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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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沉寂。
跳动的红色喜烛，却弥漫着异样的清冷。
我定定的看着缓缓淌下的烛油，视线也随着模糊。
“怎么了？”
我慌忙拭着眼，“那喜烛快燃尽了，我去添些新的。”
他捉住我的身子，按进怀中，“不急，先将礼数毕了。”
说着，便由那紫玉壶中倒出酒来，分别斟入两个杯盏。
“常世之人在嫁娶时多饮交杯酒。以一瓠分为二瓢谓之卺，夫与妇各执一片以酳（yin），故云合卺而酳。”
纤长的指扣着杯身，递到我手中，“你若不愿蒙上红巾也就罢了，这酒是定然要喝的。”
言毕倾身过来，单手握着杯盏，环住我的腕。
清淡的香味近在咫尺，和着浓烈的酒香，往鼻间袭来。
我迟疑的嗅了一下，这香气，似乎不是来自煦的身上，是从未闻到过的异香。
究竟是什么气味…
“不喝么？”
白玉般的面容在烛火下染上绯红，瑰丽非常。他笑着沾了口酒，凑近我的唇道，“是要我喂你么？”
脑中轰的一声，不待推辞，已被擒住，浓郁的酒香和着他的气息滑入齿间。
唔…
醇厚却刺激的香气没入胸膛，我伸手想要平复胸口乱窜的气息，却并未如愿。
身子被拥的紧紧的，几乎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口中不间断的被哺入酒液，我有些慌了，咿咿呜呜的小声抱怨，他却充耳不闻，直至见我拼了命的挣开寸许，大口的喘气，才轻笑着将酒盏放回。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只是，将我灌醉又为了什么？
何况，处了这些日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许是酒的后劲，我撑着脑袋摇晃一阵，才勉力抬眼，嗔道，“你强灌我酒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并无愧色，神色平常的一如往昔。
脑中嗡嗡作响，满腹的伤感无处宣泄，我呆楞的看着煦，看着那对漂亮的眸子几乎近在眼前，看着那依然濡湿的唇再度覆上我的。
还有，低不可闻的呢喃。
什么？
我勉力的试图听得清楚些，无奈却如被下了迷药一般，只听得些古怪却无甚含义的字眼。
“煦…你，你…”
抬眼之间，许久不见妖化的眸子转为暗红，我有些慌了，“你不舒服么？”
“我没事…”他低应着，环在腰间的臂膀却松了开去。
他斜斜的倚到我肩上，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举手之间，宽大的袖袍落下，鲜艳的血线在眼前一晃而过。
赤红如鬼魅的血线，蜿蜒着没入他的身体。指尖所及之处，似仍残留着淡淡的血气。
煦，再坚持一阵，你不会有事的。
我急急的起身，奔向陌儿设下的喜烛。
还生香…
只要将它燃起，煦就可以解脱了…
“常世间有个说法，转世之人，只要饮了孟婆汤，便会忘却前尘，从此再无相思之苦。”
身后幽幽的飘来一句。我一惊，险些将匣中的香料撒出烛台。
“是，是么？”我慌乱的应着，将那些碎末混入烛油中。
身后悄无声息，我忍不住回头张望，却见煦只是低头把玩着杯盏，并无异样。
总觉得，似乎是有意回避着什么。
我定定神，将指尖划开。
殷红的血滴落入还生香中，在跳跃的烛火中触目惊心。
施完咒术，一切便都可结束了。
“孟婆汤是么？”
我返身到他身边坐下。分别在即，心里却愈发平静起来，“我不喝就是了。”
不是不喝，而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煦顿住，忽的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喝与不喝，都是一样的。”
我微讶，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却见那紫玉壶横在桌上，才知他把满壶的酒都喝尽了。
他喝醉了…
从来没见过煦饮酒，今日倒是突然。
还真是第一次得见呢，可惜，以后也无缘见着了…
如此也好，混沌之间，将我的一切全部抹去，待醒来时，便是全新的日子。
只是不知这还生香何时才会起效…
指尖触上入鬓的眉梢，再依着白皙的面颊缓缓滑下，最终落在他的唇间。
熟悉的桃花眼波澜不惊，平静的仿佛雕像一般。
“煦。”
“我听着。”
