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冷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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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过了多久，我不记得了，生活开始恢复，和以前一样——杀人。休息。再杀人。再休息。
工作量变得很大，这是人类仇恨膨胀的结果。
那仍旧是个不眠夜，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月，却唯见墨色的云。
我的残忍，月不忍看。
看见提耶利亚，他拎着行李从路的尽头走来，停在我的面前，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我低下头微笑，又抬头向他打招呼“嗨，提耶利亚，我发现我们总能碰上。你出任务去了？”
“嗯。”他低沉着声音应着，“你在想他吗？”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在想很多人，妈妈，祖母，莫森，美玲，还有以前的同学，现在的同伴。”
“追忆？”
“算是。”
“我以为追忆是只有老人家才会做的事情。洛伊斯，你还年轻，别那么绝望。”
年轻？不过是有太多未知又相似的路途要走而已，我们敌不过时间的洪流，终将在成长的同时急速忘却些什么。
“为什么你们在我面前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最多大我几岁？”我笑笑，仰起头望向天空，连星星都看不见，“看来，今晚是不会有月亮了……我去睡了，做个好梦。”
不走正门，而是到院中，攀着邻近的树几下爬上，翻入开着的窗户。
我人生的道路注定与鲜血和杀戮相伴。很久以前我便朦朦胧胧的如此感觉，而从我成为了“冷砂”，便渐渐明确了这一点。
冷砂。
冷如冰。
冷砂。
坚若砂。
之后的一次任务，数量极大，分布极广。
“知道蔷薇馆吗？”交代任务时MISS皇问。
“是L国的蔷薇馆吗？”洛克昂反问，“那个在十三年前被烧掉的画馆吗？”
L国的蔷薇馆，我知道。
“是什么？”阿莱路亚问。
MISS皇摊了摊手，“如洛克昂所说，是个画馆，或者说，曾是世界上最大的画馆，收藏的都只是一些平民的作品，并非名家之作。十三年前，一群恐怖分子闯入，杀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当时里面的客人，这就是‘蔷薇馆事件’。”
“又为什么要烧掉呢？”
“因为警方无力处理那些尸体。”菲尔德严肃地说，“那些罪犯将尸体的样子弄得极为恐怖，警员们连通往主厅的回廊都没有走完便退了出来，甚至有两个警员，精神崩溃，疯了。”
“可是到最后，所有的凶犯都逃跑了，并且销声匿迹。”我说，迎接我的是所有人疑惑的目光。
“当地政府发出声明说凶犯全部击毙……”
“能信吗？”我打断洛克昂，“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与蔷薇馆只有一街之隔。而我的父亲曾在L国的政府担任文职。那次调查他有参加，调查结束后他就自杀了。他说，他们不能抓那些人，因为在国际上影响太大了。他觉得有愧，死在了自己的书房。”
沉默。
然后说话的是MISS皇，“洛伊斯说的没错。这次的目标，除了一个外，全部是至今仍活着的那次惨剧的作俑者。而剩下一个人，是当年处理这案件的官员。”
今夜，是上弦月。
我在茂盛的榕树下与提耶利亚会和。树枝在风中摆动，扭曲了树影。
“你那边完成了？”
“嗯。下一个呢？”
“刚接到指示，离这不远，一起去。”
“嗯”
有些时候会感到疑惑，不为别的，只是疑惑。
最终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个巨大的别墅。
“是这里？太大了，不好确认吧？”
“没错，所以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什么方法？”
“你来引路。”
“我？”
后脑被异物重击，我来不及反应，身体失去力度。
醒来，是感觉先醒来的。
腰被绑住，四肢无法动弹，周围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弄到我想再晕一次。
缓缓睁开眼，我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阴暗的地下室，还有……
还有眼睛，无数的眼睛。
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眼睛，浸泡在一个个罐子中，望着这个狭小而阴暗的世界。
“嗨！欢迎来到我的收藏室，美丽的小姐！”
我寻向声源，看见了一张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脸。
“好看吗？这些都是我的收藏品，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收集。我刚刚在门口看见了你——你很漂亮，所以我断定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事实正是如此。你的眼睛就像是紫色的宝石，里面的光彩闪烁，让我移不开眼。这宝石与你的容颜相配之极！你简直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你要拿去我的眼睛吗？”
