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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冷寂夜,落拓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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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不愧是大家,办事效率如此之高!楚余年提起把张平娘娘和张柳另为安排住处时,刚过申时,叶暖半个时辰后趁着无人跑到偏院,才发觉人去楼空。她抓住下人打听张家去处,谁知一连问遍偏院的人都没人知道。看来,楚余年是早就打算把张家从她生命中远隔,叶暖想明白关键,心痛得无法言语。
姜是老的辣,叶暖心灰意冷之下,只想买醉。她戊时出门,在酒楼一直呆到亥时关门。
叶暖晃悠悠走地在四周灯火渐暗、清清冷冷的大街上,脑中不知该去往何方,脚下却已凭借灵魂的本能,慢慢走到呆过一年的云京西郊。看到当初租借的蜗居早换了主人,叶暖顿感一阵失落,胡乱哭喊着在荒野乱走,直到一阵风声往自己头上斩来,才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情况紧急,并没有时间让叶暖看清是什么东西,手上酒坛先脚步能移开前做了抵挡。哐当一声,酒坛撞碎在刀口上,蒙面人来势顿时一缓,而叶暖也趁机往后退了三步。
一击不中,其余蒙面人从叶暖退后的步伐中看出她也是个练家子,相互对看一眼,又有一人跃出本来战斗的圈子,向叶暖攻去。
“不好,这人要因我丧命于此了。”安平王心忧道,扭头对身侧团团护住她的两个侍卫急道,“甲易、丁斯,你俩谁去救她一救!”
甲易与丁斯二人,各对四个敌人,且别说能不能脱身,即使脱身又怎能抛下主上的安危,去救一个陌路人?两人手中刀剑舞得更快,不发一言。
看眼下三对十一的情形,安平王话出口也知不对,唯有加紧手下动作,希望那人能够撑到她得空。
刀锋犀利,削去叶暖鬓边半缕发丝,叶暖酒意顿时全去,渐渐明白今日所遇不是单纯的拦路抢劫,无意撞上的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永远封口。脑子清醒,手足却还留有残余的醉力,左奔右徒脱不开俩蒙面人的纠缠。
分心关注另一边局势的安平王,初时瞧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在两个高大影子中周旋得极为吃力,若不是身体柔软,好几次都有丧命的可能;而后形势见好,那身影看似醉意发作,实际却每于两匪徒刀来时先一步避开。等安平王解决一个蒙面人时,那边女子已夺得一柄刀,招式也带着醉意,看似乎简单笨拙,却偏偏使得恰到好处,或点或刺皆出乎人意料,让人看不透其中奥妙。
安平王悬着的心一松,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敌人。
逆势在叶暖加入后更是大转,安平王等三人俱是精神一震,而敌方却已胆寒。不过一刻钟时间,地上倒了七个,四个身亡,三个重伤,余下之人也不打了,手握武器似在僵持。
丁斯见她们面色惨淡,嘴巴一动,惊呼一声“不好!”,窜到那些人面前时,她们已经咬破齿间毒药。再看重伤在地的,也早不知何时气绝。
安平王的面色,一向没多少喜意,此刻见着死士,疲惫中又透出深深的无奈。丁斯觑着安平王侧面,正欲说什么,却被含怒的声音打断了——“要死死别处去,躺我家门前干嘛!”
安平王三人诧异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清瘦的女子,在十三具尸体上各踢了数脚。女子发泄完愤怒,拍拍手,扭身往土屋内部走去。
三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刚才离得近,女子的衣着也看清了,虽然神色落寞,着的却是上好的青色竹纹雨丝锦。云京之西,是平民聚居地,也是贵家墓葬的所在。贵族向来不屑与平民亲近,去西山上坟都有一条绕过平民区的固定道路。且不说这样一个贵族女子为何经过此地,把此地一个破败的土屋当做家,也委实出人意料。
看来真是醉得厉害,安平王随即入内,欲唤醒醉酒之人。却听那人咕哝一声:“到家了。”心满意足地在墙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着身体,头倚着墙阖上双目。
时下早已入秋,破败的土屋别说屋顶了,就连墙都只剩三面,在这呆一晚,不冻僵也要生场病。安平王叹口气,示意甲易扶起那女子:“小妹子,你家在哪,让我侍卫送你回家吧。”
“家在哪?”叶暖似在自问,抬起头来,晶亮的双眸渐渐水汽湮殷,满是无助和彷徨。
这一刹那,三人只觉面对的是一找不着家的孩子,但——方才一番打斗,她袖口上还留着血迹!