白玉般的面颊上泛着酒后才有的浅淡红晕，唇角微扬，示意我继续。
我拉过他的手，将那个小小的东西放入掌心。
他平静的看着那抹温润的莹光。
“这个娃娃，往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垂眼看向那肖似自己的讨喜面容，缓缓的触上那道绵软幽淡的魂气，“煦，我再也用不到它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缓缓收拢。长长的吐息后，他松开手。
娃娃已碎成数枚，静静的躺在掌间。再无亮眼的笑颜，只是沦为一堆毫无生气的瓷片而已。
绵白的一缕魂气，就那样轻易的消失在他手中。
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应了…
心底有小小的失落。我张口又闭口，终于还是问不出来。
那道魂气呢？属于真正的鱼儿的那道魂气，去了哪里
想必，已被他收好了。
也好，本就不是我的…
煦将那些碎瓷放到桌上，又捉着我的手不放。神色一如方才的慵懒，墨色的眸子紧紧凝视着我，深的不见底。
空气中开始流淌起浓郁的香气。
这就是还生香的味道么？似乎过于浓烈了，几乎能将人的心神都摄了去。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视线如同被吸引住，完全无法从专注的眸光中脱离。
我讷讷的启口，“煦，对不起。”
他淡笑，“你又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对不起，我并非想要伤你的心。
见我不语，他启口，“是因了这满屋子的香气么？”
我愣愣的看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煦倾身过来，几乎贴着我的唇，低语，“还生香？”
我瞠大眼，不敢置信的听着那个禁忌的字眼。
“鱼儿，你想做什么，何不说的明白些？”
有什么，在心底逐渐崩塌。
眼前的男人，醉酒的憨态依旧，看在眼里，却多了说不出的凄凉？。
是因为，因为那抹柔软的绯红逐渐淡去的缘故么？
“怎么不说话？”明明飘散的是诡异的还生香的味道，那股淡淡的花香却仍固执的将我萦绕其中。
我慌了。
惊惶的想要分辨，却不知被什么堵了嗓子，一个词也说不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不是封言咒的效力，到底是什么，禁锢了我启口的能力？甚至，连神思都迷糊起来…
“你不想说，我替你说好么？”
热烫的吐息从唇边滑到耳畔，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却吐出叫我心惊肉跳的句子。
“天界真有那么好，好得让你愿意以命相抵么？”
我出不了声，只能拼命摇头。
他微笑，将我拥进怀中，“我知道，那么好的地方，你自然是希望我能回去的。”
我僵直着身子，不敢否认。
将他带来忘生湖，的确是我的私心。
这里离落尘峰仅隔咫尺，一旦还生香起效，我在他心中的存在便被抹杀，届时只需将瑶珠给了他，他定然有能力重回上界。
到时，沈泠也好，曜日也罢，再没有谁能够伤到他了。
可是…他怎会知晓…
是陌儿，还是彩栎？是谁走了口风…
我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追问，却只觉得神思恍惚。
“嘘，听下去。”
一缕黑发从额边落下，痒痒的拂过我的眼。
鲜艳的烛火晕开赤红的光环，我努力的眨眼，想要看清眼前人的面貌。
不对，我还有许多话要说的，可是，怎么成了这个情形…
“有时，我甚至觉得，若你一直都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鱼仙，或者再记不起从前的事，我便不用如此担忧了。”他笑着亲亲我的额，“如今的你，太过固执，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决定了便能成真的。比如，让我重回仙界，再譬如，这烛台中的还生香。”
他什么都知道，却只是从旁看着，并不阻止。我早该想到的…
从来都是这样…
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因为，早已在你的掌控中了吧…
我闭上眼，感觉那抹温热缓缓滑落眼角，将涌动的泪水拭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区区一个定身术，便险些让我失去了你。你以为，我还会重蹈覆辙么？”
