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8、八、伊藤英明（上）

　　电影拍摄的进度比想象的要慢，特别是开始的阶段。
　　虽然有小说在前，可是小说中的场景真正要成为现实，需要发挥很大的想象力，所以，很多细节还在不断的讨论探索中。
　　而对我来说，我发现我所面临的困难要比能预料的更为严重。
　　《阴阳师》是我接拍的第一部时代剧，之前就一直很忐忑，总觉得自己是那种缺少古典气质的人，脸部轮廓刚硬而分明，甚至总有人以为我是混血儿，其实我的的确确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我完全不知道穿上古装能不能令人信服……
　　可转念一想，既然导演觉得我合适，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只要尽力去做好就够了。
　　然而，在还未开机之前我突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大部分来自名叫野村万斋的那个人。
　　什么是平安时代的风雅闲适，什么是古典华丽的从容潇洒，他什么都不必做只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画风明丽的大和绘。
　　我当场看呆了！
　　同时，也对自己的古装彻底丧失了信心。
　　我的脸已经够不古典了，我的行为举止也必须强行逼出古人的样子，可是那种气质，那种风姿，我想就算再练十年也未必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时代剧啊……
　　野村先生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戳破我的心事，只是随口说起他自己的事。
　　我这才了解到他的狂言之路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轻松和顺理成章，在他还没形成自己的想法前就已经被带上了狂言舞台，天天重复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动作，不管他愿不愿意。直到该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改造，而狂言也许是他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
　　“所以你如果觉得我看上去完全像一个古代人，那是应该的，因为我已经稽古了三十多年。可对一般人而言，那并不容易。”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开导我。
　　“可是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我小心翼翼问他。
　　“如果拥有古典气质的我可以生存于现代，那拥有超时代气质的你又为什么不能存活于古代？”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不感激实在是太不知羞了，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只好腆着脸对他傻笑。
　　于是，又逗乐了他。
　　什么是眉飞色舞的笑，看他就明白了！
　　他真的很爱笑，眼角的笑纹早已泄露了这个众所皆知的秘密，而且大多时候他都笑得一脸孩子气，让人完全忽略了他的年龄。
　　说起他的年龄，这是另一件令我非常郁闷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比我大九岁？！
　　他哪里看像比我大九岁？！
　　不然导演也不会找我来跟他演一双好友……难道是我长得比较老？= =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识了。
　　其实应该说是非常快地进入了很好的朋友状态，他开始唤我英，而我则称呼他为万斋先生。
　　“晴明和博雅是可以为彼此豁出性命而且无论如何都绝对信任彼此的朋友……唔……那在英心里，我是怎样的存在呢？”跟他讨论剧本的时候，他总会有很多问题突然冒出来，吓我！
　　“啊？……就是尊敬的前辈……”猝不及防间，我本能地就这么答了。
　　似乎看到他眸色暗了暗，难到我说错话了？
　　只听他轻叹了一声，“英真是很难靠近的人啊……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可以诉说彼此内心的朋友了呢，结果，我还只是前辈啊……”
　　我闻言呆了呆。
　　“或者……英觉得我并不是适合深交的人……”他的眼睛里闪出幽幽的清火。
　　“没有这回事！万斋先生是很好的人，很好很好！我、我我……”我一急，本就笨拙的嘴就彻底熄火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像跟同龄的朋友那般随意地跟他相处，反而总是惴惴的，撇开年龄，莫名的他就会让人生出一股敬意来，又像是一种压力，可其实我对他几乎完全不了解。
　　“我是很好的人？”他睁大了眼看着我，用好奇的眼神，“哪儿看出来的？”
　　我闷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他大笑，前仰后合的，差点眼泪就出来了。
　　突然，我像被人敲了一棍子，在头上。
　　他该不会又在捉弄我吧？！
　　等他笑完了，这个话题也结束了。他像个没事人似的，严谨而认真地继续讨论剧本，让我不得不收敛心神认真聆听。
　　我的疑问成为一个永恒的迷。
　　可过不了太久，他忽然又从剧本里跳了出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英，你会不会像博雅那样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
　　“啊？”为什么他问我的问题总会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觉……我仔细想了想，有些慎重地说了一个字，“会。”
　　“为什么？”
　　“因为觉得人跟人遇见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想要把握住机会。如果希望对方把自己当做独一无二的人，认为自己可以信任，就必须先袒露自己的真心给对方，必须全然地信任对方，这样才有可能成为事实。”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也许英会受伤的。”
　　我笑笑，“一半的机会，如果我是赌徒，命中率算是高得吓人了。”
　　如果我的人生中真的有这么一个可以让我愿意全身心交付出去的人，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管这一生的路途上会发生什么变故，我会一直信任他，就算他做了对我不好的事情，我也会认为他有自己的苦衷，就算真的错了，可是人就会犯错啊，那就试着去原谅……我想过得轻松自在，所以，必须要做一个宽容的人。”
　　“英，你真是个好人……”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的眼神突然复杂起来，仿佛泛起浅浅的湿意，可一转眼，却如风过无痕般杳然无踪了。
　　“呃……”我的声音又卡在了喉咙里。
　　“泷田导演的话我本来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还真是对极了……”他倏地眯起了眼，唇角微勾，“英的博雅一定会闪出天然的光泽。”
　　我愣愣地看着他。
　　“多情又天真的可爱男人啊……”
　　直到脸上的热度足以煮熟生鸡蛋，我才从天堂重回人间，而他早已笑成了迎风招展的太阳花，热烈且明媚。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只为他的笑。
　　真好啊，遇见一个开朗得像太阳似的人，总觉得自己也变得干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