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34、第 34 章

　　在都城又过了小半个月，药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眼瞅着马上就能开张营业，素郁却突然病了。

　　许是前阵子太忙太累，加之天气总是变化多端忽冷忽热，一个小雨后的清晨，素郁起了床便觉得头重脚轻很是难受。她在床上躺了会，认定自己是染了风寒。

　　挣扎着起来给自己熬了盅药，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将药喝下后，素郁盖着被子昏睡过去。

　　睡到也不知是半夜还是天明，她觉得浑身很烫，汗又出不出来，不自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觉也睡不好了。

　　折腾到第二天，素郁胃里空空，药也喝完了，人不光因为风寒不舒服，还因为没进食任何东西恶心反胃。这回素郁终于体验到独自一人在外的不便，若是病得再重点，她恐怕连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

　　好在周围的村民婆婆平日里同她往来比较多，今日上山捡柴火下来没见素郁在院子里便进来看了眼，见素郁满脸苍白地躺着，便赶紧为了她煮了碗挂面。

　　吃了东西，素郁恢复了一点体力，此时对婆婆的感激犹如汪洋大海。果然平时过得好时不觉得，一旦陷入窘境，便容易对雪中送炭之人怀抱更多的感激。

　　婆婆边帮素郁涮洗锅碗，边轻声说了句：“一个人过日子没那么容易的，素郁姑娘，还是得找个待你好的帮手。”

　　若是放在从前素郁肯定会不屑一顾。她想着自己懂医，生病了也能自己给自己抓药熬药，却忘了人生了病便动不了了。

　　“若是找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阔少爷，他又岂能帮我代劳？”素郁喝着面汤说道。

　　婆婆听了便是一笑，“起码阔少爷还能帮你喊喊人，找找大夫不是？”

　　素郁听了便沉默了。

　　先前总是忙忙碌碌，素郁没有能好好休息过，这次借生病的机会终于能歇口气。待她静下来再去看，才发现她原以为已经准备妥当的药铺其实还乱糟糟的，药箱里的药材有些还漏在外面，看着非常凌乱，要重新整理还得花费好几天的时间，素郁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很是疲惫。

　　又休息了几日，家中吃的喝的渐渐见底。素郁终于可以稍微起床活动一下，她想着进城一趟采买点东西。

　　住在都城郊区确有不便，一些日常用品没得卖，偶尔赶集时能碰见，大部分的时候都得到城里的街市才能买到。

　　素郁一个人往返带不了太多东西，也只能买些刚刚好够她一个人吃喝七八日的量。一人在外没有人替她考虑这些，唯有自己操心自己的事。

　　时间久了倒也是习惯了，但偶尔还会想念在百花谷衣食无忧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从不必去想家里的米快没了，或是家里的油快用完了。

　　从街市辗转回到家门口，素郁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院子的门外徘徊。只见那人探头探脑，看着不像有太多恶意，但始终在院子外转悠，终归还是让素郁感到有些疑惑和不安。

　　上一次见人像这样贼头贼脑的围着自家绕来绕去还是傅和哉到百花谷提亲的时候。

　　素郁不经意地回想起过去，又猛地遏制住自己试图顺势继续回忆下去的打算。

　　不要再去想那些令自己不快乐的事了，傅和哉也好，望月阁也好，都应该在记忆里被淡化。

　　正这么想着，就见那人在听见了素郁的脚步声后转过头，连半点铺垫也没有，素郁便和那人四目相对起来。

　　好像总有这样一个定律。想做的事总会因为一些现实被耽误，想吃的东西又总会因为季节的限制不得不等到第二年的开春，想见的人从不会在想见到时出现。

　　快乐离预期好像总是差那么半步，哪怕踮踮脚尖也够不着。

　　可一旦轮到了不愿做的事，不想见的人，它们好像总是成双成对的来，叫人躲也躲不开。

　　素郁看见傅和哉张了张嘴，也仅仅是张了张嘴。他要怎么称呼自己呢？他曾经怎么称呼过自己呢？

　　是了，他不曾叫过自己的名字，也不曾叫过自己的任何昵称，在望月阁时他称她为“夫人”，没头没尾的。

　　谁是夫人？谁又是谁的夫人？

　　这样模棱两可的定语让素郁觉得她在傅和哉眼里或许同凤梅在他眼里的地位差不多，都是可以完全忽视掉的。毕竟凤梅可以被称作“夫人”，但她却是傅笙的夫人。

　　素郁移开目光，稍微定了定神。她的气息是乱的，这点她很清楚。但在傅和哉面前她还得保持体面不是？和离是她提的，眼下她不能乱了阵脚。

　　“阁主有什么事么？”素郁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傅和哉面前故作轻松地问。

　　傅和哉看见她手里提的东西嗫嚅了一下，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舒清给你的信你收到了么？”

