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亲吻他的眼泪》桃木小夭

10、第10章：秋色凉，为谁神伤

　　或许每个人都曾有过绚烂的梦境。在梦里，彩虹是桥，阳光是雨。遇见的陌生人不再行色匆匆，相爱的人十指紧扣，而你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除了韩磊。韩磊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准确的说，自从，那天在烈火熊熊的梦里挣扎着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在那之前，他最常做的一个梦与一个冰淇淋有关，与不会吵架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关。

　　可是这天晚上，整整一晚，瓢泼的雨，沉黑的打伞，游荡的心情，难以言说的思绪，像影子一样纠缠着他。一整夜，他似睡似醒。闭上眼睛，程澈那欲言又止的神态就在他脑海里漂游。睁开眼睛，程澈那句“阿磊”宛如魔术师的小刷子一样在他而后一声声扫着。

　　程澈这一晚也难以入睡。闭目，是沉星孤绝凄美的笑，是她饱含着恨意的眼睛。转身，是韩磊雨中狂奔的背影。随着夜色逐渐变浓，他的心也逐渐变得湿糯。就像那晚的大雨从窗缝跳落，一点一滴汇成了大海，随着韵律一下一下敲打着他心房的沙滩。然后，心逐渐就湿软了下来。如果程澈做了什么梦的话，那也一定是个背着阳光的梦。

　　周一早读。

　　让程澈吃惊的是，班上同学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他进教室时，前排几个学生依然同往常一样，笑着同他打招呼：“程老师早上好！”他也依然回以礼貌温和的笑容。只是程澈心下里暗暗惊奇。一般来说，人的窥私欲，不分大人和小孩，上周五发生在他身上几乎可以称为桃色绯闻这样的事，势必会在这群单纯的孩子间激起千层浪。他深知，在这单纯稍纵即逝的年龄，是最不会嘴下留情的时候。他们会将偷偷窥探来成年世界的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加以一层模糊的滤镜，然后用在大人那里学来的污言秽语加以揣测和表示啧啧称奇。

　　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年龄。所以不必苛责。

　　所以程澈明白，应该是班主任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用言语起码是旁敲侧击过这群学生了。他能理解班主任在学生群体的权威，他也很感谢班主任对他那份来自学历上的尊崇。既然帮了他这一个忙，程澈想，那就不动声色地受着好了。

　　只是今早，果然不出意外，韩磊，这个点儿了，还没有来！程澈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果不其然地生气了。

　　于是他在教室里巡视了两圈，便在前门口等着了。

　　只是程澈没想到，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走廊和楼梯衔接的地方，一个影子仓促地从楼梯口缩回去了。

　　程澈有些哭笑不得，他走了两步，站在楼梯口，叉着腰，看着那个一米八几大个子的少年迈着长腿顺着楼梯往下逃。回头的时候惊慌失措的目光还全部撞进了程澈的眼睛。那少年一手扶着楼梯，回眸定格那一瞬间两只脚相隔四个楼梯，背着的包摇摇欲坠，校服虽然规规矩矩穿着，但能看出来上面烟火尘灰的影子。

　　程澈将目光喏到韩磊穿的校服上时，眼神由哭笑不得变得愠怒，轻叹一口气后他神色平缓下来:

　　\"既然都看到你了，那来上课吧。\"

　　程澈放下这句话就走了。韩磊走进教室的时候，程澈正背着手站在窗子前，看阳光一寸寸爬上窗棂，他鼻子忽然就很冲地酸了。

　　初秋的阳光将大自然的调色盘从晃眼的白色一点点拨向流金色。等校园小道上的梧桐树由一树青翠变成了红黄绿交错的斑驳，程澈才忽然感慨到岁月从不慷慨，也不会不慌不忙地等待。就在你遥望一片树叶在逍遥的秋风中起舞的瞬间，这世间又有千万片树叶同时与风缠绵着告别。你看不到的，却才是整个秋天。

　　在程澈这么想的时候，时间正从学生圆珠笔下沙沙的声音中走过。宽大的校服下，有人穿着卫衣，有人穿着毛衣，有人戴着眼镜，有人用纸堵着鼻子。却很少有人忙里偷闲目光四处瞎逛，高考在逐渐变冷的时节却逐渐预热，每个人都有心之所向的奔赴地点。

　　程澈低低地想，除了韩磊。

　　程澈有时候也问自己，为什么上课的时候自己的目光，总是流连于最后一排的那个时常空缺的位置？随着温度降低，韩磊迟到的时间也拉得越长，总是错过了韩磊的英文课。到英语自习的时间，那个位置却也一直是空的，程澈看过去，仿佛自己心里的一块位置，也空荡荡的。

　　如果哪节课上韩磊在，程澈就又会觉得，自己心里那处空荡荡的位置上，有一个人搭起了一个秋千架，有人在那里晃秋千。

　　只是就算偶尔韩磊在程澈的课上露面，他也不愿意抬起自己的眼镜了。要么是看不知道哪里借来的小说，要么枕着袖子睡觉。

　　韩磊不知道这突如其然的冷淡是因为什么，是那夜的大雨吗？可如果是这样，韩磊为什么要跑过来给他那把伞自己跑入大哭的夜雨中？是那早韩磊校服上再次出现的血迹吗？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程澈看着韩磊那空荡荡的校服依然忍不住心疼？

