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妃》漫步长安

10、是她

　　淮远侯府的马车堪堪停在门外，从里到外见王府的马车过去。明王府同淮远侯一个方向，可经过侯府也可不经过侯府。

　　冷致远是礼多之人，纵然马车内的明王殿下看不见他的恭敬，他依然朝离去的马车行臣下之礼。

　　郭氏讶异道：“难道明王殿下方才一直在我们后面？”

　　“应该是的。”冷致远一脸凝重。

　　西月暗道，明崽倒是性子变了许多。以前他最不喜出门，更不喜喧闹之处。没想到他如今不仅爱逛市井，且已经不再深居简出。

　　这些年他必是经历过许多，看来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过得也很好。

　　她随冷氏夫妇入了侯府，但见侯府富贵却神色平淡。

　　郭氏多看她两眼，暗自惊讶。

　　比之楚家，侯府可谓枝繁叶茂。

　　府中有三房人，冷致远在家中行二，有四子三女。长子次子与长女为嫡出，其余为妾室所出。大房老爷楚致方娶妻王氏，膝下三子二女，其中二子一女为嫡出。三房老爷冷致信与妻子白氏的院子里，有二子二女，一子为庶出。

　　当年顾氏无子，府中三位庶子明争暗斗皆想记到嫡母名下。若按长幼，自是大老爷冷致方。若论亲近，冷如霜和三房走得最近。谁知最后被顾氏和老侯爷看中的竟是冷致远，大房三房多年来怨念颇深。

　　好在冷致远孝名远扬，世人也无从指责与挑剔。

　　偌大的前厅济济一堂，所有的目光齐齐看向西月。表亲长辈并兄弟姐妹见过礼，她略略几眼便心中有数。

　　大夫人王氏道：“西月这相貌，真真是与如霜一个模子出来般。一见她我便忍不住想起如霜，母亲在世时最疼爱她，谁能料到她竟然一出再也没回来。”

　　说着，作势抹泪。

　　三夫人白氏亦是眼眶含泪，“谁说不是。这些年也不知道她在京外过得是什么日子，以前她在娘家身子也没听过有什么不妥，怎生就病去了呢？”

　　郭氏道：“生老病死不由人，咱们节哀顺变，西月你更是要看开些。你母亲在天之灵，必是盼着你千好万好。”

　　所有人都看向西月，西月也不回避。

　　“舅母说得极是，我自是应当看开些，免得亲者痛仇者快。”

　　一句话说得在场人脸色各异，王氏和白氏齐齐心道，这个外甥女性子还真是和小姑子一模一样，怎么说话如此不顾左右。

　　自古以来，嫂子和小姑子的关系皆是一团乱麻。何况当年冷如霜是侯府嫡女，这些嫂子们都是庶子媳妇。

　　庶子媳妇和嫡出的小姑子，又有几个是能对付的。以前她们再是用心巴结冷如霜，换来的依然是冷如霜的不屑。

　　冷如霜出事之时，多少人说尽风凉话。落井下石者有之，义正言辞者有之，皆道是她咎由自取不知自尊自重。

　　郭氏瞧着西月似乎不太热情的样子，又担心她的病情，遂让人带她下去安顿。大房三房自有嘀咕讨论，郭氏一概充耳不闻。

　　楚府同侯府不可比，府中主子们住得都不近，西月被安置的院子是以前冷如霜未出嫁之前的琴雅轩。

　　虽过去多年，却能看出院子被保存极好。

　　屋中精巧布置仿若一直有主人居住，窗台无尘纱帘如新。桌上玲珑茶具润泽通透，室中兰香幽幽沁人心脾。

　　不多时有针线房的人前来替她量过尺寸，说是侯夫人吩咐尽快为她赶制新衣。若论这表面功夫，郭氏做得很好。

　　西月不动声色，倒是十分配合。

　　没多久又有大夫来给她诊脉。那大夫深皱眉头探个半天，也只得出忧思过重宜静养之类的乏话。

　　梳洗歇息过后，前院派人来请。她随来人去到前院书房，冷致远正在等她。他背手而立，望之身形魁梧挺拔有几分武将的气势。

　　舅甥相见，他明显不太自在。

　　“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好吗？”

　　“舅舅以为她是过得好还是不好？”

　　若好，怎么会抑郁而终。

　　冷致远被她问住，面有愧色。

　　良久，他又问：“你母亲是侯府嫡女，原本她命不该如此。以她的身份应是嫁入高中显贵，一世荣华。谁成想发生那样的变故，她心中必然郁郁难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舅舅相信你是一个明理的孩子，你应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西月看他，目光沉静。

