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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电话费02 ...

  •   “那就说来话长了。”

      “你说吧,我有的是时间。”

      “我长话短说吧,前面我说过,我三岁那年,我爸自首坐牢,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我妈不让我去看他,但我妈自己去探过几次监,我后来知道,我妈每次去,只跟我爸谈两件事,一件是离婚,一件是存款密码。我妈在我爸杀人那天,的确是吓怕了,她想撇开我爸,带我远走高飞。而我爸每次只跟我妈谈一件事,每次我爸只问,你为什么背叛我?你跟多少男人鬼混过?十八摸干过你几次?我妈咬死说,她就只跟十八摸好过一次。我妈还说,这怪不得她,要怪就怪我爸那张死人嘴,几年没说过一句暖心话。我爸不信,所以他们每次都谈得不欢而散。”

      “……”

      “我爸和我妈的丑事,在街上传得沸沸扬扬,导致我妈根本找不到工作。头三年,我妈一直想跟我爸有个了断,她既没脸投靠亲戚,手里又没钱,房子没法卖,就只能变卖首饰包包、电器家具勉强维持生计。到我六岁,家里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而我也到了必须上学的年龄,我妈无可奈何,只能去她以前上班的制衣厂借点货源,拿到夜市上卖。你想,街坊邻居都认识我妈,都说我妈的衣服来路不正,生意能做得下去吗?我妈就只得把衣服拿到远处去卖,小城市就那么大,一天天离家越来越远,我妈就得城东城西两边跑。”

      “这就苦了你了。”

      “是啊。自从我爸我妈的事闹大以后,街上的小孩就再也没有跟我玩过,以前玩得好的几个,一夜之间都变了,变得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就连大人见到我,也跟躲瘟疫一样,绕着我走。这都没什么,毕竟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上学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来,我已经懂事了,知道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攀比炫耀,我家里穷,吃的穿的跟其他同学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二来,我没有上过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成绩跟不上,常年垫底。三来我妈早出晚归,每天除了跟她一起吃早餐,我很少见到她的面,中午在学校吃最便宜的饭,下午放学别人都有家长接,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十几里路回家。那些年我很自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晚上回到家,我还要自己煮面吃,我才六岁,只比灶台高一点,有一天锅没拿稳,一锅面全倒在我手臂上,等我妈回来的时候,我的手臂早就烫掉了一层皮,直到现在还有一大块疤。”

      “呼……所以你从小就经受着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折磨。”

      “从那以后,我妈不让我煮面了,改成了吃泡面,所以我又吃了四年的泡面。这都没什么,对我打击最大的,是一个叫钟黎的同学,他是我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他家也很穷,但比我家好一点,他爸妈自己做豆腐,在菜市场上卖,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有一天,他请我去他家玩,他爸妈做了一桌子好菜,有红烧肉,槟榔芋扣肉,排骨,还有血鸭,我当时口水都流到了嘴巴外面,可我没敢动筷子,我怕同学他爸妈笑话我。钟黎也很少吃肉,当时就大吃起来,他爸有点尴尬,怕钟黎把肉都吃了,连忙给我夹了几块,钟黎这才想起我,也给我夹了几块。我当时闻着碗里的肉香,实在没忍住,就跟钟黎一起,把四碗肉菜吃了个精光,我记得那天我和钟黎两个人吃了一整锅米饭,他爸妈只吃了几口空心菜。”

      “……”

      “后来聊天,钟黎他爸妈问我,我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那时候完全没想到,我的回答会引起那么大的震动。我说,我爸在坐牢,我妈在城西卖衣服。他们俩当时就有点吃惊,又问我爸犯了什么事,在坐牢。我当时想,钟黎是我的好朋友,我又吃了他们家的肉,我不能撒谎,所以我说,我爸杀了人。钟黎他爸有点慌张,又问我,我爸为什么杀人,杀了什么人。我说,我妈跟别人偷情,被我爸看见了,我爸就把那男的杀了,那男的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他们合伙开出租车。说到这里,钟黎他妈妈就叫钟黎进屋去写作业,他爸爸说,时候不早了,让我也回去写作业。我说我能不能和钟黎一起写,他爸爸说,今天不行,下次吧。”

