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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天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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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时,姚钰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气定神闲,却自有威仪。
“……如你所愿。”颛顼沉声,旋即向后退了一步,转头高声宣告左右道,“今以祸乱天庭之罪,将罪仙姚钰、堕仙元册、凡人银雪臣收押天牢,择日押赴白虎台受审!”
“父亲——”腾空上前想说什么,却被此时已心烦意乱,极不耐烦的颛顼呵斥了回去。
“你若替他求情,罪加一等!”
颛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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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这里,确切地说,是回来这里。
天牢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异度洞天,这洞天形似一个空心巨柱,四周的墙壁向上无限延伸,永无尽头。墙壁上也没有出入口,只能由特殊的法阵凭空传输进来,再由特殊的法阵传输出去。无限墙壁中漏下那方圆形天空实则是一片巨大的金色符文结界,这结界能镇住其下的一切灵力流动,就算是上古魔神被扔进这里,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废人。
姚钰自从进来,便一直感到浑身疲乏无力。他原本的灵力被太常鼎吸纳一空,如今身体中流动的,是那颗假天水之精的极寒之力。
说来也讽刺,这东西几千年前不过他自身的一些微末灵力,可到了如今,却成了他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的无上神力,若是在外面,说不准他早已经浑身经脉爆裂而亡了。如今这天牢结界倒是正好帮了他一个忙,切断了灵力的流动,也让他这小命能活得长些。
银雪臣在被丢进天牢之后不久便苏醒了过来。他身上只是些皮肉伤,苏醒之后一直木然地靠在角落里,也不同姚钰说话。偶尔几次姚钰试着唤他,他抬眼时看他的目光却让他浑身一凉。
如果说以前的银雪臣只是冷,那如今的银雪臣眼中便是恨,冰冷到极致的恨意,仿佛唯有摧毁这世上的一切方能排遣。
而除恨意之外,他眼中便只剩下冷酷的敌对,和无尽的空无……
姚钰知道,银华的死对银雪臣而言的打击太大。或许在他的心里,他是想恨姚钰的,恨他一掌杀了银华。但是他也明白,姚钰不过是别人的工具,真正害死他师父的,是一个无情而残酷的阴谋,和时至今日他人不知晓的幕后主谋。
只是,人的性命真的太卑贱了。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只消轻轻一掌,便从此灰飞烟灭……
银雪臣攥紧了拳头,关节咯吱作响。
姚钰伸手探了探元册额上的温度,他体内的封印崩解,元册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至今仍未苏醒。天牢中抑制灵力流动的结界虽然对他颇有助益,但对元册的自我疗愈却无疑是雪上加霜。姚钰触碰他额头的肌肤时,那触感与握着一块冰没什么两样。
看着昏睡的元册,有那么一瞬间,姚钰脑中忽然闪过当年葆江得子,拉着颛顼红光满面地冲上北地钟山,找自己报喜欣喜之情;又有一瞬间,闪过当年荒芜的无皋山上,元册陪自己一步一步缓缓而行的往事。
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可只有这孩子,依然沉默、温柔,虽不张扬,却始终有着自己的一份执着。
自己跌落神台却得以重生,会与他有关么?
姚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天牢中没有侍卫,只有灵力强大的符灵在结界之外飘来飘去。每一纸符灵中都封印着一只上古凶兽,若是有囚犯试图逃狱,或者在天牢中入魔发狂,只消天庭一声令下,这里便会变成遍地尸骸的屠宰场。
不知过了多久,元册忽然动了动,喉中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像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元册!”姚钰一惊,握住元册的手。
“授……授玉……”元册艰难地睁开眼,他黑色的瞳仁因为灵力的流逝有些褪色,微微有些发蓝,却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之下透出一种哀枯之美,“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接近你,并非偶然。我隐瞒和银华合作的事实,这些年来一直利用你暗中获取消息,目的是为帮他们盗取天水之精。但其实,父亲当年做下的事……我全都知道,我知道真正的天水之精根本不在玄帝冠冕上,我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太常鼎。可未料他们先我一步,彻底将你卷入了这件事情里……”
银雪臣的眼中霍地亮起一道凶戾的光,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匕首,咬着牙道:
“我就知道你与我们合作,从头至尾都是在利用我们!众所周知上仙元册毕生忠于其父,怎可能出卖葆江视若性命的天水之精,你不过是想得到太常鼎,然后立马过河拆桥!”
“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元册在姚钰的搀扶之下艰难地坐起了身,半靠在姚钰的肩上,“你们又何曾放心过我?”
“你!”银雪臣仇恨烧心,恼怒之下竟欲对元册拔剑相向。一时间天空中所有的符灵仿佛百千双眼睛,凶恶而警惕地朝向了他。他不得已,只能作罢,瞪着元册。
“够了,”姚钰转向银雪臣道,“你师父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还有将来,你要如何向我复仇我都无所谓。但是你当真不想知道在我身上种下魔煞之气,害我入魔发狂,间接杀死你师父的人是谁?”