　　“楚佺和你说了什么？”

　　楚佺二字，惊得冷致远色变。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直呼其名？”

　　“他不配。”西月眼有嘲讽，“他是不是和你说我发了癔病？他是不是说我母亲的那些嫁妆都被我藏起来，还说我编瞎话诓他们那些东西都化成石头和树叶？”

　　“你…你怎么知道？”冷致远很惊讶，先前楚佺将他叫到一边时，他们明明离得较远又背着人，她怎么会知道楚佺说过什么。“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西月环顾书房，古色古色典籍成柜。墙有字画四幅，其一还是前朝大家的真迹。眼前的男子稳重自持，何曾还是多年前那个隐忍寡言的侯府庶子。

　　权势富贵动人心，良心善德又是甚。

　　为财者，索他人之命。为权者，陷他人置之死地。

　　他问她和楚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难道他真如此单纯地以为当年楚佺求娶皆是因为同情冷如霜不成？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他心下一惊，看来真如楚佺所说，这个外甥女还真的是有些不对。如此执拗的性子当真像自己那个嫡妹，甚至更胜之。

　　“西月，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怕不知会有多伤心。你听舅舅的话，有什么事别藏在心里。家中长辈纵有千般不是，但绝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坏心。”

　　西月神情冷淡。“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母亲的那些嫁妆如今在何处？”

　　“舅舅不想知道。那些东西你自己收好便是。那是你母亲之物，原本都应该属于你一人。你如果不放心你祖母和你二叔，你可以不说出来。”

　　“我真的可以不说吗？”西月看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端倪。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惋惜又像是愧疚。

　　冷致远此人，早年确实颇有孝名。当年他与楚佺相交，世人道他们二人一文正一孝子，可谓是神仙之交。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在西月看来他和楚佺应当是同类人尔。

　　她忽而一笑，“既然舅舅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曾听过一句话，宁信世上有鬼，也莫信男人的嘴。我不信楚佺，我希望舅舅是值得信任的。”

　　冷致远恍惚，眼前的少女神情之不屑似乎极像自己那个高傲娇纵的嫡妹。妹妹在世时怕是教导过她不少东西，才会让她这般防着楚家人与他。

　　一家子骨肉，闹成这般难怪楚老夫人脸色之差。这孩子瞧着是个心思重的，他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始劝导。

　　“舅舅自是信你的。”

　　他的话西月却是不信的。

　　毕竟财帛动人心，若是她一死，侯府有权收回冷如霜的嫁妆。当年的十里红妆羡煞多少人，她不信他不曾心动过。

　　夜深人静之时，她斜坐在屋顶之上。俯望这百年世家府邸，灯火阑珊屋檐重重。底蕴深厚古树处处，径道通幽景致清雅。

　　她一只腿晃啊晃，闲适而惬意。

　　梁京城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多少世家曾名噪一时，又沉寂在岁月长河之中。沧海桑田变幻不断，往事已随风而去，她却能改头换面再次归来。

　　这命运，何等有趣。

　　墙角阴暗处，有一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闭目静听，一手捂紧心口。

　　【繁华之下，总有藏污纳垢之地。我既遇上了，便不能不闻不问。那冷如霜性子虽然骄纵张扬，却并不是一个有心机城府之人，若不然也不会有如此下场。】

　　【我倒要看看，这其中有多少魑魅魍魉。】

　　那人似乎换了一个姿势斜躺，四下一片寂静。

　　一刻钟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待此事一了，我该想个什么法子再进王府呢？】

　　【不知道明崽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他呼吸微乱。

　　“谁？”

　　屋顶之上的西月如落叶飘地，眼神之利似暗夜鹰鹄。

　　“喵。”

　　她神经一松，原来是大菊。

　　“你个小东西，是不是认出我了？”她将大猫抱起，轻声低语。“半夜偷偷跑出来，小心你主人不给你饭吃。”

　　“喵。”

　　“小菊菊，你怎么长得这么大这么胖了，想当年你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猫猫。你说你还真是负我给你取的名字，当真是大菊为重。”

　　“喵。”

　　“你喵啥喵，你看看你这张脸，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

　　“喵。”

　　眼见着她抱着那大猫进屋，暗处的黑影缓缓匀息，眸中似有流光乍现。

　　是她。

　　她真的回来了。