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人鱼》柳晚风

1、泳池边的告白

　　“左二十右三十再往前游一百米——”夏玥看一眼手中的地图，停住了。她是按照地图游得没错，但是这里周围的景物似乎刚刚就看过。

　　“欸，我说，你不觉得这里我们刚刚来过吗？”干巴巴的声音自夏玥的肩头发出：“你该不是游错方向了吧？”

　　夏玥歪头看向肩上趴着的绿油油的小乌龟，尴尬一笑：“我也是第一次上陆地，并不熟悉……”

　　“不熟悉你还敢离家出走？！”小乌龟有气无力地道。

　　“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夏玥道：“再不走的话，明日我就会被直接送上花轿了。”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若是在太阳落下之前还找不到地方，麻烦就大了。夏玥捏紧手中的地图，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边安慰肩上的小乌龟：“阿莽，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可以找到。”

　　阿莽不信任地瞟了夏玥一眼，念念叨叨地道：“早知道我就不贪图好玩和你出来了！坐花轿总比饿死在外面好吧？这游泳池里的水熏得我头疼。”

　　“我宁愿饿死在外面。”夏玥翻看着手中的地图，头也不抬地回道。奇怪，根据地图上的路线来看，她游得没错，但为什么她就是找不到地方呢？难不成陆观给她的地图不对？

　　阿莽从上方伸出脖子，凑过来看夏玥手中的地图：“我们走得没错啊！难不成陆观老儿给你的地图是假的？”

　　“……不会吧？”夏玥深知陆观喜欢捉弄别人的恶趣味，话说得不是很自信：“他没有理由骗我。”

　　“陆观老儿骗人需要理由吗？”阿莽一副“你太天真”的眼神看夏玥：“看你好骗，就骗你了呗！”

　　夏玥埋头看地图，没有接话。阿莽继续说：“唉，其实想想嫁给龙三太子也没有什么不好。鲨鱼妹妹对他的评价就很高！说他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尤其是身材……帅得很咧！”

　　“你该知道西海龙王新娶回来才三天的王妃被他勾搭跑了这件事吧？”

　　“那不正说明三太子魅力过人？”阿莽不明白夏玥为何突然提到这件事。

　　“西海龙王是他嫡亲的二叔。”夏玥进一步补充。

　　“哪又有什么关系？”阿莽不明所以：“爱情这件事你情我愿就可以。”

　　阿莽的三观一向异于常人，夏玥放弃了和他进行道德层面上的探讨，专心看手中的地图：“既然爱情是你情我愿，那么现在我不愿意。”

　　“可你这是嫁人又不是谈恋爱！”阿莽撇了撇嘴，见夏玥无视他，忍不住地再次凑过头去：“这张图你都看了一天了，什么都没看出来。为什么不直接问路？”

　　“问谁？”

　　阿莽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问人！”

　　夏玥颇有些好笑地指了指水下长长的鱼尾，对阿莽道：“且不说人类看不见我们，即便能看到，第一眼也会被我吓跑吧？”

　　“你不难看啊，怎么会吓跑人呢？”

　　“……我没说我难看。”

　　为了逃出鲛人宫，她躲开了重重守卫，彻夜未眠地游了三天三夜，按照陆观给的地图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但却找不到路了，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天黑之前，陆地管理司的人就会找到她。

　　“既然你担心的话，那我来试试。”阿莽也不和夏玥纠缠，在夏玥开口之前径直问向游泳馆里唯一在的人，那人正在池边做着热身运动。

　　“喂，紫金公寓21幢怎么走？”

　　那人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热身运动。

　　“喂？”阿莽再次喊道，声音比方才更大，回音在空旷的游泳馆里回荡。

　　依然没有反应。

　　“在我们取得陆地暂住证之前，他都不可能看到我们的，这点还是你告诉我的。”夏玥无奈地道：“若是他真的看到我们，岂不是要吓坏？”若是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还可以说cosplay。若是阿莽……怎么解释一只乌龟会说话？