      “……”

      “没想到,下次的意思就是没有下次了。第二天,钟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宁愿自己一个人玩,也不跟我玩,我去找他说话,他就走开,我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只说,我不是好人。我很纳闷,就问他,我怎么不是好人了?他遮遮掩掩,只说是他爸妈告诉他的。我又问他,你爸妈是怎么说的?他不回答。我那时候真的很好奇,我怎么不是好人了?我想了几天,终于相出了一个办法。我找到钟黎,跟他说,我要请他去我家吃肉,我们的情意还在,而且他也禁不住诱惑,就答应了。然后我求我妈做了红烧肉和小炒肉,还有两个大鸡腿,吃完以后,我就问他,他爸妈到底说了我什么。我想,钟黎当时应该跟我的想法一样,他把我当朋友,而且吃了我家的肉,所以他必须说实话。他说,他爸妈叫他以后不要再跟我玩了,我爸杀人,我妈偷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这么说你,你应该很伤心吧?”

      “我当时就懵了。那一瞬间,我心里很多的谜团一下子就解开了。我突然明白,小时候那些小孩子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大人为什么绕着我走,突然明白,原来杀人和偷情是不好的事情,明白了为什么街坊邻居会对我们一家指指点点,明白了我这么多年遭受的不公平,都是因为我爸妈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白了我在别人眼里,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一瞬间,我好想像乌龟一样,躲进坚硬的壳里,再也不出来。从那以后,我决定,我再也不把我的事说给别人听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找过钟黎,因为我觉得我不再需要朋友,朋友是是一种危险的东西。钟黎也再没找过我,因为他回去那天晚上,被他爸妈狠狠地打了一顿,他怕了。”

      “然后你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乌龟。”

      “以前,我觉得我妈对我挺好的,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却没什么矛盾。经历过钟黎事件以后,我的心态完全变了。虽然我妈卖了四年衣服,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在城西租了店面,开了个小型服装店,可我却越来越痛苦。为了让我晚上不再吃泡面,也为了她不再两边奔波,我妈租的店面带有阁楼,可以勉强做饭、住人。我妈叫我放学以后坐车去她店里吃晚饭,太晚了就住在店里的阁楼里。我拒绝了。我想跟她保持距离,她对我越好,我就越厌烦。我妈没办法,只好每天回来住,每天吃早饭的时候给我十块钱,让我自己买饭吃。于是我又吃了三年的煲仔饭。”

      “终于吃上肉了,你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这时候该有一个人出现,把你们打回原形了吧。”

      “你怎么知道?”

      “生活不就是这样,当你好不容易爬到一个坡上,以为前面是鲜花和草地的时候,就会有块大石头砸你脑袋上,就算砸不死你,也会把你砸到谷底。”

      “是啊!你好像深有感触?难不成你也有同样的经历?”

      “你妈为什么自杀?你为什么自杀?还不就是因为你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希望爬过这座高山,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被石头砸中,跌落谷底吗?这样的次数多了,你们就会知道,这座山太高,你们爬不过去,山那边的鲜花和草地,你们永远也看不到吗?”

      “所以,你自杀也是因为爬山的次数太多,被石头砸中的次数太多吗?”

      “谁不是呢?”

      “……”

      “还是说你吧。”

      “2012年9月1号,我上初中的第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大概四五点,我跟平时一样,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锁被人撬了,我以为家里进贼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心里很害怕,在门口等了好久,只听到电视的声音,没听到其他动静,才轻轻地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满身酒气,还打着呼噜。你猜这人是谁?”

      “你爸吧?”

