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1、第 1 章

　　春庭月一

　　五月初五，沉寂了许久的望月阁忽的热闹起来。

　　搭理门派杂务的下人们忙前忙后，为的不是别的，正是阁主选妻之事。

　　自先任阁主夫人离世已经过去两年，原打算终身不再娶的望月阁阁主不知为何终于同意再娶。

　　或许是因为望月阁在朝廷的地位大不如前，为了阁中百名弟子的前途，他不得已才答应叔父们和要求，于阁中举行一次选妻之宴。

　　毕竟传宗接代也是身为名门必须要履行义务，从小生活在望月阁的傅和哉是再清楚不过。

　　阁主夫人的候选人也无不是名门之后，各个都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举止得体大方，面容端庄温婉。

　　然其中也不是没有异类。

　　好比百花谷的大小姐，十几岁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地被一个名落孙山的读书人所骗，抛下谷中事务不顾，非要跟着人去山中破庙吃苦，谁曾想不过半年，那人终于忍受不了落榜和贫穷所带来的痛苦，找了个富家千金入赘，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破落的百花谷大小姐。

　　可这位大小姐对自己倒还算狠，吃了这一堑，隔年就咬牙去了朝廷做女医官。

　　要知道，一旦成了朝廷的女医官，基本就与成家无缘了。她们吃住都在朝廷专门安排的地方，为的就是能够随时为皇亲国戚治病疗伤，所以除了极少数的姑娘家之外，但凡家里有些权势，都不愿让自家的姑娘去做女医官。

　　大抵是抱着想要告别过去的决意，百花谷的大小姐在朝廷一待就是两年。这当中吃了多少苦头谁都不知道，只不过两年过后，她从朝廷出来，本打算回百花谷振兴家业，谁知正好碰上望月阁阁主选妻，便在姑母的要求下过来了。

　　按望月阁的选妻标准，像百花谷的大小姐有过这段“不洁”的过往，本应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可考虑到两家到底是世交，又都是江湖四大名门之一，就算是给个面子走个过场，望月阁的管事还是同意了大小姐姑母的请求。

　　“素郁，过去几年你总不安分，做了许多拂了百花谷脸面的事，姑母知道你是年轻气盛。可姑娘家的归宿就是相夫教子，这次望月阁阁主选妻，你定要把握住。若是真能嫁给阁主，也算是了了姑母的一桩心事了。”姑母说罢，轻轻拍了拍素郁的手背，“望月阁是好人家，虽说娶过一任妻子，但也不在人世了，影响不了你什么。这回你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了，听到了么？”

　　“姑母，你放心吧，我定会全力以赴，就像当年考女医官一样努力。”素郁安慰姑母道。

　　“你可别再提什么女医官了，还嫌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儿不够丢人么？”姑母简直要被素郁气死了，“素郁，若非望月阁与咱们百花谷交情深远，就你过去经历的那些，就够咱们遭人白眼了。是姑母我好说歹说，管事的才同意让你来的。”

　　素郁本还想同姑母争辩几句，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前阵子姑母替自己去说媒，当时她就在旁边，清楚地听见好几个人婉拒了她们。意思便是素郁这几年间一直在外，又是陪那个名落孙山的龟孙子吃苦头，又是去朝廷当女医官，半点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听见那些人说，他们是好人家，要找懂事听话的好姑娘。

　　所以纵使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不曾有过任何不自重自爱的行径，在那些人眼里也是“不干净”的，是不配嫁进他们家里做媳妇的。

　　素郁露出不满地表情，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与姑母辩驳。

　　姑母说得虽不完全是对的，但如今素郁明白，就算她不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和看法，可百花谷的人却会因为她受到牵连。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任性下去。

　　望月阁很大，若非有帮忙的弟子领路，光靠姑母和素郁自己恐怕连面会阁主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路上尽能碰见打扮华贵的妇人和年轻姑娘，看得出来各家闺秀为了这次选妻都牟足了劲。

　　所谓好人家的姑娘衣着定要讲究，于是便有谁家的幺女别了根孔雀翎在头顶，在众人面前招摇而过。

　　素郁看呆了，不禁在想这位姑娘究竟是用了何种神力才能让那么粗|||长的孔雀翎立在自己的发梢的呢？

　　姑母见她的目光竟然随着别家姑娘去了，忙不迭地掐了她腰间一把，“又开小差了？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种孩子气的习惯？虽说这是给望月阁阁主选妻，但阁中长辈的意见也很重要，他们可都在暗处考察着呢。你总是目光涣散，叫别人怎么看？阁主夫人可不能连注意力都集中不了。”

