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之红》陆无怀

4、彼岸花开（2）

　　“爸爸！说好了这周带我去动物园的呢！”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实验室中的忙碌。
　　众人抬头，小一站在门口，清澈的眼睛在人群中胡乱搜索。跟着跑来的女人是她的保姆，一边道歉一边拉着小一纤细的胳膊，半是恳求半是命令地让这个小姑奶奶乖乖离开。
　　“先生们，打扰了……小一！听话啊，爸爸在工作……这样吧，我带你去逛游乐园，坐摩天轮，小一不是很喜欢坐摩天轮嘛……”
　　“不要！我今天不要摩天轮，我今天就要爸爸，他说话不算数！”
　　“小一！”保姆头上冒出了颗颗汗珠，尴尬地看了看实验室里一众科学家。
　　“辛苦你了，今天小一交给我吧。”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小一眼睛一亮，像敏捷的小猫一样逃出保姆的手心，扑向那个男人。
　　“爸爸！”她抬头看着男人，紧紧攥住雪白实验袍的衣角，任由男人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着脑袋。
　　“小一长得真快啊，感觉一切都还在昨天……”男人感叹着，却不见被称作小一的女孩气鼓了脸蛋。
　　“爸爸说话不算数！”女孩一只小拳头锤在男人身上，微弱的力道不值一提，“爸爸说好了这周带我去玩，明天就周日啦！”
　　“好好好，小一不要急，就今天，就今天……”男人无可奈何，苦笑着和一旁的同事吩咐工作。
　　“沈博士，将军在车上等你。”一个侍者装束的人向男人行了一礼。
　　“噢？这么巧？”男人面露惊讶，随即微笑，“我知道了。”
　　侍者低着头，保持鞠躬，男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同样意味深长地望向科研所之外。
　　“好了小一，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叔叔们工作了。”男人，也就是沈博士牵着小一的手，不急不缓地顺着走廊前进。
　　一辆泛着幽幽蓝光的悬浮轿车横在科研所大门之外。装饰着龙首的车标显示着所有者的尊贵。
　　沈博士打开后座车门，看见座位上身着军装的中年人，那身军装是极其精简的款式，但胸口的勋章丝毫不含蓄排成眼花缭乱的图案。
　　中年人雪白的手套里捏着一杯红酒，他示意博士坐下，顺手把红酒放在一边，它就像沉入湖水般消失在座位扶手上。
　　博士抱着小一坐在中年人身边，中年人露出温和的微笑，白手套抚上小一柔顺的黑发，“小一，好久不见。”
　　“蒋叔叔好！”小一乖巧地问好。
　　“不介意的话，先送我们到附近的动物园吧。”沈博士看向后视镜，那里是驾驶员冷漠的双眼。
　　“可以。”蒋姓中年人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要飞起来咯！”随着小一兴奋的呼喊，轿车离地而起，飞过科研所的屋顶，混入空中来来往往的车辆中。
　　“老沈，你知道我说话很直接，所以我直说了，小一的成功我们看在眼里，但是皇帝陛下等不了了。”
　　“这就是你们找我的原因吗。”沈博士从车门里取出一瓶红酒，自斟自饮起来。“八年前，你们说等不了了，于是我立即开始开发后续版本，现在你们又说等不了了，我还能怎么加快速度？”
　　“无意冒犯，但是……博士你难道不清楚吗？”蒋将军刻意在“博士”一词上多做停顿。沈博士一皱眉头，放下了酒杯。
　　“既然已经迈出了禁忌的一步，那么更放肆地奔跑也不算什么吧？”蒋将军看着窗外，那里是他自己的倒影——一个整洁肃穆，爬着些许皱纹但依旧容光焕发的老绅士。
　　“我知道的，测试中的十数个产品都保留有完整的备份。在那些未出生的胚胎中改写几段控制生长速度的基因应该不难吧？当然，我不懂什么科学，我只是认为，既然已经能生产与正常分娩的婴儿别无二致的人造人，那么这点小事应该不算什么吧。”
　　“你管这叫小事？”博士低声说，他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真是恶魔。”
　　“不敢当，”蒋将军回头冲他一笑，“对于我们这些从上代独裁者手中夺得国家的人来说，恶魔这个称呼，实属赞誉啊。”
　　“哦，”沈博士瞥了他一眼，随即望向后视镜里面那双警惕的眼睛，缓缓说：“恶魔……说的是我自己才对。”
　　新的独裁者的帮凶，践踏着人最基本的伦理，怎么能不算是恶魔呢？他自嘲般想到。
　　“爸爸才不是什么恶魔呢！”小一指着蒋将军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爸爸！”
　　“小一！礼貌！”沈博士慌忙把那不规矩的小手扯回怀里。
　　蒋将军也是意外，他摆摆手：“小一别生气啊，叔叔可没说过这种话噢……”心里却想着，这个丫头真把沈默当亲爹了，有趣。
　　“爸爸总是不来陪我，但我知道是爸爸太忙了，那些白衣服的叔叔都很尊敬我爸爸，他肯定不是坏人的……”那双眼睛好似一汪潭水，深棕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老绅士惊讶的面孔。
　　“你不至于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吧。”沈博士一边安抚着小一，一边对蒋将军苦笑。
　　随着小女孩吵吵闹闹，仿佛车内的气温也略有上升，司机调整制冷装置，抬头说：“动物园快到了。”
　　蒋将军突然问：“沈默，你认为我是皇帝的鹰犬吗？”
　　“不是吗？”
　　蒋将军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沈默，我忠于国家。”
　　“我知道了。”沈博士冷冷回答。
　　然而在转向窗外的一瞬，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