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野村万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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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七日，电影的拍摄终于全部结束，没来得及好好跟大家道别，我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我的新狂言演出之中。
虽然《错误的狂言》的票早已售罄，没了这方面的压力，可也正因如此，演出必须要成功！这不是我第一次创新狂言，也不是我第一次做编导，可是那种既激动期待又紧张窒息的感觉却丝毫不亚于尝试的最初。
在我十七岁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的时候早已注定，不，应该是在我出生之时就已注定我这一生是与狂言密不可分的一生，这是狂言亲子相传的私密性决定的，也是平日稽古修行潜移默化的必然结果。
即使生存在狂言的末世，可我并不想生活在苦苦支撑一门古老艺术的无奈状态中，我更愿意思考的是如何让更多人喜欢和接受狂言。比起作为一名受到权威影响的传统艺能的继承者，我更希望能以艺术家的身份生活着。
为此，九四年我申请了文化厅的艺术家海外研修计划，去到英国学习莎士比亚。
在那里，因受到莎士比亚的戏剧是如何能够历经时代的考验而稳固地深植于现代英国文化的启发，我想要学习使狂言现代化的方法。
而这一次，我选择用狂言的手法去演绎莎士比亚，一是明白两者之间有着相同的元素：原文口头上的念白、节奏和韵律，以及故事主题的普遍性；二是因为我希望狂言可以走出日本，让世界上更多的人可以欣赏并接纳这门有六百年历史的日本古典艺术。
国内其他的狂言师或许更愿意植根于日本，可这并不是野村家的思考方式。
野村家的思考方式是：与其说“因为是日本的传统艺能，所以只在日本演出就好了吧”，倒不如认为正因为是日本的传统艺能，所以一定要去海外和其它的舞台艺术一起并驾齐躯地演出才行。不能满足於有悠久传统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被认可的价值，狂言就无法以文化这样的角色生存在现代。
但是在把这出新狂言推向世界之前，必须先取得国内公演的成功。
演出的地点选择在世田谷剧场而非传统的能乐堂，也是出于以后能在更具普遍性的剧场里演出的考虑。
一早，剧场内外就摆满了各色祝贺的花篮，名牌上也是各界人士俱全，不过，《阴阳师》的几位主创分别送了花篮，还是令我颇感惊喜。
离演出越来越近，紧张的气氛似乎也越来越浓，换好了戏装，我凝神仔细思索着舞台上所有的演出细节，不光是我自己的台词和动作，更重要的是整台演出的各个环节。
“万斋老师，给您。”一个书本大小的信封递到我手边，“外面一位先生一定要我交给您。”
“嗯。”我示意他出去。
我的专用休息室只剩下我一个。
直觉就知道是谁给我的，这么说他来了……这么忙，何必呢……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是张卡片，翻开，一个人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一张速写钢笔画。
上面的人身着太郎冠者的服饰，张开双臂，站姿笔挺，神情似笑非笑，却不是轻佻浮躁，反而隐隐有霸气露出，不怒自威。
是我。
忍不住笑起来。
好……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没有文字，没有落款，但，如此随意就可以把我画得入木三分的，只有一个人。
莫名的，想起来他第一次来看狂言的情形，那次，是和父亲万作一起出演《川上》。
狂言被誉为人间喜剧，它的所有剧目，都是通过“笑”赞美生活，充满了健康、纯朴、欢快的色彩，但其中也不乏“让人哭 ”的内容。
《川上》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故事本身就有着丰富的戏剧性：失明多年的丈夫听说川上有座从天而降的菩萨，便去拜求。菩萨答应让他重见光明，却提了一个条件，要他回家休妻，否则他仍将失明。妻子当然坚决不同意，并一再劝慰丈夫说菩萨不会降罪。结果丈夫再度成为盲人，夫妻二人只好哭泣着携手离去。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以，在演出结束见面时，我忍不住问了他观感，不是针对我的表演，而是故事本身。
他想了想才道：“其实有些羡慕呢……那样的感情。”
我讶然凝眸。
听过认为丈夫懦弱的，也听过咒骂妻子愚蠢的，更听过指责两人自私的，当然也有为二人遭遇唏嘘不已的……但这样的论调，说羡慕呢！
“丈夫对光明的渴望应该是非常强烈的，可当妻子反对菩萨提的要求时，他并没有激烈地抗拒……即使噩运重新降临，他也没有怨天尤人，迁怒妻子，在哀悼了自己的不幸后，只对她说‘拉着我的手，带我走’……丈夫有没有缺陷，其实不是妻子最在意的，她希望的不过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终于，故事的结尾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可心境上，夫妻二人都已与前不同，他们会更明白什么叫相濡以沫……”
我默然。
“每个人珍视的东西不一样，在十字路口选择的道路也不尽相同……如果我是那个丈夫，也许在菩萨提出那个条件时便会拒绝；如果我是那个妻子，必然也不会同意菩萨的条件……所以，对我来说，它仍是一出喜剧，但过程，惊心动魄。”
听完他的解释，我才是真正的惊心动魄！
或许是我的脸色太过不自然，他忙挥手道：“我瞎说的，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见怪。”
这哪有什么是非对错，能自圆其说便成就了一种观点。
“每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当然也会有不一样的见解。”我说得模棱两可。
“嗯。”他湿润着眼眸，亮闪闪地看着我，笑意盈然。
那次谈话结束后，我终于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对我而言，非常危险！
……
“万斋老师，时间到了！”
一声轻喊将我拉回现实，点头应了，最后一次在镜子面前站定，一点一点看着眼底的浮躁沉淀干净，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野村万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