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迹》贵姽

19、藏在郑阳心里的痛苦

　　月亮孤寂地挂在天上，洒落下来清冷的月光 ，四周一片静谧。
　　郑阳那压抑的哭声，像是玻璃碎片轻轻划过我的心上，尖锐而刺痛。许久，郑阳才止住了哭声。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墨蓝的天边，腮边还挂着一滴泪。
　　“四年前，月月出了车祸。那时候月月上高一，我上高三，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月月天天对我说，哥哥要好好考呀，考上最好的大学，等两年后她也要考进去，当哥哥的学妹。那时我经常被她的怪念头逗得哈哈大笑。”
　　郑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本来那一天是和平常一样，充满紧张而又是愉快地。中午放学后，我骑车先回到家，帮妈盛好饭菜，等着爸和月月回来一起吃。可是没一会儿，邻居的王阿姨却跑来告诉我们，说月月在马路上被车撞倒了。我和妈疯了一般跑到出事的地方，肇事的司机已经跑了，月月却躺在地上，全身没有一点伤，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从后脑勺那里流出了一大滩的血。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那么一大滩鲜红色的血，太触目惊心了。我妈当时就晕倒了，我抱起月月使劲喊着她，想把她叫醒。可是她却一动也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早上我们一起上学时，她还好好地和我有说有笑，怎么才几个小时过去了，她就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了呢。怎么会这样！？”郑阳说到这里攥紧了拳头，他的脸上布满了愤恨而又绝望的神情。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郑阳垂下头使劲喘息着，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地，像是在努力地克制着愤怒。停顿了半天，他才抬起了头，一脸地悲伤。
　　“后来肇事的司机被抓住了，他刚拿到驾照没几天。本来月月完全可以躲过去的，因为那个人开得并不快。可是当他看见前面有人时，一慌张，竟然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猛地一脚踩了下去。就因为他这个低级的失误，却给我们家带来了致命的灾难。那段时间我满脑子里都是月月躺在那一大滩血里的样子，那场景就像一把刀挖着我的心肺，让我痛不欲生，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学习。我妈天天痛哭，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我爸也整天愁眉苦脸地吃不下睡不着，他们的精神都垮了。而两个月后的高考，我又落榜了，我爸妈更加憔悴了。我虽然特别悲伤，却不能在他们面前流露出来，因为如果我再消沉下去，深陷痛苦中，那我们家就真的完了。我找了一份工作，压抑着内心的悲痛，拼命地工作，借此来麻痹自己。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着月月的照片，看着她开心快乐的笑容，想着她说过的那些话，我就会忍不住痛哭一场。那时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要是不先回家，而是等着月月一起走，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了。我特别地自责纠结，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我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可是我没有做到......”
　　眼泪顺着郑阳的脸颊再次流下来，我眼中的泪水也悄然划下。我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是那样地真切疼痛。有一个人从远处走来，在经过时深深地朝我们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走开了。
　　“两年前，我调到这个路段来工作，后来就看到了你。”待那个人走远了，郑阳看着我说，“当时你从我面前走过，我一下子愣住了。你长得和月月很像，我还以为看见的就是她呢。因为在我心里，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月月真的已经离开了我们。我有时会想，月月可能只是出去转了一圈，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像以前那样笑着说这说那。可是你和月月又不一样，你总是心事重重地独来独往，仿佛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无法接近你。经常看着你在我面前走过，我总在想：这个女孩心里肯定藏着一段伤心的往事，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人在守着一座城，艰难痛苦地守着，生怕被别人攻破了。那次我知道了你妈的事，对于你的消沉难过我感同身受，我理解那种失去了最爱的亲人的悲痛是多么地巨大，我也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那些悲痛中走出来的。----但是，莫赟，”郑阳忽然扶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动情地说，“你不应该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也没有理由永远悲伤，你知道吗？因为你活着，这就是最值得庆幸地。如果深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拔，那就偏离了正常的生命轨迹，就像火车一样，稍有偏离就会出事的。莫赟，你该清醒了，我们的亲人不在了，我们可以痛哭，可以想念，但是别让他们成为我们心里的负担，那会压垮我们的。这么长时间了，你早就应该走出来了。我们失去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会希望我们快乐地生活着，而不是一直深陷在痛苦中。所以不管谁对谁错，忘记那些悲伤的往事，好吗？”
　　郑阳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急促地喘息着，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激动情绪。我隐约看见他眼中依然有泪光在闪动。深呼吸了一口气，郑阳轻轻地说：“莫赟，刚才拉着你的手，我感觉就像拉着月月的手一样，我真的希望你能像月月，每天都开开心心地。”
　　月光下，郑阳那漆黑清亮的眼睛里仿佛闪着星星的光芒，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我......”