真正的鱼儿用定身术将他送离忘生川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么？
长指扶正我的脸，逼得我与那对深眸对视。
“别这样，鱼儿，你从来都不亏欠谁。”他低喃着，“要记得，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代。”
“你同她，从来都是一人，我所做的，只是将你留住罢了。”
泪水不断的涌出。
从始至终，我同他之间，那个欲盖弥彰的秘密，如今还是被揭开了。
心底深处，真的有那么一处声音，在讷讷的重复着，提醒着，他的情感，只是我从鱼儿那里盗取的，唯有将从他那里得来的生命遣返，才能真正的偿还他同她的恩情。
沉重的报恩，以及我那点小小的自尊，我以为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这么说，是承认我了么？
事实是，从始至终，只是我一人在牛角尖中无法折返而已。
是我太驽钝，事到如今才悟出这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只可惜，我固守着那点不名一文的自尊，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临到终焉，却发觉所做一切只是徒劳。
我本以为，可以确保他十世的平和安宁，可是，到头来，却仍是迟了一步。
我想不起，他是何时发现了还生香，更想不起，他用了什么法子，先行对我用了催动还生香的禁咒。
我只看到，他的掌间那道刺目的血痕，同绵延入腕的血线交错成了十字，点点滴滴的赤红甚至落上我的颊。
我同他，如游鱼飞鸟，终是没有一起的可能了…
他如今所做的，同我先前计划的并无差异。
我攥紧颊上的指，却不忍将它们拉开。
你怎么可以这般小人…事事都抢在我前…
讨得还生香的人是我，该受千年苦痛乃至烟消云散的人，也是我，为何到头来，你要承受非人的折磨，而我却要堕入轮回，再见不到你的面容？
无法出声，神智亦愈发涣散，我艰难的以唇形比划。
见我只是抚着他掌间的血痕不放，煦笑着摇头，腾出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温润的触感落到颈间，才知是那枚缡晶。原本沁凉的缡晶，却有了这般温暖适宜的触感，还带着熟悉的气息。
这上头，除了缡晶的灵性，还多了其他的吧…
“莫要再哭了。”
将缡晶系上颈项，长指在其上轻点数下，便听得脆生生的轻响。
“这半块缡晶，就当作是临别的信物吧。”
眼见缡晶裂成两瓣，一瓣化成莹润的玉色，隐没在他掌中，而另一瓣，则晃悠的悬在我的颈间，和着淡淡的魂气，来回的摩挲着肌肤。
“与其让妖魔分食了去，不如留给你救命。”
我慌乱的摇头，伸手便去摘那块缡晶。哪知那瓣缡晶同方才一般，缓缓的没入颈间。
煦只是从旁看着，见缡晶完全消去踪影，才轻轻吁出口气。
我奋力的捶打他，咿咿呜呜的低泣，直至泪水完全模糊了他的面貌，直至冰凉的掌裹住我的双颊。
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要这样…
不错，当初是我决定，让你忘却前尘，重回天界。你能过得平和安宁，我便是有朝一日灰飞湮灭，也会心安。
可如今，却换成了你…没有足够的魂气，怎能满足那些饕餮精怪？怎能支持十世之久？
我不舍得让你承受神魂被啃噬的痛楚，我更不要你远远的看我千年，十世之后，却再无机缘同我相见。那种撕心裂肺的分离，我不要你独自承担。
这些话，为何不让我说与你听？
你明知道，还生香的效力已开始了...
“鱼儿…”
悠长的低叹似乎逐渐飘远，若有若无的萦绕在耳边。
别走…别这样丢下我…
“日后若上奈何桥，便干脆的饮了孟婆汤…”有个声音柔柔的缠绕在耳边，喃喃低诉，“还生香并孟婆汤，十世之后，定能忘得干净，再不用忧心烦扰…”
孟婆汤么…方才还同他说我不喝…
这个他，又是谁呢…
“忘生川，望不穿我心如醉。
孟婆汤，梦不尽浓情几许。
姻缘线，系不尽来世今生。“
高崖之上，始终端坐着一名女子。白衣胜雪，身形寂寥。
我眯着眼，却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是隐隐的心痛，丝丝缕缕的漫开。
斗转星移间，那具孤单的身影也逐渐隐没。
唯留数段不成调的词句，在耳边徘徊。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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