着九天之上的战况——战斗惨烈,已经到了定乾坤的生死关头。
“战况如此激烈而复杂,怎么还不见破军出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
议论的同时,天际数道黑芒弥漫开来,在被遮蔽了日光的阴影中,异变的迦楼罗凌空而出。黑色的雾气氤氲腾绕在天际,若不是隐隐透出的金芒,肉眼甚至无法看出四散的暗光。
黑芒所到之处,宛如隐形的数道巨链,牵制着七海所筑的水墙和冥灵军团的进攻。那道恨意和念力凝筑的黑色水墙,甚至不能再向前移动一分一毫。双方就那么僵持着,表面平静无波,暗地波涛汹涌。
苏摩面无表情,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深沉如古井的碧色双眸,此刻透着刻骨的恨意,方还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迦楼罗在天空中,似是被定住一般,不易察觉地微微振动着。锁住了攻击的同时,也凝固住了自己。
这样的角逐,不知还要多久。没有一方肯让步,两边皆是至死方休的决绝。
迦楼罗与空海之间的对峙,为邪灵的复苏争取了一定的时间。就在重新凝聚的鸟灵之中,漆黑一片的灭顶压力下,透出了一道微弱的白光。浴血的冥灵,对着虚空伸出了手。光剑所到之处,只能见到一小块的缝隙,随即又被密密麻麻的邪灵所覆盖。
“不……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女子望向九天战场之上的空桑皇太子。
一道绚烂的白光,斩向从鸟灵之间浮现的白衣女子,再次生生将其逼退回包围圈内。云焕站在迦楼罗的机翼上,光剑收拢时,漾出一片匹练般的清光。
戎装的军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九天的劲风,扬起他肩上的金色穗子,猎猎飞舞。
“迦楼罗……居然可以在没有人操纵的状态下悬浮若此。”
“那是迦楼罗之魂,听凭了他的意念。”
“迦楼罗之魂?”
“不错,迦楼罗之魂。身死,而魂不灭。永远守护它想要守护之人。”
“云荒大陆之上,竟无人能出其右?”
再没有回应,只有高空的风声,掩盖了那一声叹息。
然而,突变仅在一瞬。无形之中,仿佛有无数隐藏的链条同时断裂,迦楼罗失去了某种平衡一般,急剧下坠。原本对峙之势,顷刻倒向一边。就连与沧流敌对的空海之盟,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七海陡然间倾颓,以不可阻挡之势。一抹暗黑的水箭,被幻力凝聚,激射而出。通过叶城原本的御道,直击帝都中轴!
迦楼罗一直在下坠,不久前站于机翼上的戎装军人,不知何时早已进入舱内。徒劳地挽回不了它的颓势,庞大的机械已是不听任何的使唤,整个操作系统瞬间瘫痪了一般。
警示的红灯一明一暗闪烁着,发出告诫的声音。云焕望向舱室内的熔炉,不知何时,它已经不再燃烧。那些枉死的灵魂,燃尽了最后一丝动力。它们不再叫嚣,魂归天际。他抬头,望着舱顶幽暗的光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那双染满了鲜血的魔之手,以后再也不必屠戮云荒。魔的力量在慢慢消散,他早就知道。熔炉内,那抹幽蓝的微光,也在数日前就消失不见。
暗黑的水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千里之路,仅在俄顷之间,便抵达了迦楼罗坠落的位置,似乎只是为了等待那个罪恶的机械,给它致命一击,送它去往该去的地方。
就在那道水箭即将穿透下降到同一高度的迦楼罗之时,一片蔚蓝的幕墙,阻挡了它的去路。
天空一样的蓝,如此明澈的色泽。如此柔和,如此温暖,又如此有力。
他将满溢着美好气息的碧落化为乌黑,
她将充盈着怨灵之忿的怒海涤成蔚蓝。
所护者,所念者,皆为所爱者。
水箭宛如撞上了一块胶质的软墙,再难前行,强力渗透,缕击未穿。于是缓缓止住了去势,颓然而散。
那片“软墙”,清澈而澄明,内里有隐隐的波光在漫动着。宛如数尾游鱼,徜徉于天际。那片水幕,仿佛一层薄而坚韧的屏障,笼罩着、保护着背后的一切。至于后面是什么,无人看得清。
任谁都知道,异变的迦楼罗,就隐于其后,被妥善得保护了起来。
众人皆惊。为何会凭空出现如此强大的力量?除了海皇之外,又是谁,能够操纵这股力量呢?然而这些疑问,就在他们知晓这股力量竟是保护迦楼罗以后,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对抗,即是敌人。