没等三人答话,叶暖已经找回神智,眼神亦恢复到往常的冷静:“谢谢三位好意,我无事,只是想在这呆一会。你们深夜赶路,想必有要事,请不用担心我,先回吧。”身体动了动,便环抱起双臂垂下头。
身体语言中表露的拒绝,让安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人是清醒的,她略下放心,带着两个侍卫走出门后,把自己坐骑栓到土屋旁。
甲易在旁惊道:“宁主子是要给那人留下代步的马?”
未等安平王点头,一直像在苦思什么的丁斯从沉默中觉醒,把自己马牵来了:“宁主子的逐云,云京大部分人都认得,今夜这场埋伏不同寻常,还是留下属下的马罢。”
丁斯与甲易共乘一骑,行了半柱香时间,突然恍然:“宁主子,属下记起来了,留在土屋中的人,就是那个二小姐,楚家二小姐!如不是后来的那双眼睛,属下还真无法与当日遇上,那个能言的她联系起来——真不知这二小姐碰到什么事,这般失常!”
也许是触景生情,安平王抑制不住心底感怀,惆怅地仰望着天上孤月,低语道:“每个人心底,总有些无法言语的故事。旁人即使知道,怕也不能理解……”
不知是否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叶暖睡得极不安稳。一会是张平娘娘的腿跌断了,一会又是小时候的张柳被人欺负得直哭,一会又变成几个蒙面人围上张平娘娘和张柳。
偏偏她的手足似被无形的绳索拘住,相救不及,眼看刀锋距离张柳脖颈不到一指,叶暖大叫一声“不要!”,猛然从恶梦中惊醒。
东方未亮,看天色快接近寅时,临晨时分温度很低,冷汗贴在背上尤其显得凉。好在是场梦,叶暖刚吁出心中惊惧,眼睛望见屋外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灰呼呼的尸体,陡然惊立起来。
地方偏僻,附近贫家也还没起,叶暖在屋中忙碌半响,来到屋外。她嗅了嗅空气,发觉没有酒味残留,放心脱下外衫,睁大眼睛,半看半摸索着把地上酒坛的碎片一片片捡起,看见系在仅余的半个门框上的马,提起布包跃上马背,打马赶了大半段路,突然想起深秋露水重,墓园土地一向潮湿,心道一声险急,急惶惶的调了数个马头,才想起不远处有个人烟稀少的山崖。
三一群五一伙的朝臣,聚在宫门前的广场上,等候宫门开启。参加昨日酒宴的官员三三两两过来向楚余年打招呼,见她身边没有叶暖,随口问道:“贤侄女呢?”
叶暖晚间出门后一直未归的消息,楚余年也是刚在一个时辰前由惊慌跑来的方蓝口中得知,担忧的同时,却也失望。若是楚家大张旗鼓地派人搜寻,只怕刚刚升为监察御史,就要面临同事的弹劾。一向冷静的孩子,怎么一碰上张家的事,就能糊涂到置自己前程不顾的地步?楚余年一面派人私下找寻,一面就只能做好掩饰的准备。
如今听同僚问起,楚余年唯有硬着头皮道:“侄女昨夜饮酒太多,又受了些许风寒,今日只得告个病假。”
“贤侄女正是前程似锦的时候,身体可要保重啊!”旁人感叹几句,宫门渐渐开了。
朝臣鱼贯走入大殿,正在群臣肃整,一起叩拜女帝时,叶暖一阵风似的跑到殿中。
见叶暖面色苍白,双目浮肿,额头还留有磕伤的血痕,魏振昌冷笑着望向楚余年:“左相啊,贤侄女既然是风寒在身,就呆在家好好休息喽。带着副病容强撑着上朝,不仅御前有失礼仪,还会误导百姓以为帝上真要臣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日在女帝座下发下效忠的言语,如今被魏振昌引申出反面的含义,楚余年右手死死握着拐杖,暗恨在心。正要伏下地请罪,叶暖已先她一步软倒在大殿上跪下:“魏相教训的是,小臣因为遇亡母托梦,告诫小臣要日日勤勉以报答帝上恩泽。从梦里惊醒后,念念叨叨都是亡母嘱咐,匆忙赶至殿上,以至忽略了其他,小臣知错,小臣知错,望……帝上责罚!”
“事情也没严重到右相所言的地步,楚御史还是起来说话罢。”女帝叫起不住磕头,神色惊慌的叶暖,安抚着她,又道“除了面色不好之外,衣衫齐整,发丝未乱,倒不算失仪。不过你这额上,是怎么回事?”