      “当时我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躺在我家沙发上,我完全吓傻了,扔下书包就夺门而逃。书包里的饭碗‘当’一声响,把那人惊醒了过来。那人对我说,你是张子涵?我说,你怎么认识我?你是谁?那人说,我是张法龙。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那人也不解释,只顾看我。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就问他,你是我爸?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发现他变化很大,首先是瘦了很多,其次是头发短了很多,也少了很多,然后就是他的眼神,小时候的那种亲切感完全没有了,现在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他好像不想承认他是我爸,他没回答我,而是问我妈去哪了。依我看,像他那样的人,的确没资格为人父母。”

      “这世上有资格做父母,知道怎么做父母的,恐怕没几个吧。”

      “那倒不见得,只不过是我们的运气不好而已,才会出生在这样的狗屎家庭,给这样的垃圾父母做儿女。”

      “你妈是挺垃圾的,我早就听出来了。你爸后来做了什么?”

      “我还是叫他张法龙吧。他问我妈去哪了,当时我跟他又不熟,所以没告诉他。他也不逼问,又躺下继续睡。我回房间写作业,可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哪有心情,所以就偷偷摸摸去找我妈。我妈听说张法龙回来了,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回家。可是我的书包落在家里,第二天还得上学,我妈不得不鼓起勇气,带我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一路上我妈都在发抖,进门看到张法龙还睡在沙发上,她也不敢叫醒,想着拿完书包去外面躲起来。我妈一紧张,踩到一个啤酒罐,张法龙听到响声,醒了过来。他们俩对视三四秒,谁也没说话,我妈以为张法龙会打她,谁知张法龙只说,我饿了,炒两个菜给我下酒。”

      “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我妈也是这么想,心里七上八下地进厨房,本来想用微波炉把早上的菜热一下,却发现新买的微波炉不见了,我们这才反应过来,张法龙把微波炉卖了换酒喝。我妈没敢说话,给他炒了两个菜。张法龙吃完以后,又问我妈要钱。我妈问他,你要钱干什么?张法龙说,找小姐。我妈直接愣住了,因为张法龙以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何况他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说这种话,而且问老婆要钱去嫖妓,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我妈说没钱。张法龙就说,好。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话不多,但做法完全变了。他当时就把电视拆了,我妈不敢拦他,他就扛着电视机出门,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

      “他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吃早餐,他二话不说,坐下就吃,吃完就睡,睡醒了就扛着家具家电出门晃荡,不是跟人打牌打麻将,就是大吃大喝,洗脚按摩。不到一个月,我妈辛苦赚钱买的家具家电就被卖完了,家里又变成了空荡荡的四面墙。家具家电卖完以后,他又打起房子的主意,房子是他婚前买的,还好后来加了我妈的名字,我妈不愿意卖,他也不强求,问我妈要钱,我妈不给,他也不强求。他就找我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堂兄堂妹,表兄表弟借钱,半年时间,他就借了十来万,全部挥霍一空。亲戚问他还钱,他就说,我没钱,找魏兰开要去。”

      “所以张法龙出狱,是特意回来报复你妈的是吗?”

      “我想是吧,他在牢里关了十年,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不上班,不振作,不学习,他那时候才三十多岁,连智能手机都懒得学,每天吃喝嫖赌,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像条蛀虫一样,一口一口地啃噬着我们一家。”

      “没想到,你爸比我爸还垃圾。”

      “这还没完,从亲戚那借不到钱以后,他开始找贷款公司借钱,半年又借了十多万,贷款公司本来就不是好惹的,他们是半个□□,放高利贷收不到钱,他们会直接打人的。可张法龙有办法,他自己还不了钱,就把我妈供出来。有一段时间,我家天天有人来闹事,有几次,他们为了逼我妈还钱,直接当着我和我妈的面,把张法龙打得半死。可张法龙不怕死,更不怕打,他就那样忍着,既不还手,也不还口。我看他满身是血,见一次晕一次。他们不打人的时候就砸东西,泼油漆,砸得家里到处是玻璃渣、碎瓷砖、木头、瓦片,墙上、被子上,锅里碗里,到处都是油漆,有几次他们甚至把水管和电线都给砸了,家里一片狼藉,没人收拾。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谁在那屋里都待不了半分钟,我和我妈整天担惊受怕,就搬到了服装店里住。”