“不，我已经有了一对这样的宝石。”他从里我最近的架子上拿了一个玻璃瓶，放到我眼前让我看，“多美妙呀……造物主是那么神奇，你们的眼睛简直是一摸一样！”
“那你要怎样处置我？”
“我要你永远以最美丽的形态存在，我会将你做成标本，永远在我的收藏室内——最美丽的你。”
我的目光锁在了那玻璃瓶中，那紫色的瞳仁颤动，我看见那美丽的眼睛中的惊慌，有泪水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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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快停下……”
“求求你，求求你，住手……”
“别伤害她，拜托了……”
“求你，让我生下孩子后再死……”
“让我生下他，求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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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忍不住说，“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我们的眼睛如此相似？”
“那是造物主的成就，是老天的恩赐。”
“不。”我的心里有些激动，“因为那双眼睛的拥有者，是我的母亲。”
“……”
“十三年前，蔷薇馆，你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其中七个月大的婴孩，并且割下婴孩的头，然后你把我母亲的头缝在了婴儿的身体上。当着我的面。”
“你……”
“所以我们有如此相似的眼睛。”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玻璃瓶摔到地上，没有碎。他板起我的脸，激动地抚过我的双眼，“你是她的女儿……太奇妙了，太美妙了……”
他冲向白色的壁台，拿起上面的匕首，转身冲向我。然后，他死了。
我捕捉到火光来自壁台之后。当他的身体缓缓倒下时，壁台后走出的人是提耶利亚和刹那。
“委屈你了。”提耶利亚为我解开绳子，然后捡起地上的玻璃瓶，递给我。
“两个混蛋！”
“你说什么？”提耶利亚楞了一下，问我。
“我说，你们两个混蛋！”
“洛伊斯，你会骂人？”刹那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废话！”我瞪他一眼，“我不仅要骂你们，还要揍你们！”
我猛地一拳打在刹那肚子上，“打晕我的是你这个家伙吧。”又反身给了提耶利亚一拳，“你竟然帮他打我！”
因为我的动作，提耶利亚松了瓶子，瓶子落地，成了玻璃碎片。紫色的眼球在地上翻滚。
“两位，我们该走了。”我缓下语气，慢慢说。
“洛伊斯……那个眼睛……”
“带走又如何？她已经死了。”
冷砂。
比冰更寒冷。
冷砂。
比砂更坚硬。
去杀那个高官的时候，几乎全员出动。据MISS皇所说，那是委托人要求的。
去的有六个人——我，刹那，洛克昂，菲尔德，提耶利亚还有阿莱路亚。
他坐在书房里，面容镇定，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又好像早已生无可恋，从容赴死。
他抬头看向我们，脸上的笑慈祥而又温和。
“终于轮到我了，亲爱的孩子们。”他说，“那些魔兽，是由你们杀死的吧。”
我看着他安详的表情，想到了死前的父亲。突然想起他的儿子与妻子，那个喜欢画画的大哥哥，那个总是温柔着声音说话的阿姨。
我打开房间的壁灯，幽蓝色的光像是来自彼岸的烛火。然后，我摘下遮面的面具。
“你……你该不会是文莱的女儿吧？”
我转过身，冲他甜甜的笑。“是的，叔叔。”
他太了口气，“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吧。”我的语气轻了些，声线活泼的跳跃。“你以为在爸爸死后，我和弟弟都活不下去了吧？”
他看我，眼神复杂。
“那告诉我，文莱当年是自杀还是……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叔叔。”我又在笑，“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自己。”
“文莱他……”
“他爱妈妈，爱极了，爱到可以放弃还活着的我和弟弟，去陪妈妈。或许死后的他是幸福的，他去陪妈妈、祖母，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他所未能救下的人们。所有……”
“……”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的委托人，是你吧？我记得当年，叔叔家的哥哥和阿姨，好像也在那一天去了画馆。”
“是的。”他小声回答。
“那么想知道他们是这么死的吗？”
“你……不是没有去吗？”