　　天逐渐冷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加衣了，可程澈清楚，韩磊那被风一吹就鼓成船帆的校服底下，一定没有一件保暖的毛衣。即使韩磊将拉链拉到了领口最高处，即使程澈和其他所有人都知道韩磊很瘦，但那天韩磊好不容易来却睡觉的那堂课，程澈还是注意到了他睡得不安稳，两只袖子将自己紧紧抱住，都还剩下很宽一截余地。

　　程澈不动声色地继续讲卷子，只是他在教室里缓缓移动的时候，顺手拉住了教室靠后的两扇窗子。

　　再看时，韩磊那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松和了不少，整个人，也舒缓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过来，韩磊越来越不想去干那一行当的生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打架，“赚”生活费越来越疲倦。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行当，也从来不觉得当这个南街的街霸如何威武。他只知道，当这个老大分的最多，当这个街霸能保证他和奶奶日常生活。

　　可是他竟然察觉到自己的厌倦了。从那早，他在楼梯上，遥望，高高在上的程澈时，他眼看着程澈眼神一寸一寸的变化。最后再怎么不承认，他还是捕捉到，藏在那愠怒的表情下，藏无可藏的失望。

　　韩磊都不敢深究，程澈的眼神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在潜意识里自己想，自己终究是一个，不值得任何人驻足的一个人。他有意识地躲开程澈，却又在内心某种情感浓烈到极致的时候，回到他的课堂。尽管是用校服遮住脑袋，单凭程澈的声音，韩磊心中那股浓烈而冲动的情感都会逐渐缓和，逐渐稀释。等时间再次将这种情感笼具起来，他就再来程澈的课上睡一次。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怕是有病。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内心这种情感，有个名字，称作思念。

　　他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只是和所有有心有情的人一样，也会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也会对一个难以割舍。尽管韩磊在内心最深处排斥自己多想关于程澈的一切，可行为骗不了人，他听到程澈的声音时，藏在校服下，自己都看不到的笑意，骗不了人。

　　韩磊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越是听到程澈声音一次，他越不想再进行那样的行当了。那种排斥，隐隐约约的自惭，使他去北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减少了。

　　小五向他说过几次，那位22岁的”龙哥”，已经私自带了几回弟兄们去北门了。有几位不愿意跟着龙哥的，聚在一起时也时常跟韩磊抱怨。闲话和不满的情绪究竟在这群不安分的少年里传开了。

　　上次，韩磊想，上次去北门，还是两周前了。他那时已经隐隐约约得知，龙哥已经在带着他手下那群兄弟，干一些更为过分的事情。韩磊打架，只和道上的人打，对那些搜刮的学生，要是不听话不愿意掏钱，韩磊也就放过了。和道上的人交易，有些东西他是不碰的，也绝不愿意让自己手下的兄弟去碰。这个同时也意味着，有丰厚利润的交易，是轮不上南街的。

　　可是，韩磊越来越深的对这一行的厌倦，让他选择闭口不提。只是前两周干活的时候，龙哥笑着提了一句：“我说，磊哥，我听说，你这两天都去书店借书看了？咱要是想弃暗投明当个乖乖听话想考大学的高中生，您是大哥，就算坏了这道上的规矩，无所谓，让贤，就冲着您这大哥的位置，我们绝不干什么？您总不能…………”

　　话被韩磊冰冷的目光堵塞住了，一下子卡在嗓子里。小五哼了一声说道：“谁还不想做这个大哥的位置呢？我也想啊！凭本事上啊！一个个打过磊哥再说呗！不然别瞎逼逼！烦死啦！”这位叫龙哥的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上周周末的时候，小五在路上堵住他。小五叹口气：“磊哥，你想怎么着嘛？真就，拱手让人啦！”

　　韩磊锁上眉头：“我没想那么多。那谁，要是想带你们去北门，就去好了。反正也是需要一个人带的。我撑不住了回来就是。”

　　小五冷笑：“这么些年，你当真把我们兄弟当一个经济来源，是真的不肯掏出一点心一点肺啊？”

　　韩磊打了他一拳：“你不是早知道我就是这样吗？你告诉阿龙，别做的太过了，有的交易，别碰，及时止损。”

　　小五看看月亮，摸了一支烟出来却没有点着：“我管不住，况且，能捞到更多的油水，我也乐意…………要是你来管我保证支持就是。可是，磊哥，你以为，真的就，你想回来，就能轻易回来？我也劝你一句，要么早断，要么早来。”

　　小五走的时候，留下了不多的一笔钱。他说：“你买件厚衣服吧。”韩磊转头给奶奶买了一件厚厚的毛衣。那天他笑着回家，一开门就同奶奶讲：“奶奶，你有换洗的厚衣服啦！”

　　那天上完课，韩磊被冷饭吹地直打激灵，他苦涩地想，如果明天要去北门，或许避免不了要先和自己人掰扯掰扯呢！只是今天才见了程澈，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深恶痛绝和苦涩混在一起，表现在他脸上就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表情。

　　回到家，那抹昏黄光晕的所在地。一抬头，浅淡的灯光下，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笔挺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灯火阑珊处，熟悉的，笔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