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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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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剑芒欺风破雪,透骨寒意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岳薇蓦地想起数年前相似的一个月夜。
“为何几位师父都不教寒字诀?”
“因为心诀了悟需看个人缘法。”
“也就是说师父们都不会啰?”
“……”
“那三师父肯定不会,柳叶剑温煦如春,怎能练出寒意?”
“别想诓你师父,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柳叶剑如蛇信般迫近,岳薇却不闪不避,长剑忽然脱手飞出,如流矢一般直取韩骥左目。韩骥见她不避反迎,竟以围魏救赵之法,逼得柳叶剑回旋自救,不由面露微笑。
趁柳叶剑撤力之机,岳薇上身后仰,屈膝滑步,赶在双剑相击之前,又已将长剑夺在手中,只有扬起的一丝鬓发堪堪被柳叶剑锋削落。
韩骥束手笑道:“‘寒铁冷面’,君子之怒,此诀之意,便是怀刑怀义,不屈不折。丫头,你要记住,君子之道,扬善惩恶,对待恶人,决不可手下留情。”
岳薇似懂非懂,虽觉三师父说得十分在理,却难以想象如何算是恶人。她忽然有种错觉,今夜除了突如其来的寒字诀和一堆一堆的大道理,其余便如平日教习一般,既不见阵法玄机,也没有预想中的困难重重。
“你们书生实在酸腐不堪!”早已候在一旁的何阳双手抱胸,高声嚷道。
岳薇忙堆出满脸笑容,迈步上前,恭恭敬敬朝他一揖道:“恭聆二师父教诲。”
何阳脾气虽臭,却一向很吃岳薇的哄骗。他左脚一勾,一杆红缨枪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右掌之中,随即向岳薇道:“娃娃,看招!”话音未落,一杆枪连戳带挑,已虎虎生风向她袭来。
岳薇素知二师父朴拙招式之中蕴含浑厚内力,这内力乃是他半生心血所化,能催使平平一杆长枪拨动千斤之力。在二师父手下,她连以巧卸力都是妄想,只能仗着身形灵活,又知己知彼,辗转腾挪,伺机还击。如此数招来回后,岳薇忽见枪尖红缨颤动不休,一股强大内力自枪头漫上剑身,只震得她长剑险些脱手,不由既骇且喜,脱口惊呼道:“寒山栖霞!”
何阳面露得色,嘴上只道:“算你机灵!”
几丈开外,岳旸自悟得“寒耕暑耘”之义,便似醍醐灌顶一般,将素日所学贯通融合,与四师父往来切磋得酣畅淋漓。忽然听得岳薇呼声,连忙抽身而出,急赶而至。
此时何阳蓄起的内力已如霞光一般笼罩周身,甚而向四周弥散出湛湛寒意。迫得岳薇毫无还击之力。岳旸一时情急,正欲助她共同抵挡,却见岳薇倏然变招,双臂翕张,步伐迅疾,片刻之间一人一剑已如点点寒光,翩翩鹤影,步法难测,行止难追。
“大哥!”伊玲急切唤道,目光之中满是讶然。
瞿耕含笑不语,他也已看出,一个时辰之间,岳薇竟已将仅接过数十招的“寒塘渡鹤”化为己用,非但形神兼具,还暗暗契合“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禅意,勉力撑得与何阳四两千斤之势。他心下暗叹,此儿果然天赋异禀,只可惜造化弄人,也不知她此生造化,是否为自己兄妹五人所误,思及此处,不由重又悔愧难已。他执起手中铁拐,微阖双目,忽如疾风骤雨一般,攻向岳薇后心。
“小心!”铁拐还遥遥在途,岳旸已挥剑来抵。瞿耕嘴角漾起笑意,他虚晃此招,正是为引岳旸前来,以成阖阵之局。
他身着袍袖既宽,内力鼓荡之下,便如风帆扬起。岳旸只觉扑面寒风刺骨,剑意顿时滞涩难行。
“师兄!”岳薇见他难敌大师父,急忙勉力自长枪围堵之中鹤行而出,向岳旸而来。
五侠之中,瞿耕年齿最高,行事沉稳,功法也走平和之道,最擅六十四点八卦棍法,却并不用棍,只用傍身的铁拐相替。棍棒无锋无刃,却为百兵之长,因其常为群战之助,有“棍打一大片”之效。此时他以内力催动铁拐,拨扫于岳薇岳旸之间,二人双剑竟难挡拐梢劲力,被扫出丈许,不得近前。
“此诀便是‘寒江钓雪’。” 瞿耕缓缓道。岳旸只觉眼前铁拐舞动得轻灵圆转,拐影密密簇簇,飘忽不定,犹如漫天飞雪,但灌注于其中的劲力却愈发浑厚蓬勃,他全神贯注以剑戳、挑、斩、刺,却几乎剑剑落空,而岳薇似乎抵受不住汹涌内力,渐渐往后退去。
“大哥!”