“不是没有去，只是去的有些晚。”我坐到他对面的木椅上，“弟弟睡着了，我好无聊，就去画馆找妈妈，我还想让大哥哥教我画画。进去的时候，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孩子本来在母亲的肚子里的。’‘可他长大了放不回去。’‘那就分成一块一块的，放回去。’‘可是妈妈肚子里的空间不够。’‘那就放在外面吧。’……然后，他们把大哥哥的肢体，一块一块，缝到阿姨身上，在阿姨还活着的时候。”
“混蛋！”
“他们没有杀我。他们说，他们不杀小孩。于是，我和另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活了下来，被关入了盥洗室，在惊恐中睡着，又被他们摇醒，去‘参观’他们所谓的艺术品。有时候，他们会让我们看着他们，分割我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的肢体，在重新组合成诡异的样子……他们玩够了，乐够了之后，就走了，一个也没有被抓起来。”
“……”
“我们就在盥洗室中，不停的互相安慰，‘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都会过去’，‘再忍一忍，忍一下就好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以为爸爸会来，叔叔也会来，可真正来了的，是一把火。你下令烧了画馆，因为那些尸体，吓疯了两个警员……
“我不明白为什么成年人会那么脆弱，他们见过的我们有见过，他们没有见过的我们也见过。我们没有疯，他们却疯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恐怖的死去，却无能为力。所以，当看到火烧起来的那一刻，我想跳进去。
“火一直在烧，我们却没有死。当火渐渐熄灭了，我们走出来，原来诡异的尸体被烧成木炭，像是铁质的塑像。那个女孩，那个虚弱的笑着鼓励我要活着的女孩，跪在地上，哭了。‘我们被抛弃了。强盗没有杀死我们，我们相信的人，要我们死……’……
“为什么那么武断地认为人全死了呢？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
“他们做了那么多恐怖的事情，我们不绝望。真正让我们绝望的是我们所信任的你们，没有救我们，要烧死我们……火，烧尽了我们的希望……
“我们都死了，被自己的希望，杀死了。”
我没有杀他，我走了。追出来的是菲尔德和提耶利亚。
我们坐在车子里，提耶利亚开车，菲尔德在后座，抱着我一直哭。
“干嘛要哭的这么伤心？”我抱了抱她。
“因为，你哭不出来。”眼泪从她祖母绿色的眼睛中大滴大滴的往下砸，“在我妈妈疯之前说过，‘谁都会有想哭的时候，因为谁都会有寂寞的时候’。”
不论看上去多么坚不可摧的人都有软弱的一面。每个英雄都应该有可以哭泣的地方，否则就真的太寂寞了。
“你哭不出来，所以我帮你哭，每一滴泪，都只为你而流，无论是洛伊斯还是冷砂。”
“那么，不要哭，抱紧我就好。我冷……”
我是真的冷了，好冷。好像这十三年不觉的冷，一下子同时施加。而她的怀抱柔软而又温暖，包围着我，竟是无比的安心。
他终究是死了。
那天晚上，菲尔德陪了我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提耶利亚来到我房间。
“刹那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有杀死那个人，可他跳楼了。”
我不说话了，头靠到了菲尔德肩上。
“休息一段时间吧。……菲尔德，帮她收拾行装，明天，我会送她回总部。”
在总部的时候，我时常和伊奥利亚呆在一起。
伊奥利亚•舒恩伯格——残忍到头又无限温柔的老头子，我们组织“天人”的创始人。
此时，这个老头子戴了一顶破草帽与我一起坐在河边，不同的是，我在喂鱼，他在钓鱼。
“伊奥利亚，你为什么会这么闲？组织里没事处理了吗？”
“有提耶利亚在我干嘛还操那份闲心，全交给他了。”
“这么放心？不怕他篡位？”
“他本来就是我选定的继承人。”
“继承人？你不传位给你儿子？”
“老子没儿子！”
“那为什么不是刹那，洛克昂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而要是他？”
“因为他是我外甥，其他那几个小子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死老头。”
“坏丫头！”
我别过头不理他，我知道这个老头子最受不了我不理他了。果然没过几分钟，他便开始找我说话，声音严肃了许多。
“冷砂。”
“嗯？”
“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加入时的情景。你站在一群孩子中，表情淡然，眼神中有满是倔强，深紫色的瞳仁见不到底，却仍闪着光芒。我把你带回来之后，又发现了你太多的与众不同，你的隐忍，你的镇定，你的不屈。让我感到迷恋。”
“恋童癖！”
“我是认真的！还有别说冷笑话！”伊奥利亚快要抓狂了，有转而镇定，“冷砂还真是个好名字。冷砂……怎么想到的？”
我抿嘴微笑，看水面波光粼粼。有水纹散开，渐渐变大——有鱼上钩了。
冷砂。
冷砂。
冷如月下的砂。
冷砂（下）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冷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