　　早些年，神、仙、妖、魔、冥在人界都是可以任意出入的。而进入人界的其他五界，一般不是为了修炼，就是逃避追捕，这样就引出了许多的麻烦。修炼不到家的，幻化不出人形，经常吓跑甚至吓死人。而逃避追捕的，多数为穷凶极恶之徒，对人的威胁更大。无论是谁，都不愿和人碰上，担心人间的俗气损害自己的修为，所以后来再来人界，大家都默契地寻觅人迹罕至的地方。但近百年来，随着人类爆炸式发展，想要“人迹罕至”越来越不可能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某一天，仙帝一拍脑袋，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禁止其他五界的进出人界！

　　这样一刀切的办法引起了群愤。但是仙帝很聪明，仙帝很机智，仙帝在五界联合造反前解释道：“之前的条例漏了两个字，应该是：禁止五界随意出入人界！”重点在于“随意”二字，若是真有正当理由要进入人界的，只需向陆地管理司申请办理“通行证”，若是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那么再申请一张“暂住证”即刻。

　　“陆地管理司？天庭哪里有什么陆地管理司？”不待其他反对，仙界的人首先跳出来，不平地道：“陛下该不会指那些土地吧？哼，他们凭什么管在我们头上？”

　　仙帝捻了捻胡须，沉吟片刻道：“竟然没有陆地管理局吗？那就成立一个吧！司长的人选嘛……”他信手在殿中一指：“就是爱卿你了！”语气十分随意。

　　先前说话的仙家往仙帝手指的方向一瞧，原本打算说的话如数吞回了肚子里。原因无他，仙帝手指的正是六界第一战神。瞧瞧战神身上银光闪闪的铠甲，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就□□吧，命更重要。

　　想要去人界得先办通行证，留在人界需要办暂住证，这一规矩就这么立了下来。因为是战神亲自把关，政策推行得很顺利。五界均敢怒不敢言，毕竟战神的三味真火可不是闹得玩的，没有谁愿意被请吃一顿“烧烤烤自己”。

　　但也有不怕死的，嫌□□需要审核，既麻烦又花时间，类如司命。司命好不容易躲过了守卫，成功偷偷溜进了人界，跑到最爱的酒楼一看，以前那些恨不得将他当财神爷供起来的店家伙计现在竟然对他视而不见。想自己大半的薪水都花在了这里，他们的态度竟如此冷淡，越想越不满。即便是好脾气的司命，都想大发雷霆，但凳子还没来得及踢倒，他便被从天而降的天兵捉了回去，关在天牢里吃了整整两个月的窝窝头，出来时整整小了一圈。

　　正因为有了某些前辈以“不怕死”的精神一次又一次的闯关，大家才有了以下的经验：

　　第一，如果没有通行证，人类是看不到他们的。
　　第二，即便侥幸躲过守卫，“偷渡”进入人类的地界，也很快就会被捉住遣返。

　　这个“很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目前最高偷渡记录保持者是司命，时间为：三天。

　　阿莽明白夏玥的意思，这些还是他在夏玥小时候当床边故事讲给她听的。只是……阿莽偏过脑袋打量面前的人，不知为何，他隐约地觉得这个人是可以看到他们的，只是装作看不见。想到此处，阿莽玩心大起，突然将脖子拉长两三米，自夏玥肩头一直伸到那人面前。夏玥被阿莽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阿莽，你做什么？吓到人了怎么办？”

　　“吓不到的，他又看不见我们。”

　　夏玥住了口，道理是这样，但她还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泳池边的少年，以便发生什么，她好及时搭救。池边的少年原本正准备下水，突然脚步一顿，在阿莽即将贴近时背转过身体，阿莽豆大的眼睛微微眯起。