叶暖眼泪还挂在面颊两边,擦了擦脸,目中全是愧色:“小臣昨日生辰饮酒过多,大喜之时想起亡母若能看到小臣今日成就,必然高兴,遂半夜跑到亡母坟头哭了一场,额头大概是磕伤的。”
“倒是个孝女。”女帝感叹,见叶暖额上伤痂又破,怜惜地叫过柯常侍,“今日朝中也无事,早些散了罢,找御医来替楚御史敷上药,挺有福气的额头可别留下疤痕来。”
“你昨夜是怎么回事?”楚余年等到叶暖踏入秋华院,屏退下人之后,含怒带责地追问起早朝出的状况,“而且,你别对推说昨夜真去了妹妹坟上!”
“怎能是推脱?亡母坟头的酒菜都摆着,而我磕在墓碑上的血迹还留着,姨母不信,派人看下便知。”也不等楚余年答话,叶暖垂头丧气地哀声叹息,“看来侄女给姨母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堪。罢了,都是侄女有错在先。经由昨日姨母当头大喝,侄女算是走出迷雾啦,我体内流的是楚家的血,身体就是楚家的人,命也自然为楚家卖——姨母放心,昨夜的失误,侄女再也不会犯。”我也再不会把脆弱暴露在无干人眼前!心中补充完不能说出口的话,叶暖深吸一口气,言笑淡淡,双目中透着坚毅:“参与游戏,先得知己知彼!姨母,侄女需要了解朝中各方势力,以及各方势力领导人物的习惯、喜好和素日交游。最近几日,也得常出外走动走动!”
一夜不见,面貌虽然依旧有些疲累,内里的神情却是大变,楚余年闻得叶暖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心下大为快意,再细细察看叶暖半响,欣慰地点头:“能想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姨母很是欣慰。朝中和其余四大家族的信息,楚家早已收集多时。且随姨母到暗阁来——楚家各路人马,文华你也有必要熟悉一下。”
“姨母还称侄女为楚秋吧。”叶暖紧随楚余年身后,微带笑意道。见楚余年顿住步伐,赶在她眉峰皱起前解释,“一者我是以楚秋之名入仕,二者在女帝看来,顾念旧情的下臣自然更是忠君。哦,对了,那张家,还得麻烦姨母好吃好喝供着。他日女帝问起,也好有个应付的表面功夫。”
“回悦主子,十一杀全军覆灭!”人来人往的某座酒楼的包间内,一青灰色瘦小女子压低声音跪在一白色锦袍女子面前。
“全军!”白袍女子捏住酒杯,五指骨节节节分明,几乎是咬牙切齿。
“按照先前探知,安平王身边只带两个侍卫。十一杀失手,是因为中途多出一个帮手。一号、三号和九号身上刀口,是三号手中锯口刀砍出的刀伤,三号历来忠诚,不会叛主,而安平王三人皆随身带刀,按理说生死之际不可能改用不顺手的武器。所以属下猜测是第四人临时插入战局,才夺了锯口刀做兵器。至于那第四人,很可能是偶然出现的路人。属下查探到楚家二小姐身负武艺,而且昨夜亥时出醉仙居酒楼之后,一直到今日卯时差两刻才出现在云京西大街上。而十一杀身亡的时间大致在子时。”汇报的人略顿一下,紧接着道,“悦主子下朝后说起那二小姐在朝堂差点失仪,属下存了个心,特意亲自去了趟楚家墓园,在其亡母坟头发现祭祀的酒菜和墓碑上的血痕,而且碑旁落叶上留下的痕迹,表明是有人在那睡过一场觉。
据传这楚家二小姐未认祖归宗前,曾几次与安平王生母姚娘杠上,而那医治她母亲的王御医,也因为属下放出去的流言,不敢再继续医治。还有一点,就是安平王丁侍卫惯骑的马不在马厩中。可能楚家二小姐不识安平王而出手相救,但依照安平王的个性,看出那小姐家在城南,一定会给相救之人一匹马来代步,既然赶着早朝必然不会弃马而步行。属下总结以上种种,断定这第四人,不是楚家二小姐。还请悦主子多给些时间,让属下好好探明真实情况。”
“如果一切皆是那楚秋欲盖弥彰呢?”白衣女子双眉打结,回想着朝上那个因为被魏相指责而失态地流泪的人,忙不迭地自我否定,“不可能。十一杀个个武功高强,她那样瘦的孩子能不能扛得住一个人的攻击都是问题。即使人是她运气好砍到的,第一次杀人,后怕都来不及,又哪会再去墓园?早朝时的面上,一开始只是气喘,眼睛里没有半点害怕的遗迹……一个刚刚成人的孩子,哪来那么深的心计,想到不骑马,想到能够把一切蛛丝马迹都一一清除?不是她!云京鱼龙混杂,出现一两个高人也不是不可能,你小心些查探,最近若有打架斗殴,打听一下哪些人真有本事!”
“属下定不负悦主子期望!”青灰色衣衫再度拱着手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