　　郑阳松开了我的肩膀，微笑着说：“莫赟，你知道吗？每当感到孤单的时候，我就抬头看看月亮。我知道月月一直在盯着我，给我鼓劲呢，就像上学时，她督促我好好学习一样。所以咱们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的亲人，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好吗？”
　　郑阳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在等着我肯定的回答。他深切地注视中散发出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我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拒绝他。我好像被催眠了一样冲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郑阳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可答应了，一定要做到呀！”
　　我也轻轻地笑了笑。一种轻松欢快的气氛慢慢将我围绕，让我在这寒冷的夜晚感到了温暖，仿佛有一缕春风吹拂在我的身边。
　　“走吧！送你回家。”
　　和郑阳一起拐过拐角，慢慢向我家走去。忽然，听见他说：“你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应该是你爸！”
　　我连忙抬头看去，确实有一个人正站在我家门口。虽然离得有点远，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莫乐。他正在来回地走动着，从他左手的动作和一闪一闪微弱的亮光，我知道他正在抽烟。我的心微微往下沉。我回来得太晚了，他肯定担心了。
　　“快回去吧！”身后的郑阳轻轻推了我一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我走了！”
　　我没有回头跟他说再见，而是整了整背上的书包，忐忑不安地向莫乐走去。怎么迈得脚步我全然不知，只是在心里想着，如果莫乐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该怎么回答他。
　　突然，一阵猛烈地咳嗽打断了我的沉思，我回过神来看见莫乐正扶着墙，身体被咳嗽震得一起一伏地。一阵心痛向我袭来，我快步走过去。莫乐已经停止了咳嗽，还在扶着墙喘着粗气，很疲惫的样子。
　　在他面前站住，我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我心中充满了愧疚，低下头等待着他的责备。我感觉莫乐在盯着我，他一定很生气吧。我打定了主意，如果他要问我去哪里了，我就实话实说，我不想对他隐瞒什么。
　　我们就这样站着，谁都没说一句话。时间变得漫长起来，让我觉得特别煎熬。于是我鼓足了勇气，想要告诉他今晚我去了哪里。
　　“我......”就在我抬起头刚要张开嘴说话时，莫乐却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家门。
　　如果他责问我几句，我心里会好受点。可是他一句话没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是彻底失望了。以前我一直都是按时放学回家的，现在只这么一次回来晚了，就让我有了一种好像犯了大错的感觉，而莫乐的沉默正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机械地跟在莫乐的后面进了院子，随手锁上门。正要走向我的小屋，已经走到客厅门口的莫乐停下来，声音有点嘶哑地说：“厨房里有饭菜，去吃点吧。----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爷爷家。”说完他走进客厅，拐进了他的卧室。
　　失神地看着那紧紧关闭的门，我感到一丝凉气直往身体里钻。转身走进小屋，放下书包，摘下帽子，解开缠在脖子上的围巾，颓然坐在床边。脑子里很乱，从郑阳那里感到的丝丝温馨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难言的苦涩。对莫乐的愧疚感充斥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不知道呆坐了多长时间，一种仿佛远离人类置身于真空世界的寂静将我紧紧包围。脑海中慢慢地响起了一阵莫名的轰隆声，像是有一架飞机在头顶上盘桓着。我感到有点头痛欲裂喘不上气来，于是站起来走出小屋。
　　月光下的院子里静悄悄地，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莫乐的卧室里已经关了灯，平常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早。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信步走进厨房打开灯，看见饭菜放在餐桌上，一点儿也没有动。我很清楚莫乐肯定还没有吃饭。他怎么不吃呢？我已经没有了胃口，把饭菜收拾进冰箱里，然后到洗刷间里去洗漱。回到卧室，什么也不想做了，感觉特别累。于是在床上躺下，关上了台灯。
　　片刻之后，月光像精灵一样钻了进来，照得卧室里越来越亮。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久久未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