　　“苏展。”一个女声自不远处传来，跑到少年面前。

　　“什么事？”被叫住苏展的少年望向面前脸像火烧一般红的少女。

　　原来是有听到人叫他才回头的。阿莽暂时打消了对少年的怀疑。

　　夏玥注意到刚跑来的少女的瞳孔瞬间放大，面上表情由最初的紧张转为不可置信后，紧接着变得更加紧张了，两颊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苏展，我、我……你好吗？”不知是不是因为跑过来的原因，少女说话的气息不稳，将一句简单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或许在这里能看见现场。”夏玥颇为期待地道。

　　阿莽正往回收脖子，冷不防地听到夏玥这一句，差点被长着脖子带着从她的肩头跌下去。

　　“……现场？什么现、现场？你懂什么现场？”阿莽平时强辞夺理惯了，难得有结巴的时候。

　　“现场就是现场。”夏玥没有察觉到阿莽的异常，只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甚至暂时忘却了若太阳下山之前她还找不到地方会被遣送回鲛人宫这件事。

　　阿莽眼神游移：“……这两个人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哪里会有什么现场看？”话一出口，阿莽猛然回神，现在的问题是有没有现场可看吗？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这位小祖宗看才对吧？！要是被族长知道小公主和他在一起发生了这种事，他的龟壳怕会被摔个粉碎！

　　阿莽一紧张之下，慌忙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想要遮住夏玥的眼睛，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原形，龟族那点长的手臂根本连夏玥的脖子都够不着。

　　夏玥毫不费力地躲开阿莽的左挠右抓，眼睛像是钉在池边的一对身上：“阿莽，你安静一些，我都快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了！”

　　“苏、苏展。”脸红的少女鼓足勇气又叫了一声，叫完之后又没了话，似乎光是喊那少年的名字就用尽她全身的力气一般。

　　少年脸色平静，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即便是看惯了鲛人族各种美色的夏玥在第一眼看到少年时还是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用陆观教过的诗句怎么形容来着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阿莽很好奇，阿莽很好学：“什么玉什么松？谁独一无二了？什么意思？”

　　夏玥的手自水底伸出，平静的水面因她的动作漾起轻轻浅浅的涟漪，她手指着岸边的少年：“我在说他长得很好看。”

　　阿莽此时满心满意想着的都是怎么转移夏玥的注意力，没有留意到在夏玥说话的时候，池边少年的眼睛朝他们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

　　“好看？”阿莽顺着夏玥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方才只想着吓一吓这个少年，并没有注意他的长相，此时打量着，颇有些挑选货物的点评道：“长得还算顺眼，只是身量单薄了些，上等偏下。”

　　“顺眼？我觉得很好看啊。”夏玥虽然知道阿莽的审美倾向于夜叉一族的孔武有力，但无论如何，光论长相，对眼前这位叫苏展的少年用“顺眼”两个字做评判都不算公允吧？

　　“你不会喜欢这种类型吧？”阿莽眨了眨眼问道。

　　“喜欢啊。”夏玥不假思索地道：“这人简直就是比量着我的理想型长的。”

　　阿莽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莹白如玉的耳垂似乎红了一点，慢慢地这点的红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直至整个耳朵。

　　“欸，这个苏展似乎害羞了。”夏玥不仅视力好，看得也很仔细。只是两个人都害羞，都不说话，要在这里愣多久？这现场的节奏未免太慢了些吧？陆观不是说一般现场都很火爆的吗？

　　苏展轻咳一声，主动打破沉默：“你找我什么事？”

　　“我……没、没什么事。”少女似才回过神一般，连忙摆手道。

　　“怎么能说没有事呢？”夏玥拍击水面，失望地道:“明明想表白的！为什么要磨磨蹭蹭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好吗？”

　　“说什么……”阿莽晕晕乎乎地问，他还处于被夏玥刚才的“直言不讳”震晕的余震中，不料夏玥的下一句让他更加后悔不该贪图一时的好玩任由她跑出鲛人宫。

　　“说：‘苏展，我喜欢你，做我男人吧！’”夏玥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就这样说。”