      “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想过啊,可张法龙的欠条有白纸黑字写着,何况他们威胁说,要是报警,他们会要我的命。张法龙不在乎我,可我妈在乎啊。我们搬到服装店后,没几天催债的那些人就找到了我们。他们一闹,别说做生意,就连住都住不下去。闹一次损失几千块,我妈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还钱。十几万对我妈来说,不是一笔小钱,东拼西凑,终于把钱还清了。我妈马上跟他提离婚,可他就是不离。我妈坚决要离,到法院起诉他,可诉讼也没那么顺利,法院先要派人调解。调解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张法龙有多无耻,他装可怜,说他刚出狱,还没有适应社会,求我们母子不要抛弃他。这样一来,我妈想摆脱他也摆脱不了。法官一走,张法龙依旧我行我素,到处借高利贷,让我妈替他还钱。一三一四年,受电商冲击,我妈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差,资金周转不灵,服装店倒闭了。”

      “这下张法龙应该趁心如意,有所收敛了吧?”

      “你太高估他了。房子成了废墟,我们没地方去,只好又回来收拾。门、窗、墙壁、地板都被砸得稀巴烂,我们没钱装修,只好买两张二手床凑合,就跟住在毛坯房里差不多。我们回来的当晚,张法龙也回来了。我妈忍无可忍,就跟他谈判。他们在客厅里吵,我就在卧室里偷听。我妈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他很平静,说,我不想怎么样,你毁了我十年,我也要毁你十年。我妈说,人是你杀的,我没叫你杀人啊!他说,怎么了,我不杀他,还留着他天天来我家操·你吗?我妈说,你的臭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天天!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天天来你家了?他说,我是没看见,但我知道,你逼里的野·鸡·巴不止他一个。我妈听了,当时就上去给他一个大耳光。张法龙没还手,只是说,你承认吧。我妈又打他一个耳光,说,我要离婚。张法龙还是没还手,说,你千方百计地要离婚,就是想名正言顺地挨别人操吧,我偏不遂你的愿。我妈当即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求他放过我们。张法龙半天没说话,拿出银行卡,说,你不是一直问我要存款密码吗,我今天告诉你,密码是970304,97年3月4号,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日子。”

      “我怎么感觉你爸是太爱你妈了,一直放不下你妈出轨的事,才故意找借口,做这些缺德事折磨你妈?”

      “你说的没错,我妈第二天就去银行查了银行卡的余额,你猜有多少?”

      “不知道。”

      “零。一分钱都没有。在他坐牢之前,早就已经空了。”

      “卡里没钱,他为什么还把密码捂得那么紧?”

      “我后来拿那张卡查了明细,发现上面的所有消费,除了房贷,都是花在我妈身上的,衣服、鞋子、包、化妆品、首饰,从九七年到零三年,五年多时间,一共花了二十多万。所以你说得对,张法龙的确是太爱我妈了,所以我妈出轨才会对他打击这么大,十多年过去仍然一点没忘。”

      “你妈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我妈的农药,估计就是去银行的那天买的。”

      “她这时候想自杀,难道是她悔悟了?想通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还是害怕了?怕张法龙还有更可怕的手段?”

      “我不知道,可能都有吧。从13年她买农药,到14年7月6号带我一起喝农药,这中间我估计她有好几次想偷偷把农药喝下去。”

      “那就是说,你爸你妈都没想过修复这段感情,仍然选择相互折磨下去?”

      “根本就不可能修复,张法龙爱的是以前的那个魏兰开,现在的这个魏兰开,在他看来是肮脏的,是杀死以前那个魏兰开的凶手,是他的敌人。而我妈,不可能变回以前的魏兰开,何况她已经怕张法龙怕到了骨子里。”

      “我估计你妈就算能变回以前的她,她也不会变。”

      “为什么?”

      “因为你妈一直说,她不喜欢张法龙那张死人嘴。你妈喜欢听甜言蜜语,就算她跟张法龙合好,你妈还是不会喜欢他。”

      “或许吧。”

      “……”

      “……”

      “后来呢?”

      “我不想说了。”

      “不说他们了,说你吧。你妈喝速灭威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跟着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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