“不好!”
“小心!”
“快回来!”
忽然之间,四侠齐声惊呼,瞿耕猛然收回铁拐,却终是晚了一步。
岳薇只觉周身气血翻涌,骤然呕出一口鲜血,浑身便如脱力一般,摇摇晃晃向后倒去。岳旸连忙赶到岳薇身旁,拦腰将她抱起。只见她神智恍惚,兀自喃喃道:“师父……”
五侠早已围拢过来,韩骥扶住伊玲肩头,常康、何阳一语不发,唯有瞿耕沉声道:“去前厅。”
岳薇醒来时,已是黎明破晓时分。
朦胧烛光之中,她依稀望见守在床头的五师父,黑沉着脸的二师父和四师父,忧心忡忡的师兄和三师父,和拄着铁拐坐在厅中的大师父。
她想唤一声五娘,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意识到旁人也看不出她已醒来。
伊玲面对着她,却向瞿耕说道:“大哥,小薇这身子,若是无法修炼深湛内力,便莫再强求了吧。”
岳旸心下一惊,忙问道:“五师父说什么?师妹她……”
韩骥接话道:“你与她从小一同练功,应知小薇于武学上天赋异禀,根骨既佳,心智又聪明颖悟,如今她却终究不及于你,你可知是为何?”
岳旸当然知道,在师父们眼中,自己早已被下了资质平平的定论,但他从未过多思及小薇的天赋,毕竟他珍爱的师妹,虽然冰雪聪明,却贪玩、躲懒、不学无术,只会让他救急救火,只会让他心生怜爱。
“小薇并非弱质娇女,自小习武,身强体健,” 何阳不像韩骥那般爱卖关子,替他答道,“但她自小内息便异于常人,时有真气逆流之象。”
“逆流……”岳旸疑惑道。
常康不由急道:“我早说不必让她来闯那个破阵……”
他一语未毕,其余四侠已直飞眼刀,他立时醒悟过来,忙咽下了后面的话。
瞿耕忽道:“旸儿,折腾了一宿你也累了,去歇息吧,此处有众位师父。”
岳旸恭谨道:“徒儿遵命。”既然五位师父要遣走他,他虽有满腹疑窦,也不得不暂且退下。
伊玲轻叹一声,起身关好门窗,回转身道:“周遭确无外人,大哥请讲吧。”
瞿耕沉吟半晌,方道:“不想我等凭一己之力,终难解得此阵奥妙,还累得小薇……”
何阳坐到瞿耕身旁,凑向他道:“大哥,十数年来,我们靠着一本残诀瞎琢磨,能练出来这许多功法,已强于各自本门功夫许多,或许假以时日,便能参悟得透。小薇她也并无大碍,不必挂心。”
“怎地不挂心?”伊玲素来脾性柔和,此时却气急道,“江湖艰险,若任她南下,我们教的这点微末功夫,还不够她自保的!”
何阳脸色愈加黑沉,却也自知理亏,不再作声。
韩骥打圆场道:“小薇自小内息易乱,不可习练寻常心法,偶受内伤,却复原极快,此番又是如此,大概吉人自有天相。是吧四弟?”说着用手肘拱了拱身旁的常康,让他也活跃活跃气氛。
常康点头道:“三哥说得没错,孩子们也需要历练,让他们走吧。”此言一出,伊玲便怨怒地盯着他俩,韩骥赶紧掩面逃开,心中懊悔自己怎么还找老四来帮腔。
何阳却不以为忤道:“早迟便有如此一天,五妹,你能养她一时,能养她一世吗?”
伊玲昂头道:“如何不能?”
“却非她所愿。”瞿耕悠悠补道,“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谁人不曾身为雏鸟,”他顿了顿,又续道:“何况,你我本不是她的父母。”
这一句胜似万千雄辩,叫其余四人哑口无言,只因切切戳中连日以来甚而经年累月以来,他五人心中所痛、所恨、所悔、所思。
前尘往事,历历如昨,两个孩童忽然长成,似乎也只在一夕之间。此时回顾,竟不知那生死一刻与漫漫十六年相比,孰长孰短,孰重孰轻?
岳薇光明正大地听了半晌墙脚,疑惑不减反增,更觉疲累不已,正欲昏昏睡去,忽听得大师父低声吟道:“月华收,云淡霜天曙。”
她蓦然生出几分熟悉之感,想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熟悉的是“霜天”二字。此话有何玄机,莫非与阵法来历有关?师父们为何事为难,竟不可说与我和师兄听?既然霜天阵师父们也搞不清楚,为何又让我们试练一遭?江湖到底是什么模样,还要不要杀狗皇帝?
她愈思愈困,终于渐入混沌,犹记得昨夜云清月淡,倒颇有几分霜天之意。
而她嘴角噙笑,只觉无论如何,今日过后,一切都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