　　阿莽倒抽的冷气全部涌进肺里，呛得他一阵猛咳，再开口时更加结巴：“什么男、男人？你知道什么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求/爱。”夏玥表现得很懂行：“我都知道的，陆观教过我。”

　　“他都教了你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阿莽咬牙切齿地道：“我早说过陆观不是什么好东西！族长却信他，看看他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莽一向看陆观不顺眼，其中原由颇多，此时不便详谈。只是经过今天一事，阿莽对陆观原本很深的成见快深到海底两万米去了。

　　“乱七八糟？”夏玥道：“我觉得这些都是些很实用的本领。陆观说，等遇到喜欢的人，只要说出这句话，一开口就能震住他。先震住人，再动他的心就很容易了。”自小夏父就以储君的要求培养夏玥，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偏听偏信。夏玥虽然认为陆观的话有道理，但她确实没有实战的经验，说到这里，免不得征询阿莽的意见：“这句话难道不霸气？不教人心动？”

　　阿莽无言。

　　就是因为霸气……霸气得过头了。

　　“你还记得你现在是个女孩子吗？”阿莽有气无力地道。

　　“对哦。”夏玥似乎刚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鲛人出生时没有性别之分，只有在动心或成年时才能确定性别，多数鲛人都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一个月前，夏玥刚成年，性别被定为女。这一结果不仅让大多数鲛人觉得诧异，就连夏玥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明明心中一直念叨是男，最终却变为了女性。

　　前一百八十年，她一直被夏父当作男孩教养，夏父还准备在她成年后将族内的事务逐一交给她。乖儿变成了乖女，夏父觉得心塞。虽然是男是女，都不会影响夏父对夏玥的喜爱，但一想到自己的中年退休梦被打破，夏父就十分难过。至于夏玥，除了见夏父长吁短叹时有些抱歉之外，很快地接受了自己既定的性别。

　　“娘似乎说过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些。”夏玥道：“刚才那句话女孩子应该不能随随便便地说。”

　　孺子可教！阿莽对夏玥的觉悟很满意，刚准备予以表扬，夏玥的下一句就让他恨不得将她立即打包塞回鲛人宫。

　　“可是这么矜持的话，就看不到现场了呀？”

　　“你到底要看什么现场？！”阿莽暴跳如雷之下，口不择言：“你这么想看现场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学习。陆观说以后肯定会用得到的。”

　　“你……你……”阿莽指着她，手抖得几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等回去，我一定要参陆观一本！”

　　夏玥赞赏着看着池边的少年，感叹道：“这个苏展在发光。”

　　夏玥描绘的是客观事实，但在阿莽听来只觉她已经深陷情网，阿莽刚想说什么，池边突然传来
　　一声惊呼：“苏展！”是方才那个脸红的少女的声音，只见她神色慌张地跑到池边，焦急地往游泳池下不住张望。

　　“糟糕！”夏玥暗叫一声，对肩上的阿莽简短地道：“坐稳了。”说完，一头扎入水底，往前方极快地游去。

　　阿莽还没闹明白这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就被迎面而来的水波冲落了下去。等他呛了几口水，从水底钻出来时，第一眼便瞧见夏玥的头贴在那个名叫苏展的少年胸前听了听，接下来的一幕让阿莽的心顿时掉入了冰窖之中。

　　夏玥倾身，毫不犹豫地将唇对上了他的。落日的余辉透过落地的玻璃适时洒下，池边、水面都是橘灿灿的一片，像极了方才少女羞红的脸。

　　只是少女呆若木鸡一般立在原地。

　　苏展轻咳了几声，睁开眼正对上一个轻浅的笑容，笑容的主人手在他的额上轻轻碰了一下后说：“是我救了你，也是我帮你做的人工呼吸，若是想以身相许的话，可别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