　　“朝廷选官都没这么麻烦。”素郁终于还是没忍住抱怨。

　　所有参与选妻的姑娘都要进到闲月轩里等待考核，素郁也不例外。陪伴的女眷不能一并进入，只能先在别室喝茶歇息。

　　姑母仍是不放心素郁，分别前紧紧拖着她的手叮嘱道：“素郁，千万记得不要使性子。过了今年你就满二十了，二十的姑娘不小了，往后要想再找着合适的人家就难了。”

　　素郁自然只能点头答“好”。

　　她随一众姝丽进到闲月轩，其他姑娘皆是低眉顺眼，显得颇为乖巧，唯独她四下张望探头探脑，看起来贼兮兮的。

　　整个闲月轩静得出奇，明明站了好几十人，却只能听见衣裳摩挲的声音。

　　待人全都进来了，望月阁的两名弟子才吃力地将闲月轩两扇厚重的门关上。

　　素郁站在人中间，四处点亮的油灯摇曳着奇异的光，叫人觉得有几分彷徨。

　　从前面考女医官时她不是不曾被朝廷的人挑选，但那种感觉与现在截然不同。

　　有人从一旁走到人群最前面的正中间，整个闲月轩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更为肃穆。素郁本以为是望月阁阁主，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正颜厉色的老者，大约耳顺之年的模样。

　　望月阁的大管事是个看起来更为祥和的老者，素郁与他虽不算多熟悉，但好歹打小就见过。所以眼前这位的身份究竟为何素郁也不是很清楚。

　　她依稀记得，好几年前望月阁阁主大婚的时候这人似乎也曾出现过。只不过彼时她满心惦记的皆与望月阁无关，印象便也不深了。

　　“今日阁主选妻，诸位能够前来实为我望月阁之荣。望月阁为朝廷培养护卫剑士，至今已有百年之久。正因如此，望月阁希望将来的阁主夫人能在品行修养上拥有过人的资质。才、貌、德、行，会是这次选妻考核的重点。”

　　一番话说罢，闲月轩仿佛还能听见回声。

　　素郁好不容易忍住了一个哈欠，随后，那名老者又继续公布了选妻的一些细节。

　　首先，这次选妻将会持续一个月之久。

　　望月阁阁主根据自己的选择会先挑选出一批姑娘留下，其余的姑娘今日便可直接回家。

　　然后，这批被挑选出来的姑娘将会同吃同住，经过一个月的考核后，由阁主及望月阁长辈们决定最终人选。

　　至于考核内容，除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厨艺，每人每日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与阁主独处。如若阁主觉得哪个姑娘非常不讨喜，随时也可以让她回去。

　　这事儿本身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旦被送回去，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多少会有些丢面子。

　　能有资格来参与选妻的姑娘哪家不是赫赫扬扬，谁又愿意被人挑挑拣拣到最后还遭人嫌弃。

　　“既然众位聚集于此，不如先自我介绍一番。”说着，老者的目光便落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姑娘身上，“就从这位姑娘开始吧。”

　　“是。”那名姑娘福了福身，只见她音色温和，面目娟秀，接着缓缓抬头，说道，“小女翁如镜，上个月刚满十八，家有两位哥哥，平日里喜欢读书，偶尔也会绣绣花鸟，像是鸳鸯杜鹃，都是小女较为擅长的。”

　　翁如镜说完后又轮到下一个姑娘介绍自己。

　　素郁不巧站在了人群最后一排，得等好长时间才能轮到她。

　　每个人的自我介绍都大相径庭，差别不大。名门闺秀么，讲究的是秀外慧中，好出风头可不是加分项，谁也不敢表现得太过跳脱。

　　素郁本想介绍一下自己曾有过女医官的经历，但话到嘴边又省起姑母的嘱咐。就算她不在意，也总得顾及姑母的脸面。

　　结果便是素郁的自我介绍陡然变得极为平平无奇寡淡无味。

　　终于听完一段冗长的介绍，素郁对这次的选妻已然兴趣缺缺，只盼着能快些离开闲月轩，最好直接被阁主淘汰，这样她便能跟着姑母打道回府了。

　　“接下来众位可以稍作休息，待阁主决定人选的去留后会在这里当场公布。”一位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弟子站在众人面前说道。

　　素郁一听可以歇息，原本挺直的后背和后颈立刻松懈下来。对她而言光是这么端正地站着已经宛如酷刑一般，就算在朝廷做女医官的时候她也无须像今日这般长时间地站立。

　　太上老君，菩萨娘娘，如来佛祖，请保佑素郁能够不被阁主看上，安然地回百花谷去吧……

　　素郁暗暗祈求道。

　　稍待一会，先前的那名老者拿着一个卷轴复又走进闲月轩。卷轴上写着好几个名字，正是阁主经过这一轮比较后认为可以留下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