　　素郁一愣，想了想，终于回想了起来，“你是说那封想让我陪同你赴宴的信？”

　　傅和哉点了点头。

　　“嗯，我收到了。”

　　明明收到了，却迟迟没有给到答复。是因为这个原因傅和哉才专程跑一趟的？

　　素郁微微低下头，心里头空了一块。

　　“下个月八号便是赴宴的日子，如若要去得提前准备，我是来……”说到这，傅和哉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他有求于人，怎能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去同人说话呢？于是他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是想着亲自登门来拜托你。”

　　“望月阁家大业大，想当阁主夫人的姑娘不胜其数，阁主又为何一定要与我一同去？”

　　“你是望月阁下过聘书的夫人，不是其他人替代得了的。”

　　“……哦。”素郁便了然了。他是觉得自己是明媒正娶的妻，在皇帝面前拿得出手，“进来说吧。”

　　素郁推开了院子里的小门，傅和哉紧随其后来到她的陋室里。

　　这里自然是条件简陋的，和望月阁相比简直差远了。若是硬要说，也就比军帐略好一点，起码不必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傅和哉显然被素郁的居住环境震惊了，才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样的问题，“屋顶都是破的，到了雨天会漏水。”

　　“住了一段时间了。那边漏水的时候我就在下面放个桶，接满了还能用来浇地呢。”素郁不以为然地答道。

　　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竟会愿意住在这样的地方。老实说，这是傅和哉没有预想到的。

　　“我打算在这里开间药铺，所以最近一直在忙着收拾和整理。”素郁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墙边，拍了拍身上和手，转过头对傅和哉说，“你若是想让我陪你赴宴，就帮我一起把药铺开起来吧。”

　　“开药铺？”傅和哉仿佛没有听懂素郁的话，“百花谷的经营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没有，只不过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姑母和姑父身边，仰仗他们的保护。”

　　在傅和哉看来，素郁靠着百花谷完全可以过着不错的生活，而她却偏要背井离乡来到都城的郊区过着这种清苦的日子，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认识的那些大家闺秀，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生理想便是相夫教子养尊处优。他想，男儿当有鸿鹄大志，若身边的女人仅有这点抱负与追求，又如何能与他朝夕相处。

　　“这里的租金便宜，即便药财卖得不贵，我也能勉强将经营维持下去。”素郁为傅和哉泡了壶茶沫很多的茶，一看便是市场上廉价买回来的，“我没有什么大的理想，能让穷人也治得起病便是我真正想要去做的。”

　　傅和哉呷了口茶，味道确实比他平时和的差远了，一看便知这些茶叶就是边边角角淘汰下来给市井小民解渴用的。

　　“做这些事……真的值得么。”傅和哉望着茶水面上的涟漪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给素郁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然。”素郁只当他是在问自己，“人生就活这么一次。阁主娶兰心夫人的时候又想过值不值的问题么？事到如今，阁主又可有后悔过？”

　　她突然提到兰心倒叫傅和哉有些意外。

　　没有什么话是真的无心之言，其实她对兰心一直心存芥蒂。

　　如此一来，傅和哉便在素郁的陋室里暂且住下了。素郁睡了床，他就只能在地上打地铺。

　　尊贵的望月阁阁主又何曾住过条件这么差的房子？夜里他躺在地上只觉得四面阴风阵阵，他用被子裹紧自己也仍旧难以入眠。

　　迫于无奈，傅和哉不得不想办法为自己搭了个小床。他没做过木工，哪里懂得如何做床。这个简易的小床他睡了两次便散架了。半夜只听见一声响动，素郁慌慌张张跑过去一看，傅和哉整个人已经掉在地上。

　　还好床搭得不高，傅和哉没受什么伤。后来还是素郁找来了木匠，帮他很快地用别人家废弃的木料搭了个床架，他才终于有个稍微结识的床可以睡。

　　这种委屈又岂是尊贵的望月阁阁主忍受得了的？他不是没动过想走的心思，可每次见素郁一早起来收拾药铺，夜里随便洗漱一番后又躺下，他便也觉得自己有些娇气，到头来还是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