“谁?”
姚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是岁千生,或者说,玉面奴。”
元册听到此处,苦笑一声,“我早看出此人来路不正。只是那时看他至少也是一心护着你,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才是心思最歹毒的那一个。”
姚钰的眸色黯淡下来,元册是这么想的,他又何尝不是。他简单将岁千生的真实身份和这些年在幕后所犯之事说了一遍,说到银雪臣栽赃花知时,银雪臣一怔,别过脸去。
“授玉,”元册咳了几声,道,“如今你身份暴露,又恢复了记忆,玄帝必容不下你。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设法游说玄帝,让他保你性命!”
姚钰摇摇头,“我的存在已成玄帝夙夜难寐之心腹大患,他不可能放过我的。元册,若葆江当年所做之事你全都知晓,应当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不是么?”
“我……”元册一时语塞,神色极其复杂,却转瞬即逝,“当年之事,父亲如今……已经无法弥补对你的亏欠了。父债子偿,若天庭执意要杀你,授玉,我愿代而受死,只求你原谅我的父亲!”
“好啦,”姚钰拍拍元册的肩膀,似是要回应他的话,但言语之间又话不对题,“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护你们周全。”
“授玉你——”元册心绪翻涌,但这却令他更加虚弱,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剧烈地咳嗽着,艰难地说着话,“你想做什么?!别做傻事!”
“这怎么能算是做傻事呢?”
姚钰一边替元册抚背,一边平静地笑着,他脸上平静的笑容让元册感到无比的熟悉,却也无比的酸楚。
“我既然是罪神钟玉的转世,那即便我什么错都没犯,天界也定是要斩草除根的。跟何况,我私盗天水之精,枉杀天界上仙,这可是万死难赎的罪过啊。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让能活的尽量都活下来,我也算没白白重活一次,不是么?”
姚钰看着元册的眼睛,柔声道:“元册,说实话,我坠落神台,本该神魂俱销。如今得以再世为人,同你有关吧?你实话告诉我,当年你忽然出走天界,最终甚至辗转堕入冥界,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这同我,有没有关系?”
元册的眼中弥漫上一层氤氲水汽,他垂下眼眸,十分痛苦地拧着眉。
“父亲他……对不起你。我作壁上观,心中有愧,终是生了心魔。待到我在昆仑之南的烟瘴之地中寻得你的一缕破碎神魂时,便下定决心离开天界,索性堕入冥界,寻找能将你重新送入轮回的方法。最后……是腾空君,他帮了我。他利用职权,私改了生死簿,在上面,替你加了一个位置。”
忽然听见腾空的名字,姚钰有些愕然。
“后来,你在凡世轮回,腾空君有时会去看你,可他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说实话,我并未真正信任过腾空君,因为我始终记得……你们已经决裂了。你神魂先天不足,世世难享天年,腾空君也只是冷眼旁观,始终不曾出手帮你一次。我心有不忍,于是日夜修行,终于得以偶尔在夜间阳气较弱时,返回人间看你一眼……”
听元册说到此处,姚钰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他想起当年在白虎台上,自己对腾空说的话,俨然是将他一颗豁出了性命捧出的真心撕碎了踩进泥里。而这四千前来他究竟是怎么过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帮助元册让自己重入轮回,他完全无法想象。
原来,当初那个阴沉古板,喜欢各种虐待自己的腾空从某种程度上说,竟或许真是他的本意啊!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替自己挡下了燕紫的妖刀,力排众议将自己领回昆仑,一边嫌弃他一边敦促着他成长。时光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四千年过去,他与腾空的角色,竟就这这么颠倒了过来。
“谢谢你,元册。”姚钰抹了把鼻子,旋即对元册展颜一笑,将胳膊往他肩头一搭,“我就知道,你比腾空那小子靠谱多了!”
“其实我——”
“放心吧!我姚授玉跟你们保证,就算是豁出这条小命,也决不让那些人动你们一根汗毛!”姚钰拍着胸脯保证道。
“嘁,谁要你救。”银雪臣闷声道,“我师父的命你还没还给我,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有资格杀你。”
姚钰嘿嘿一笑,他知道,银雪臣心里早就已经不怪他了。
“银雪臣,”他轻声唤他道,“你师父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银雪臣眼睛一红,倔强地仰起头,看着天。那副将眼泪藏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银华生前那桀骜不拘的风骨。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姚钰冲他粲然一笑,道。
银雪臣埋起头,作出一副完全没打算领姚钰情的样子。可在他被袖管遮住的脸上,悄然滑下的两行清泪却打湿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我一定会让你们,全部都活下去!”姚钰喃喃,目光中的锐利与坚定,与当年那个在无皋山上茕茕孑立,遥望采石过后一片荒芜的承渊谷的神君,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