迦楼罗内,云焕望着突然出现在金座上的鲛人女子,心下不知是何种感受。震惊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喜悦。他看向她,一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潇灵巧地操纵着控制系统,正在竭力挽回迦楼罗的下坠之势。她如此安静,如此凝定,似一朵芙蓉泛清镜。如果不是她的手还在动作,在旁人看来,她大概应该是一座冰塑。
她非常清楚,为什么异变后如此强大的迦楼罗,竟然会在瞬间不敌——那是破坏神的力量在渐渐消弭,而自己为迦楼罗提供驱动力的内丹,也即将消耗殆尽。
她永远地离开了,同时带走了那个人……不,是那个魔。她以身体为引将他囚禁,最终一起消亡。她甚至从未想过,以他的力量,为何会甘愿被自己囚禁,共赴一场必死之约。
她知道的是,如果他继续留在那个人的身体里,他会继续忍受着无休止的折磨。她眼见着,他从可以控制它,到渐渐被它吞噬性情大变。那一点一滴,骤然倾颓,自我放弃的变化,让她心痛不已。
只是,没有了那种强大到足以和空海之盟相匹敌的力量,他将如何守护沧流,守护冰族呢?而拥有那样的力量,势必又会杀伐殆尽那些与沧流帝国为敌的人。一个月以来,那些被血清的同族,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潇,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这一次,你不会再离开了。对么?”云焕终是先开了口,半跪在鲛人少女的金座前。说话间,他握向她的腕,枕向她**。
他几乎是在缓缓贴近她的同时,宛如撞上了什么一般弹了回来。眼底划过难以掩饰的震惊——他未碰到任何实体,所触及之处是一片虚无。
眼底那道震惊的光转瞬化为乌有,徒留一片空茫。他看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稀薄。
鲛人少女侧过头,看向那个几乎是一瞬间憔悴了许多的戎装军人,望向男子瞬间变得和自己一样空茫的眼。半晌,她摇了摇头。
原来,这一场失而复得,竟是确定性的得而复失。她不远千里回来,只是为了和他做最后的告别。他还没来得及见复生后的她,来不及告诉她自己想对她说的话,来不及显露他压制着的喜悦……
那不是梦,是真的。
那是梦,亦是真的。
她离开了。这一次,比永远更远。
“潇……”云焕声泪俱下,望着半透明的鲛人少女,将她半侧环绕。握于她身后金座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的身体颤抖着,泪水簌簌而落。“你能听见我说话的,是不是?”
“少将,对不起……”眼前女子的唇并未开合,那是来自迦楼罗发出的声音。
此刻的她,是那样的美丽而易碎,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却是连拥抱也不能。
这一声“对不起”,饱含了多少的辛酸无奈,多少的怅然若失,多少的刻骨铭心,早已无法追溯,无法回还。甚至连一句“若有来生”,都无法承诺,遑论相约。
云焕自是知晓她的这一句对不起,意味着什么。没有了破坏神的力量,他早已无法和空海之盟作最后的生死较量。他的国家、他的种族、他的信仰、他的抱负,又该何去何从?
然而,如果那些野心,要靠他成为魔的祭品,要靠被吞噬来满足,那些目的,要靠失去她才能达成,他不愿。
云焕的脸上,浅浅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温暖清和,如春日的暖阳,拂过涓涓细流。潇看到了,竟是一瞬的失神——记忆纷至沓来,她甚至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看到少将笑了。
“潇,我爱你。这应该是你第二次,听到我说了,是不是?”
是的,第二次。
整个迦楼罗发出了剧烈的颤栗,那是她的动容,无法再用泪水诠释。
云焕起身,回到了主位金座之上。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放松,如此安全,如此……幸福。
迦楼罗还在下坠,速度比刚才更是快了些。
潇的眼前,刹那间浮现出了一片火海:加速坠落的比翼鸟背后,是云焕不管不顾随自己一同赴死的决然。
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爱,何其幸。遇见他,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运气。数度离开后能够归来,是她向上天借来的运气。她自觉上苍已偏爱她太多,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只是少将,这一次,潇不能再陪您了。
同生共死是心愿,护他周全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