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浪》春深桃眠

7、07

　　队员们一见到元澄，脸色皆变得古怪。
　　聂晓月温温柔柔笑着，“元澄，你怎么来了？”

　　软糯的招呼一打，无形间显得两人的关系是亲近的。

　　元澄仿佛没看见她般，拿着小熊水杯径自迈进茶水间。
　　修长的手指拨弄开瓶口，在饮水机前滚烫的水就着稍冰的水兑了几番。

　　聂晓月从未被如此冷落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想说点什么找补又看元澄如此冷漠终是没出的了声。

　　茶水间的氛围顿时怪异起来，队员们各自都摆弄着手里物什，装成忙碌样子。
　　这个年纪的人，恶意来得纯粹又并不擅长掩饰。
　　他们眼中，林瑶便是那个异类，一个在他们眼中没那么努力却恰好有天赋的异类。

　　她的失败便是他们的快乐。

　　他们不是不慕强，只是不愿簇拥徒有虚名的x二代，更喜欢实力强劲出众的人。
　　比如聂晓月，比如元澄。

　　可没料到他们偷偷说林瑶的坏话时元澄能撞见，元澄还是被林瑶带来的，注定不会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感觉可真像往自己脸上呼巴掌。

　　他们都没瞧向元澄，眼睛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元澄的一举一动。
　　直到元澄接完水要往外走，他们心里都提起一口气。

　　他们刚才的那些话，要是元澄出去都和林瑶学了怎么办。
　　虽然他们看不上林瑶，但这俱乐部可是她家的，要是林瑶生气不让他们在这练可就麻烦了。

　　他们的顾虑也正是聂晓月的顾虑，马上就是她要冲刺进市队的日子，她不想横生枝节。
　　思来想去，她温吞着开口：“刚才他们说的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大家只是替林瑶惋惜。”

　　元澄脚步微微一顿，脑中浮现出林瑶落寞坐在皮椅上的身影，声音很冷，“惋惜？”
　　聂晓月当真为他解起惑来：“是啊，教练最愁她，散漫了三年，平白浪费了天赋。”

　　“你很喜欢为别人操心？”元澄声音绷得紧紧的。
　　聂晓月一愣，“只是对队友的关心。”

　　他寒脸冷眼，眸子里没什么温度，“不如把时间放在练习上，起码先打出个10.9的成绩再谈论别人。”
　　这句话让聂晓月脸色一白。

　　队员中几个护花使者站起身来为聂晓月叫嚷着抱不平，翻来覆去就是几句你什么意思和别不知好歹。
　　还有块头大的男生两三步使横到元澄身前挑衅，想教训一下看起来无比清瘦的他。

　　元澄将衬衫边缘的袖扣解开，翻起袖子，露出半截白色手臂。
　　上面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虽单薄，却又似蕴着劲。

　　“想打架的话，随时奉陪。”

　　谁都没想到清冷的少年居然要与他们对峙。
　　只是为了林瑶。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林瑶推门而入。
　　“还拿着我的杯子呢，就要打架？”

　　元澄意外于林瑶的闯进，无措地垂下眼睫，将手里的小熊水杯递给她。
　　林瑶扫了屋里人一眼，“别打了，怪吃亏的。”

　　大块头顿时洋洋自得，其他人脸色也都大有一番赢了的感觉，只有聂晓月微蹙起眉。
　　元澄抿抿唇：“我能打过。”

　　林瑶看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禁一笑，“我知道你能打过，不过他们不配。”
　　元澄一愣。
　　林瑶继续说，“他们那训练水平和手骨折了没什么差别，受伤了也就受伤，你要是伤到半点，影响可就大了。”

　　大块头脸上明显挂不住了，“林瑶，你怎么说话呢？”
　　林瑶眉眼一抬，“看来说实话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上了，我说话就这样，你要是接受不了换家俱乐部练吧。”

　　仅一句，就让大块头的怒气硬生生全憋了回去。

　　市里总共没几家射击俱乐部，水平还良莠不齐，边缘小城市里的俱乐部能有个靠谱教练都是难得。
　　也就这里是林秋仪开的俱乐部，才能请到退休的前国家射击队教练黄彬。
　　光是冲着这一点，他也不能得罪林瑶。

　　领头的大块头都偃旗息鼓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再惹是生非。
　　聂晓月走上前，温声细语着：“林瑶，大家彼此都是队友，你这样是否太过分了些。”

　　林瑶拍手鼓了几下掌：“说得真好，刚才他们编排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张口说这些，太双标的人可装不了大度。”
　　聂晓月温柔优雅的模样几近维持不住，“你……真是不知好歹……”

　　林瑶瞥眼她：“倒不如说你们反咬一口，谁要和你们成为队友过？黄教练本就是我妈妈特意请来给我做教练的，是你们的家长知道后死缠烂打说要组个俱乐部射击队一起教，我妈妈抱着为市里培养射击人才的想法才答应的。”
　　她微微一笑：“你们哪来的脸要我放弃射击，顺便说一句，如果我今天放弃练射击，黄教练明天就能回燕城养老，”

　　其他人头越听越低，他们涉世未深，许多事情都是想当然。
　　至于对黄教练如此厉害为何会选择在这里执教更是没想过其中关窍。
　　被林瑶这么一说，才知道这都是拖了她的福。
　　回想起刚才他们说林瑶的那些话，如同一大口焚开的烟雾呛进嗓子里，脸也烧得慌。

　　聂晓月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现在的林瑶好像变了一个人。
　　现在的她不会看破不说破，而是三言两语便能将人说得无地自容。

　　聂晓月不敢再话里话外针对林瑶了，不然其他人怕是会对她产生不好的想法。
　　她不能毁了自己在人前温柔友善的形象。

　　一场闹剧最后以队员四散离开为收场，很多人离开时看林瑶的都变得心虚羞愧，
　　也有觉得林瑶得理不饶人的，可却再也不敢背后说她些什么了。

　　训练结束后，俱乐部里只剩下林瑶和元澄。
　　林瑶据枪屏气，刻意练习让肌体适应氧债。
　　这一刻闷热的空气都冷寂下来，她脸上所有表情都隐没，剩下的只有漠然和肃杀。

　　啪！
　　准星在瞄准点上均匀的跳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是重心打中十环独有的。
　　下一枪她没有过多犹豫，8秒内便击发出去，准星又是熟悉的跳动。

　　十发下来，总成绩102环。
　　其中只有一发是8环。

　　林瑶收好气步·枪，回头望向皮椅处，元澄正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她。
　　然后他侧头别开了眼，耳根还红着。

　　“你为什么喜欢射击？”林瑶忽然问。
　　元澄沉默了一会儿，才静静地说：“可以发泄。”

　　林瑶本以为他的答案会很乏味。
　　比如单纯喜欢，比如能凝神静气，比如锻炼身骨……
　　唯独就是没有想到，发泄。

　　以林瑶对元澄的观察，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凌厉又精准。
　　他的击发时间空隙极短，基本没有较长的停歇。
　　原先林瑶还以为这是他个人的习惯，现在她明白了，他只是享受着由射击带来的纯粹快感。

　　林瑶偏头看向他，少年静坐在窗下，沾了一身的月，
　　偷漏进的光似是柔软的河水，淌过他的腕骨，落在他的发尾。
　　延伸出的影子背对着月光，融进木缝里，沉默又卑微。

　　短短时间内，林瑶想了很多，许多画面宛若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那是她和元澄相熟以来的每个细节。
　　少年隐忍乖卑，冷清的面容下隐藏着暗潮涌动。

　　或许，他从未如意过。
　　他也对那些不如意心存怨怼。

　　元澄喉咙滚动一下，他后悔刚才选择诚实以对，让林瑶知道他内心丑陋的想法。
　　可是面对林瑶，他没办法不诚实。

　　许久都没等到林瑶开口，元澄的身子一点一点发僵。
　　这样的他，是不是惹林瑶讨厌了？

　　元澄的头越来越低，影子也顺从折进木缝，离林瑶的影子越来越远。
　　片刻，他的视线忽然顿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林瑶的影子正靠近他。

　　下一秒，肩上落了软软的一拍，“我好像也喜欢上射击了。”
　　元澄缓缓抬头，林瑶手搭在他肩上，眨了眨眼睛，“因为可以发泄。”
　　元澄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在长寂黑夜中陡然腾亮一缕火苗。
　　快要烫坏他的心口。

　　元澄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甚至连任何多余的话都无法开口说出来，眼中只有错愕过后的脆弱和柔软。
　　他满心满念的都是，原来林瑶和他一样，原来她和他是一样的。
　　他不是一个人。

　　林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说真的，今天是我练枪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她抬起手，眯眼对准靶心，手指比成枪的模样，做了个击发的动作。
　　“不想下一枪的成绩会是多少，不想别人的议论眼光，只是纯粹的想要击毙那些很烦的东西，真的很爽。”

　　元澄认真听着她的话，“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一定能进市队的。”
　　林瑶笑着摇头，“市队只是个开始，在我妈的愿景里，可是要我拿奥运奖牌的，离谱吧。”
　　元澄：“不离谱，我相信你可以。”

　　“少捧我，比起我，我觉得倒是你的可能性更大些。”
　　林瑶装不在意地耸着肩，实际却暗自开心元澄这稍显不切实际的答案。
　　她没那么好，可他却信她。
　　这种感觉，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